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血医薛丙,你这时候再来服软,是不是有些晚了?
本官看上去,像是那心慈手软的活菩萨么?”
纪渊嘴角含笑,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翻动。
一枚斑驳的铁印呈现于掌心,形天二字若隐若现,放出道道流光。
就在刚才,盘踞于十道气脉的三尸脑神丹,受这瘟部真君的权柄道则一照,顷刻就分崩瓦解。
好似积雪被烈阳融化,化为丝丝缕缕的青黑气流。
紧接着,又如脆弱的果实被炼化精纯,反哺于气血内息。
只见皇天道图之内,那道紫色命数【化毒造瘟】微微闪烁。
弹指一挥间,便将鬼手血医引以为傲的三尸脑神丹炼成滚滚气流,散入四肢百骸。
“天下奇毒?不过资粮尔!”
纪渊心下一笑,瘟部真君的权柄道则果然好用。
这鬼手血医曾以一己之力,下毒灭了金鹏堡满门。
连晋升四重天的堡主独云山也不例外!
完全算是凶名在外!
倘若没有防备察觉,当真很容易着了道!
可惜。
他偏生撞到纪渊的手里。
任凭再勐烈的剧毒之物。
也不及瘟部真君道则的千万分之一!
哪怕这份权柄残缺,并未齐全。
也足以降伏万毒,诸邪不侵!
区区一枚三尸脑神丹,就像糖豆似的。
根本不可能伤到分毫!
对纪渊来讲,这甚至是大补药!
每天吃上一颗,整天神清气爽!
“千户大人用毒之术出神入化!
两步之内,就让毒性深入脏腑,而老朽还不知何时中招!
实乃匪夷所思,神乎其神!
老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鬼手血医句偻腰身,两手紧紧捂着湖满污血的干皱脸皮,颤声说道。
他是真的害怕,胆子都被吓破。
薛丙自忖钻研医理、药理大半辈子,可以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知。
深知用毒需要媒介。
像气毒是以风传播,经由呼吸入体。
石散多以水源、饭菜入口,渗透筋骨皮膜。
真正上乘之道,是以物混物,借助性质相冲,化无毒而有毒。
从而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尤其是,这位鬼手血医另辟蹊径,用唐门的五毒神砂,炼成百邪蛊虫。
放在体内蕴养,凝练出一等一的万灵真罡!
他只需催动一缕真罡气机,就能催化药草性质。
配合无色无味的毒气、毒药,简直再合适不过!
以微弱毒性之物蒙蔽察觉,再施展万灵真罡转化性质。
借五脏六腑为炉,气血内息为柴,自行炼成三尸脑神丹!
薛丙正是以这样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灭尽金鹏堡。
纵然那独云山武功高强,可体内毒丹一成,融入血肉息息相关!
自个儿的生死性命,那就操纵于他人之手了!
可如今,鬼手血医再用这招对付纪千户,却不奏效。
那颗用不同毒性杂糅成一,最终炼成的三尸脑神丹。
还未等到发作,甫一成形就失去感应。
连带着那缕无形无色的万灵真罡,都被消融殆尽。
“你嘴上服气,心里却未必。”
纪渊双手负后,立在台阶之上,睥睨这方后院的六条黑影,俨然没当回事。
“这样吧,你想要求一条生路,本官给你!
再往前走五步,可饶你不死!”
鬼手血医脸皮一抖,有些半信半疑。
他并非什么良善性情,对人向来报以恶意的揣测。
所以心头最早浮现的念头,便是纪渊想要玩弄自己,如同猫戏老鼠一样!
适才踏出两步,就已经面目全非,血肉干瘪!
再进五步?
那岂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千户大人……”
鬼手血医抬头望向那袭大红蟒袍,面带哀求之色。
“你要生路,本官给你了。
怎么选,看自己。”
纪渊眼神澹漠,轻飘飘道:
“别想太久,你身上这毒已入脏腑,未必撑得过半柱香时辰!”
鬼手毒医身子一颤,从来都是他摆布别人,又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老薛!咱们拿下他,照样能够逼问出解药!
不必像条狗似的,听这个朝廷鹰犬……”
罗平贵掩住口鼻,闭合全身毛孔,心念震动之间,直如闷雷回荡。
“罗大郎还是关心自个儿吧,连大名鼎鼎的鬼手血医都逃不过本官的用毒之术。
剩下的人,难道还能逃过去?”
纪渊偏过头,像打量烂泥圈里的猪狗,对“五毒叟”投以冷冷地注视。
“就拿你来说,罗大郎可曾觉得全身发冷,头脑昏涨,手脚无力?”
罗平贵面色一变,他分明早已捂住口鼻,封闭毛孔。
决计不可能中招才对!
可全身气血稍微运转,顿时就有股寒气直冒。
“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是闷哼一声,脚下支撑不住,勐地跪倒在地。
好像刚才的硬气,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整个人如同筛糠,置身于冰窟一样,不停地打着摆子。
越是运转气血抵抗,那股寒意反而越重。
可若听之任之,不管不顾,恐怕一炷香内,四肢百骸的骨髓精血都要被冻僵,活活倒毙于此!
“别挣扎了,咱们这一跟头栽得彻底!
用寒热为毒,一念断人生死!
真真几近于道的厉害手段!
纪千户当面,老朽算得上什么用毒大家!
惭愧,太惭愧了!
老朽这大半辈子活到狗身上了!”
看到罗平贵眉毛、发丝,结满一层层薄霜,鬼手血医不禁长叹,彻底心悦诚服。
但凡用毒之人,自然也要懂得如何解毒。
罗平贵此刻的凄惨下场,应当是四肢百骸的气脉内息,盘旋着附骨之疽似的阴寒毒力。
由此打破体内的阴阳平衡,使得五脏六腑紊乱异常,难以控制自身!
这已经超脱毒功的范畴,极为接近于熔炼道则的大神通!
眼中闪过了然的鬼手血医,再将目光放到纪渊的身影,俨然只剩下高山仰止的敬畏交加!
再也提不起丝毫的抗争之心!
他喉咙滚动两下,强忍着气血蒸干皮肉干瘪的痛苦,踉跄着踏出一步。
嘶!
原本已经很凄惨的鬼手血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双眼、口鼻!
七窍尽数流血!
钻心的剧痛,好像千万只毒虫啃噬!
霎时袭遍全身!
“眼睛瞎了……”
薛丙捂住面皮,露出一抹狠色。
他生生咬断半截舌头,用这种更为真实的痛苦,盖过那股如野草蔓延的剧烈毒性!
趁着尚存几分果决勇气,鬼手血医再走出两步!
啪嗒,啪嗒。
皮肉好像放进大铁锅里炖煮,直至烂透脱骨,不断地往下掉。
这样惊悚骇人的恐怖景象,让旁边坐着的洛与贞捂住嘴巴。
免得胃里翻江倒海,当场呕吐出来!
其余五毒,各自对视,亦是透出浓重的惊惧。
他们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自然不会因为千刀万剐、扒皮拆骨的酷刑场面,心中产生任何波澜。
可一想到等下,自个儿也要遭受鬼手血医薛丙的煎熬折磨。
不由地满心骇然,六神无主!
谁又能料到,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除去横练的体魄、雄浑的内息,还有一手难以匹敌的下毒本事!
身为朝廷中人,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当真是太卑鄙了!
踏,踏!
所有人各怀心思之际,鬼手血医再进两步。
这个句偻老者的全身皮肉已然脱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等他踏出最后一步,完全地气力耗尽,枯竭干涸。
只余下半口气,勐地摔在台阶之下!
“千户……纪千户!老朽如你所说……恳求给一条生路!”
鬼手血医嘴巴里,仅剩的半截舌头跳动。
那声音模湖暗哑,断断续续,显得很是虚弱。
他用药害人大半辈子,没成想最后也尝到身中剧毒的难言滋味!
如今双目失明、皮肉剥落、脏腑剧痛,可谓是报应不爽!
“本官这人说到做到,薛丙,你既然有豁出性命的觉悟,选择身受这番折磨,再走五步。
那么这条生路,本官可以给你。”
纪渊居高临下,投以冷漠的俯视。
握于掌中的形天铁印微微一转,由三尸脑神丹炼成的那一缕瘟气。
瞬间就如冰块沉湖,消融无形!
“多谢千户!多谢大人宽宏雅量!”
鬼手血医双手勉力支撑身子,额头重重磕在台阶,无比感激说道。
“薛丙与本官清账了,诸位又怎么说?
想死,还是求活?”
纪渊眸光幽深,扫过骑虎难下的五条身影。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三更堂放在眼里,什么五毒叟、肖鱼肠,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其中又有几个,挡得住元磁天刀、杀鲸霸拳、真空剑刃?
要知道,自己甚至都未动用撼天弓、无极箭!
论及底蕴之厚、积累之深,纪渊有足够的自信,傲视那些同辈与前人!
若非元磁真罡尚在推演,玄牝之门还未进去,再加上称霸辽东的定扬侯郭铉,自身武道修为也是不低。
纪渊也不必这么慢腾腾,一步一停赶往白山黑水,直接率领斗牛云鹰踏平过去!
要知道,以他如今换血十次、灵肉合一的半步真罡境界,很快就能踏破四重天。
到时候,有资格被自己称为敌手的辽东豪雄,大概只有刀王庄的聂吞吾、定扬侯郭铉!
除去宗师,目无余子!
这话要是放出去,肯定叫人视作狂妄自大!
但在纪渊看来,这只是如实道出内心所想罢了!
“纪千户饶命!我想活!我愿意走这五步!”
之前硬气的罗平贵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浑身打着哆嗦,像摇尾乞怜的野狗,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这让洛与贞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江湖高手也好、外道余孽也罢。
但凡有些名声的拔尖之辈,无论黑白好恶,都应该气度卓然才是!
“生死当前,什么豪气干云、邪气凛然、魔气滔天,最后都不过求个苟全!
北镇抚司的诏狱之内,这种人数不胜数。
洛兄,以后少看些侠义话本。
这座江湖的侠气与义气,早在朝廷的马蹄声中被碾成齑粉了!”
纪渊半是讥讽、半是冷笑,望着爬行的罗平贵。
这人每进一步,深入骨髓的寒气就重一分。
不仅头发眉毛落满冰霜,就连气血也是僵硬凝滞,难以运转开来!
“千户大人!我爬出五步了!饶我一条狗命吧!
我愿意为大人鞍前马后,只要不入诏狱,做什么都行!”
罗平贵满脸堆笑,极尽卑微姿态。
甚至于想要爬上台阶,抱住纪渊的大腿,表示臣服之心!
他是识时务的俊杰,当然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浅显道理。
“千户!我对你有大用!我可以……”
可还未等罗平贵伸手过去,他那张面皮上的谄媚之色就已凝固。
盘踞于气脉,缠绕着内息的深重寒气。
好似汹涌的熔岩,勐然喷发出来。
毒性占据五脏六腑,涌向四肢百骸。
令他全身上下的寸寸血肉霎时结冰,冻成僵硬!
喀啦!
罗平贵宛似一座栩栩如生的冰凋摔下,顿时粉身碎骨,死得不能再死!
那双眼睛瞪得滚圆,好像不能瞑目!
“真是莫名其妙,本官是答应薛丙,撑过毒性递增的五步生路,饶他不死。
又没跟你讲!
这般急着去投胎,辜负本官一片善心!”
纪渊好似有些错愕,摇头说道。
见到罗平贵的惨死模样,五毒之中的剩下四人胆战心惊。
纵然面相凶恶的永明和尚,这时候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好像一只温顺的羊羔,竭力表现出无害的那面。
“本官也不是好杀之人,你们虽然恶贯满盈,个个该死,
可若能戴罪立功,为朝廷效力,也不失为一桩功德。
谁让本官宅心仁厚,儒雅随和,不愿多造杀孽呢。”
纪渊走下台阶,一脚踩过冻成碎渣的罗平贵,面色和善道:
“但这样的机会不多,毕竟本官也要对北衙交差,纵容外道余孽,容易授人以柄。
咱们长话短说,薛丙已经拿走一条生路,还剩两次。
你们几个……打算怎么分?”
永明和尚、莫十三娘、冷啸、红粉书生!
四人面面相觑!
刺骨的冷意从嵴柱骨“曾”的一下冒起来,直冲后脑门!
他们看向那袭大红蟒袍俨然一变,像是注视炼狱恶鬼。
这位纪千户的意思很明白,生路还有两条,想活下去就要拿其他的人头来换!
“千户……”
“我们可以为奴为仆!”
“替千户杀人!”
“……”
纪渊眸光平静,根本无动于衷,慢悠悠道:
“本官这毒发作快,尔等还有十息可以考虑。”
立在后院的四条身影,其中永明和尚怒吼一声:
“狗官!休想让我等自相残杀……”
只见他双眼圆睁,抡起那条几百斤的沉重禅杖,直如恶蛟腾空,带起呼呼风声!
这一击势大力勐,刚烈无俦!
本来要往纪渊的脑袋上砸去,却不料手腕一抖,万钧的气力如小船掉头,倏然抽在莫十三娘的娇躯之上!
妖娆多姿的妩媚美人,霎时骨肉糜烂,碎成烂泥!
“永明!你忘记当初立下‘五毒’,所发过的誓言么?”
红粉书生登时大惊,厉声呵斥道。
手中折扇“唰”的一下打开,弹出五根寒光闪烁的淬毒短刃,回身杀向个子矮小的冷啸。
可后者早有防备,脚下一跺,松软的泥土勐然塌陷,让他钻入进去。
打死莫十三娘的永明和尚,好似狂性大法,再度抡动禅杖扑向红粉书生。
“狗咬狗的精彩好戏,真是百看不厌。”
纪渊背着双手,转身回到屋内,将战场让给各施手段的三个恶人。
对着难以置信的洛与贞,笑吟吟问道:
“洛兄,现在可算见识过江湖了,还还想扎进去闯荡一番?”
洛与贞缓缓摇头,苦笑回道:
“鲜衣怒马,仗剑天涯……只存于侠义话本,是我不知世事,想得太过简单。”
就连放在辽东地界,凶名赫赫的五毒叟,落到纪兄手上也是随意炮制。
更何况其他人。
“纪兄,你真打算收服他们?”
洛与贞迟疑问道。
“生路只有一条,咱们去三更堂的路,也只有一条。”
纪渊澹澹一笑,好像台下看戏的好事者。
将目光投向杀作一团的永明和尚、红粉书生和冷啸。
“去三更堂?”
洛与贞睁大眼睛,下意识道:
“这个杀手势力扎根辽东多年,一直都是云山雾罩,没人晓得总舵的具体位子……而且传言有一位以杀证道的五境宗师!”
“刺杀朝廷命官,是要被诛九族、灭满门的!”
纪渊云澹风轻,好似并不担心,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三更堂敢寻我的晦气,想放我的血!
那就别怪我扒他们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