薛万述愣了愣,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道:“殿下担心的不无道理,这种世家大族出来的人,若是为狼的话,确实不好对付。
臣等确实该试探试探,看看他是否有诈。”
说到此处,薛万述又笑了起来道:“不过他即便是有诈,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心吧?我们完全可以先利用他,等到利用的差不多的时候再除之而后快。”
在提到‘除之而后快’的时候,薛万述脸上一点儿异样的神情也没有,仿佛在他眼里,那个从赵州李氏叛出来的嫡系,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可以利用,利用完可以随时抛弃的工具一样。
在这个问题上,不仅仅是薛万述这么看待的,大唐绝大多数权贵也是这么看待的。
在他们看来,能被他们利用的人,都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工具。
能随时利用,能随时抛弃,也能随时杀之而后快。
但工具和工具之间是有区别的。
有些工具可以任由你拿捏,可以被你拿捏一辈子。
有些工具却会反噬主人的,而且很有可能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翻身站起来,成为跟你一样执掌工具的人,甚至骑在你头上,把你当成工具。
李唐宗室在没有成为宗室前,对前隋宗室而言,就是这样。
尤其是在李唐宗室的领头人李渊,在给前隋宗室领头人杨坚做千牛备身的时候,李唐宗室对于前隋宗室而言就是工具。
可以随时利用,随时抛弃,随时杀之而后快的工具。
如今李唐宗室翻身站起来了,成为了执掌工具的人,甚至骑在了前隋宗室的头上,把前隋宗室的人当成工具。
像是杨思之、杨豫之兄弟,放在前隋的时候,那就是宗室血脉,虽说不是嫡系,但也有资格拿所有前隋宗室以外的人工具。
但放在大唐,他们就是所有大唐宗室的工具。
李元吉可以用他们,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也可以用他们,即便是那些无官无爵的宗室子弟,也可以对他们呼呼喝喝,小小的利用一下。
所以啊,在利用工具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掂量掂量这个工具有没有反噬的可能,有没有翻身跟你平起平坐的可能。
如果有,那你就得好好的考虑考虑你能不能驾驭。
如果不能驾驭,那最好就不要驾驭,免得最后未伤人,却先伤了己
如果能驾驭,那就可以驾驭,用好了就是一柄无往而不利的利刃。
那个从赵州李氏叛逃出来的嫡系,毫无疑问是没有翻身的可能的。
因为他再翻,这天下还是大唐的天下,这天下的臣民也还是大唐的臣民。
只要大唐不倒,他对大唐的每一个宗室而言,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但他却又反噬的可能,而且不好驾驭。
在一个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支持下,在一群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暗中支持下,他反噬起来所能造成的危害很大。
大到鲜有人能抗住。
李元吉自认自己倒是能够抗住,但他却没有闲暇一直关注着这个人,也不可能为了这个人跑去河北道坐镇。
他在收拾赵州李氏不假,要覆灭赵州李氏也不假。
可收拾赵州李氏也好,覆灭赵州李氏也罢,都不是他首要要解决的事情。
他首要要解决的事情是李唐皇位的更替问题、传承问题。
这是关系到他性命,以及他以后能否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问题。
所以他必须待在长安城内,必须把大部分心思用在这件事情上。
所以从赵州李氏叛逃出来的这个人,一旦被他收编了以后,就只能交给王圭、马周、杜淹、李靖等在河北道的人去掌控。
而河北道又是赵州李氏的大本营,也是赵州李氏一众姻亲的大本营。
王圭、马周、杜淹、李靖,固然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可是在人家的大本营内,未必掌控得了人家。
所以要不要收编这个人,要不要利用上,还得好好斟酌斟酌再做决定。
李元吉把剩下的桃花酒推到了薛万述面前,示意薛万述全喝了,薛万述也没客气,乐呵呵的就给自己倒上了。
李元吉在薛万述再次端起酒盏品起桃花酒的时候,大致将心中的顾虑,以及所想到的利弊跟薛万述讲了一遍。
薛万述听着听着,就笑不出来了,桃花酒也不喝了,脸色阴晴不定的道:“如此说来,这不仅不是一桩好事,很有可能还是一桩麻烦。”
李元吉示意薛万述继续喝酒,最好将桃花酒全喝光,然后才笑着道:“只要我们不接纳他,那就没有任何麻烦了。”
薛万述再次端起酒盏,只是迟疑着没往嘴里送,而是皱着眉头道:“如果不接纳他的话,那是不是太可惜了?”
李元吉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接纳他对我们而言,弊大于利。你们薛氏虽然比不上赵州李氏,但也是传承了许多代的大族。
有人要是在你们薛氏盘桓的地方对你们下手,并且还有你们薛氏的内应相助,你觉得他能将你们薛氏连根拔起吗?”
薛万述脸色微微一变,再次放下酒盏。
李元吉笑着追问道:“能吗?”
薛万述脸色难看的道:“不能!我薛氏嫡系会背叛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真有强敌在我们薛氏盘桓的地方对我们下手的话,我们薛氏内部一定会上下一心对付强敌的。
如果有嫡系在这个时候背叛了,那一定是我授意的。
其目的有可能是为了给我薛氏留一支血脉,也有可能是为了刺探敌人的虚实,从内部瓦解敌人。”
李元吉笑着点点头道:“前者应该是你察觉到了敌人有可能不是你们薛氏能对付的,所以借着这种方法让你们薛氏继续存活下去。
后者则是你对付敌人的一种手段?”
薛万述艰难的点点头。
李元吉笑着问道:“那你觉得赵州李氏叛出来的这个人又是那种呢?”
薛万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李元吉继续道:“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对吧?”
薛万述苦笑着点了点头。
虽说从赵州李氏叛逃出来的人有一定的几率是真的背叛了赵州李氏,但这种可能性太小太小了,反倒是被赵州李氏的家主派出来为赵州李氏谋求活路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事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的话,是看不清楚隐藏的东西的,看什么都觉得是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但是一旦带入自身去看,就能看到许多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就能察觉到其中有害的一面。
李元吉将这件事套到了他们薛氏身上,他轻而易举的看清楚了之前没有看清楚的有害的一面。
但他仍旧不甘心,“即便如此,以您的身份,想利用他的话,也能利用吧?”
李元吉点着头道:“以我的身份,想利用他的话,确实能利用,但没必要。因为我没有闲时间一直盯着他,也没有那个闲暇一直关注着他,还不如不管他。”
薛万述张了张嘴,想说话。
李元吉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在我看来,在对付赵州李氏这件事情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赵州李氏如果不是被我们逼急了,也不可能让嫡系的人出来做棋子。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冒着风险利用这颗棋子,我们只需要继续逼下去就好了。
我们逼的越急,他们使出来的手段就越多。
我们要是想借力打力的话,完全可以从他们使出来的其他手段中,挑一个风险最小的,最容易掌握的,利用上。”
薛万述愣了愣,若有所思的品味起了这话。
李元吉看着薛万述,又笑着道:“所以啊,我们现在稳中求胜即可,不用想着去冒险取胜。现在火烧眉毛的是他们,该急的也是他们,不是我们。
我们静观其变即可,以不变应万变。”
薛万述被这话给说服了,又或者说是相通了其中的关键,当即点着头道:“殿下言之有理,那赵州李氏的那个人该怎么处置?”
不等李元吉做决定,薛万述又补充了一句,“王圭的意思是收入囊中,加以利用。”
李元吉眉头一扬,似笑非笑的道:“王圭这是没安好心吧?”
这其中的利弊薛万述看不出来,情有可原。
可是王圭看不出来,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薛万述虽说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可他更侧重于武,所以一些事情一时间看不明白,想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
可王圭却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而且还是文人中的谋士,此前更是被誉为李建成麾下第一谋士。
他要是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弊,那就怪了。
薛万述神情古怪的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李元吉也没有强人所难,而是继续似笑非笑的问道:“他跟赵州李氏……不,不对,他们太原王氏应该跟赵州李氏有什么姻亲吧?
如若不然,他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做个睁眼瞎呢?”
薛万述略微思量了一下,点着头道:“据臣所知,他的一个婶娘确实是赵州李氏的人。”
李元吉笑着点点头道:“我就说嘛,要是没有点姻亲,他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做睁眼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