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管事弯着粗壮的腰,语气谦卑的说着。
女管事也是官,虽然只是从九品下的小小的女官,但也有资格在李元吉面前自称一声臣。
也正是因为她有资格称臣,所以她才有胆量跟李元吉说道说道。
其实她在李元吉阻止她对兰婢用刑的时候,就猜到了李元吉同情心泛滥了,不忍心看到兰婢被如此责罚,想要为兰婢开脱。
她要是府上一个普通的女婢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顺应李元吉的心意,放过兰婢。
甚至都不需要李元吉开口,只要李元吉微微皱皱眉,流露出一丝对这种事情于心不忍的神情,她就会立马放过兰婢。
可她不是,她是府上的女官,向杨妙言负责的女官。
李元吉没有以府上男主人的身份直接下令让她放过兰婢,那就必须给她一个能向杨妙言交代的理由。
不然杨妙言要是问起此事的时候,她给不了杨妙言一个合适的理由,杨妙言板子打下来,可是没人替她挨的。
自从府上之前那批人出现了内贼,被杨妙言给清理了以后,她和她的同僚们就彻底的谨慎了起来,万事以府上的规矩为先,万事都要给杨妙言一个合理的交代,绝对不擅自做主,也不以揣测到的主人的心思去做事。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主人交代的一定做好,主人没交代的,又没在份内的,绝对不自作主张。
“有什么关系?”
李元吉自问自答道:“有很大的关系。”
说到此处,李元吉指着李渊赐下的御书道:“你好好看看,这御书是不是光亮如新,是不是跟一个月前挂上去的一模一样?”
女管事跟着李元吉所指去看,确实光亮如新,跟一个月前挂上去的一模一样。
能不一样嘛。
每天都有人擦拭,金漆要是出现了脱落的地方,还有专人补,当然跟新的一模一样。
不过,她也明白了李元吉的意思。
李元吉这是要将别人的功劳按在兰婢头上,借此帮兰婢开脱。
虽然经不起验证,也经不起细说,但足以给杨妙言交代了。
只要随后将兰婢的工作改成擦拭李渊的御书,然后再跟杨妙言如实禀报就可以了。
一位亲王,还是府上的男主人,能耐着性子帮一个侍婢找一个开脱的借口,已经足以让侍婢脱罪了。
不管他找的借口有多经不起推敲,有多经不起细说,只要报给了杨妙言,杨妙言都会认,而且还会深信不疑,并且也让府上的其他人深信不疑。
这就叫夫唱妇随。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权贵家庭中,一切跟自家男人唱反调的妻子,都算不上好妻子。
因为你作为他的另一半,你跟他唱反调,让他下不来台,除了会打击他的威信、威望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别人因为你屡屡跟他唱反调而看不起他的时候,也会看不起你。
因为你们是一体的。
他被你屡屡唱反调弄的有多不堪,你就有多眼瞎。
后世有很多人总是喜欢将这个问题归类到男人的面子、大男子主义上面去。
其实不然。
因为在外人眼里,夫妻是一体的,你有没有面子,得看你的另一半能不能帮你挣会面子,而不是你贬低了他,就能抬高你自己了。
在外人眼里,你贬低他贬低的有多狠,你就有多不堪。
你以为你在贬低他的时候是在彰显自己有多厉害,有多有家庭地位,其实都是错觉。
在外人眼里,不会觉得你有多厉害,只会觉得看了一处猴戏,也许还会期待下一场。
所以,你想有面子的话,你得帮你的另一半更有面子才行。
如此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在这方面,古人就做的很好。
尤其是读过书,明事理的古人。
“臣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兰婢的心思都用在了伺候圣人御书上了,所以才懈怠了九叶金兰?”
女管事也没有再跟李元吉揣着明白装湖涂,痛痛快快的把李元吉想要的说了出来。
李元吉会心一笑,点着头道:“正是如此。”
女管事点了点头道:“那该如何赏赐兰婢呢?”
功是功,过是过,在李元吉没有提到功过相抵的情况下,功过就要分明。
这不是说女管事不会变通,而是杨妙言定下的规矩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很简单,也很有效的御下手段。
可以使得下面的人在有功的时候不骄傲,不懈怠,也可以使得下面的人在有过的时候不抱有侥幸心理,从而使得下面所有人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谨谨慎慎。
“赏赐就不必了,功过相抵吧。”
李元吉笑着摆摆手道。
女管事躬身一礼,“臣遵命。”
李元吉看了一眼还在努力的用自己的鲜血浇灌九叶兰,歧途救活九叶兰的兰婢,叹了口气道:“去看看她吧,别让她死了。”
女管事应允了一声,走到了兰婢身边,蹲下身,用沉重的语气说了一句,“你可以放心了,殿下已经饶恕你了。”
兰婢听到这话,才恢复了神智,短暂的愣神过后,眼含着热泪四处寻找起了李元吉的身影。
看到了李元吉以后,强忍着哭腔,给李元吉一个劲的叩头。
李元吉甩了甩袖子,背负双手,丢下了一句,“回去好好养着吧”。
就走了。
兰婢就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还在叩头。
直到被女管事拽了一把后,才停止了叩头,然后一个劲的感谢起了李元吉的大恩大德。
李元吉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这算是大恩大德,在他看来,他的人因为一束兰花,将兰婢打的皮开肉绽,有点重物轻人,这是错误的,他只不过是拨乱反正而已,何来恩德之有?
不过兰婢喜欢把这当作是恩德,那就随她去吧。
反正他是没心思去纠正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在碰到了这种事情以后,都会这么认为,他一个人是纠正不过来的。
要是非要去纠正的话,还容易被当成异类。
这就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明明你心里有正确的是非观,但却不能灌输给别人,也找不到一个跟你是非观一样的人。
你就像是一个盲流在异国他乡的游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跟你不一样的人。
你以为他们是异类,等你静下心的时候才会发现你才是那个异类。
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归处,也找不到一个同类的异类。
“殿下,赵州李氏出了一个异类。”
李元吉在被李渊强行命名为九道宫的半山腰庄园刚刚安顿下,还没来得及欣赏那刚刚从墙外透进来的红杏,还没来得及折墙内刚刚开出的桃花,薛万述就到了。
一开口就是一句将李元吉雷的外焦里嫩的话。
“赵州李氏出了一个异类?”
李元吉请薛万述坐在桃树下的厚毯子上,吩咐薛万述给他斟了一杯去岁酿造的桃花酒以后,一脸疑惑的道:“什么样的异类,值得你禀报给我?”
薛万述在斟上了酒以后,美滋滋的品了一口,笑着道:“一个赵州李氏的嫡系,说什么也要投靠殿下,殿下说这是不是个异类?”
李元吉点了点头,把自己面前的酒盏推到了薛万述面前,示意薛万述一并喝了。
他原以为书中所写的桃花酒是很好的饮品,没料到居然是酸的,而且还是能酸的人打摆子的那种酸。
他瞬间失去了继续喝桃花酒的欲望,看薛万述挺喜欢喝的,就一并让薛万述喝了得了。
在薛万述道过了谢,举起酒盏开始陶醉的品味的时候,李元吉才缓缓开口道:“一个世家大族的嫡系,居然会在宗族生死存亡之际投敌,确实是个异类。”
在这个宗族观念深入人心,且宗族的利益高于皇族利益的时代,世家大族的嫡系,看皇族的目光,其实就跟看另一个世家大族没区别。
指望他们高看皇族一眼,唯有将刀架在他们所有人脖子上的时候才有可能。
所以世家大族的嫡系傲着呢。
一些宗族背景深厚的,私底下都看不上皇族。
前身在李渊的多番努力下,也没有娶到五姓女就是明证。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个在宗族生死存亡之际,没有跟宗族同生共死,没有跟宗族一起御敌,反而投了他们看不上,又或者平等视之的敌人的人,确实是个异类。
这种异类,李元吉也好,李氏皇族也罢,都希望他能越多越好。
“有这么个异类相助,殿下一定能从赵州李氏身上咬下一块肉。”
薛万述品尝完了桃花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盏,然后兴奋的说着。
他没说什么灭了赵州李氏之类的话。
因为在他看来,像是赵州李氏这种庞然大物,即便是李元吉出手,也灭不了,即便是加上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也够呛。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只说了咬下一块肉。
李元吉的想法自然是趁着李建成和李世民斗法的时候,没人注意他,一鼓作气灭了赵州李氏。
他不是那种喜欢留着敌人过年的人。
也不是那种喜欢给敌人喘息之机的人。
既然出手了,那就必须全力以赴,将敌人彻底的捏死。
所以对于薛万述的说法,他不敢苟同,不过也没急着去反驳,而是沉吟着道:“先别急着高兴,也别急着利用他,先试探试探看看他是不是有诈。
引狼入室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做。
尤其是从赵州李氏这种世家大族里出来的狼,就更不能引入室内。
不然他很有可能让我们对赵州李氏所有的谋划功败垂成,也会将我们所有人折腾的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