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还好吗?”拓跋宇知道若论定力他远比不了老谋深算的崔严,一碗酪浆喝尽先打破僵局。“陛下尚好,殿下有心了。”崔严不疾不徐的回他,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今夜陛下还赏了臣一碗御粥慰劳臣,臣铭感五内。”“崔师恭谨职守,忠心耿耿,父皇是信任您的。”拓跋宇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吸了口气快速道:“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我随您学书法。虽然时日短暂,但受益匪浅,宇一直谨记崔师的恩情。”“崔严不敢居功,是殿下从聪慧勤勉。”崔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崔师,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想请崔师帮我带封信给陛下。”拓跋宇趁势开口。崔严并未多想,而是直接摇头拒绝:“三殿下,你当知道此时你不应该出现在此。”“我知道,但是......”拓跋宇想解释,崔严打断他:“三殿下,若被陛下或者其他人看到你在老臣府上,怕是与你和我崔氏都有大难!”拓跋宇就知道仅靠这点情分不可能说动崔严,他记起郑微说过的话,崔严想要什么呢?或者说以崔氏为首的这些汉人门阀又想要什么呢?那无疑是权势,甚至是汉人在大魏的地位!可是这些并不是他此时能给的,即便自己此时给了他承诺,崔严又会信吗?但他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如何必须放手一搏。“崔师,你如何看如今大魏的形势?”拓跋宇站起身,执学生礼向崔严认真的请教。崔严见他一改之前的刻意,又变回那个骄傲恣意的拓跋宇,只是此时的拓跋宇比去年少了恣意多了沉稳,眼神更加坚定沉凝。这才是真正的拓跋宇,崔严见了心里暗自点头。说来虽然拓跋氏来自塞外,不通中原文明,但拓跋氏却出好子弟,不论年轻时的魏帝,还是如今的拓跋宇,他们都是雄主,有野心又好学,胆大好战也懂治世之道。若大魏君主能破除种族观念,愿意重用汉人学子,大魏强盛无人可挡!既然拓跋宇认真了,崔严自然也不会敷衍他,略微沉吟之后,他缓缓道:“如今的大魏国土更丰,实力更强,看似强盛实则暗含隐忧。”“崔师所言隐忧是何指?”拓跋宇追问。崔严笑而不答,反问他,“殿下以为呢?”这就是要考教自己了。拓跋宇略微想了想,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学生以为大魏隐忧在内外朝官制。”“我大魏迁都平城近三十年,虽早已摒弃部落酋长制,但仍保留了八部大夫,如北部大人,南部大人;与汉人所任的外朝官一起,杂糅成了如今的大魏朝廷。”“鲜卑贵族为了确保权力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实权,军权多在八部大夫手里,而治理州郡的事务确实要外朝官来处理。但是很多地方鲜卑贵族掌握当地军权并且牢牢压制外朝官,这就造成了鲜卑人与汉人矛盾不断,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崔严看着拓跋宇一针见血的指着大魏之弊病,眼里的赞赏之意越来越浓。“老臣很高兴,三殿下能看到这些矛盾,其实大魏弊病之根源不仅仅在内外朝官,更在两族人之中。很多汉人都无法接受由外族来统治自己,而鲜卑人更是无法接受汉人的存在。世人皆言士族贪婪,无休无止的圈地买卖奴隶。鲜卑人却是不贪婪,而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片土地当做自己的家,他们只是喜欢占有这里的土地。很多地方的鲜卑勋贵他们把汉人从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驱赶出去,甚至杀光他们,把地里的庄稼拔掉,为的竟是圈地养牛羊。”崔严叹了口气,用手摸着自己心口,眼神浓重的看着拓跋宇,“殿下,这不是朝廷官制的问题,而是...这里的问题。拓跋氏,贺拔氏,长孙氏,独孤氏...这些鲜卑勋贵们从心里并没有觉得这里属于他们,而只是以为这里是你们临时打下来的一块草原,养养牛放放羊,随时都可以抛弃,再回到你们的塞外去。”崔氏乃大魏汉人士族之首,崔严在士族中颇有威望,他也一直致力于为汉人在大魏寻求一席之地。他并不像南朝的那些士族们,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攻回中原,恢复大一统。不是不想,而是没看到希望。起码迄今为止,自己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汉人英雄或者一个家族有这个能力和魄力。他是衷心希望大魏能国祚长寿,因为百年来北方难得在大魏得到安定统一,他希望这份统一能长久一些,北方的百姓们能多些安稳的日子,休养生息。虽然他知道这可能很难,需要很多年才能实现,但他知道这在一个刚刚开化不久民族身上很难实现,他们认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能自己的心愿直到大魏走向衰败都无法实现。但是今日他在这个大魏三皇子身上看到了希望。虽然拓跋宇并不排斥汉人,但也并不是说他多喜欢汉人,而是他能看到如今大魏最深处的隐患,只有两族融合,大魏才有可能国祚绵长。拓跋宇听了崔严的话,心里更加沉重了,果然如郑微郑珩兄妹所言,鲜卑人统治这片土地三十年,却一直无法融进这片土地,也没有被这片土地接受。“敢问崔师,要如何才能破此局面!”拓跋宇长身直立,恭恭敬敬的向崔严请教。崔严没有立即回答,看着他捻须而笑,“老臣以为殿下心里也有了想法,不妨我们一起写下来,看是否想到一处去了。”说着崔严伸手请拓跋宇到几案前,把笔递给他。拓跋宇双手接笔,然后忙帮着研墨,二人略微沉思后各自在纸上写下心中所想。“三殿下,我们同看如何?”崔严笑着提议,拓跋宇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同时拿出写好的字,放在几案中间。两张纸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起,上面一大一小写着两个想同的词,“汉化!”看着这相同的答案,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崔严笑的很欣慰,很满足,他摆摆手止住还想说什么的拓跋宇,语重心长的道:“殿下想让老臣做什么,老臣都懂,但是老臣既不能帮您带信也不能帮您传话。”拓跋宇脸色又变得沉重,崔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殿下不必忧虑,其实你如今的情形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危险。要不然陛下能让您从府里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