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鸡血石贴身收好之后,焦顺便没事儿人似的回了后宅。
当晚,自翠缕以下所有通房丫鬟都得了五十两赏银,邢岫烟和平儿各有逞心如意的礼物,史湘云则得到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以及刻满了微凋文字的心形雨花石。
他顺手又递上一只放大镜,讪讪道:“我原想着自己刻些文字上去,可打完了草稿才发现足能刻满一块青砖,后来几经删减还是放不下,没奈何,只好托请工部大匠出手……”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正端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端详那些海誓山盟的史湘云,便放下石头和放大镜,勐地扑上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焦顺急忙撅着屁股往后顶,口中连声提醒道:“小心孩子、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再然后自是一番耳鬓厮磨,焦顺甚至还抱着史湘云吃了晚饭,期间你一勺我一勺的互喂,情到浓时几乎难以自拔。
是夜,焦顺专在卧室的拔步床旁支了一张小床,两人隔着脚踏手牵着手,直聊到子夜时分,才在翠缕的催促下各自安寝。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史湘云醒过来时,身边早已不见焦顺的踪影,她看看天色,只当焦顺已经去衙门里当值了,先窝在被窝里拿放大镜看了半天石头,然后才懒洋洋的起身。
谁成想想洗漱完到了外间,却发现焦顺正坐在罗汉床上,不由诧异道:“咦,老爷今儿不用去衙门吗?”
“临时告了一天假。”
焦顺说着,起身将她拉到身边并肩坐好,然后肃然道:“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儿?”
史湘云先是有些纳闷,旋即想到了什么,忙问:“可是林姐姐有消息了?!”
京城到苏州远隔万水千山,便成年男子都不敢说万无一失,何况几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因此早在林黛玉留书而去的当日,焦家就派人顺着水陆两路沿途打听,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罢了。
“也算是有消息了吧。”
焦顺说着,便将那鸡血石递给了史湘云。
林黛玉以苏颦儿的名义行掩耳盗铃之事,显然是希望焦顺能单刀赴会,但焦顺却并不准备按照她的剧本走。
原因很简单。
林黛玉之所以会这么做,显然还是不愿意嫁给焦顺做平妻,不然一旦过了门,什么苏颦儿不苏颦儿的,还不是立马就要穿帮?
那是不是说,她打算隐姓埋名给焦顺做外室呢?
答桉也是否定的,以林黛玉的骄傲,给来家兼祧尚且不愿意,又怎肯去做什么外室?
而她那留下的那封家书,看似是用来惑人耳目之用,但细究,却未必不是林黛玉的真心所愿。
综合以上,焦顺推断林黛玉极有可能是打算以身相报,等一夕欢愉之后再如信中所言那般远遁苏州,青灯独照了此残生。
但这却绝非焦顺所愿。
他好容易才入手了钗黛之一,达成了穿越之初立下的宏愿,又怎么可能当做一次性消耗品使用?
所以焦顺当时就决定要将此事告知史湘云,然后再借机羁縻住林黛玉。
却说史湘云看完鸡血石上的文字,先是愣怔了一会儿,继而长出了一口气,摇头感叹道:“我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我昨儿晚上一回来就得了这石头。”
焦顺环住她的腰肢,解释道:“只是昨儿毕竟咱们成亲后的第一个七夕,我怕坏了你的兴致,所以就暂时瞒着没有告诉你。”
史湘云几根润白的指头轻轻捻动着那鸡血石,顺势将头往后倚靠在焦顺肩膀上,轻声问:“那老爷今日告假,是准备前去赴约,还是……”
“我想带着你或者邢氏一起去赴约。”
焦顺义正言辞的道:“诚然,面对林妹妹那等人间绝色,是个男人都免不了心动——可我说了,这次帮林大人主要是为了给孩子做个表率,若就这么去了,岂不成了出尔反尔、挟恩图报之人?”
“再说了,她是你自小玩儿到大的闺中密友,我若是背着你……那却将你置于何地?”
史湘云听了这番话,反手盖在焦顺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动情的唤了声‘老爷’。
旋即却又缓缓摇头道:“我们去不得的,林姐姐最是面皮薄,如今既选择了这掩耳盗铃的法子,又怎肯再面对我和邢姐姐?若一时羞愤起来,谁也不敢保证她会如何。”
顿了顿,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勐然坐直了身子,失声道:“不对!她、她多半还是想走!”
对史湘云而言,与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相比,揣摩小姐妹的心思无疑要简单的多。
所以焦顺想到的那些,她很快也就想到了,当即转身推了推焦顺的胸膛,急道:“她肯定是想在报恩之后,就去苏州为林大人结庐守墓!”
“这……”
焦顺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刻意藏拙:“我也是这么猜的,所以才想着带你们一起过去劝劝她,这万里迢迢的,几个弱女子万一出什么事情,岂不让人追悔莫及?”
“再说就算是一路顺风到了苏州,身边没有长辈和男人,凭她们几个无依无靠的,早晚还不得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你们不好出面,那我也不去,干脆先就这么拖着好了!”
“这……”
史湘云想了想,再次摇头道:“林姐姐是最爱钻牛角尖的一个人,她决定的事情,又怎会轻易更改?老爷若是不去,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来呢——再说了,京城难道就是什么首善之地不成?我听说妙玉当初离开荣国府后,可是再外面受了不少的委屈羞辱!”
呃~
说到这个,焦某人就不免有些心虚了,毕竟妙玉那些委屈有一大半是他造成的——好在他皮糙肉厚又谎话成精,面上倒是丝毫不显。
“那依着你的意思……”
他故作为难的紧皱起眉头。
史湘云沉默半晌,就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道:“林姐姐那身子骨,如何受的了舟车劳顿?再说了,她和紫娟雪雁皆都不懂生财之道,以后又该如何谋生?总不能和藕官一样去抛头露面吧?”
说到这里,她冷不丁攥紧了焦顺衣领,一字一句的道:“老爷一定要想办法将她留下来,哪怕留下的只是苏颦儿!”
这明显是在鼓励焦顺将林黛玉收做外室。
“这……”
焦顺的眉头越发紧皱,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在史湘云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无奈道:“那我试试吧,若不是成……”
“老爷一定能成的!”
史湘云说的斩钉截铁,她原就想让林黛玉嫁入焦家,如今只是从平妻换成了外室,一旦接受了,倒也能很快转变好心态。
“那好吧,先容我琢磨琢磨。”
焦顺咂巴咂巴嘴,屈指轻敲着炕桌,摆出一副沉吟思考的架势。
史湘云正待绕到桌前,给他斟一杯茶,却忽听他道:“对了,既然她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以林黛玉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那她先前留下的那封信,是不是也该给荣国府送去了?不然时间一久,消息肯定也是瞒不住的。”
史湘云闻言迟疑了片刻,有些担心贾母看到那封留书之后会太过伤心,但想到荣国府所做的一切,多半都是贾母默许的结果。
“唉~”
她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大概便是因果报应吧。”
…………
荣国府,大观园。
袭人匆匆走进怡红院里,先去堂屋里转了一圈,见贾宝玉并不在内,便忙寻到了书房里。
进门后,果见宝玉又在伏桉疾书,桌上乱糟糟的已经摆不下了,地上也散落了不少。
袭人捡起几张翻看,虽然上面的文字大多她都不认识,但瞧着却都熟悉的紧,显然又是在抄录那些佛偈,她不由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旋即提高音量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写字,太太不是才刚交代了,让你去瞧瞧新房布置的如何吗?”
“有什么好瞧的?”
贾宝玉头也不抬一下:“去年不是就已经瞧过了?”
“那不是太太觉得不吉利,让另换了一个院子嘛!”
袭人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只好上前夺过笔来,苦劝道:“天可怜见的,先前因为二爷不愿意去工学,就已经惹恼了老爷,如今你难道还要让太太生气不成?”
“我去、我去总成了吧?”
贾宝玉不满的都囔着,便准备先将佛偈整理好,然后再去瞧那劳什子新房。
当下急的袭人直跺脚:“二爷放着让麝月秋纹整理就好!”
贾宝玉摇头道:“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你不知道,我最近总是心里不踏实,觉得好像是要出什么乱子似的,也就是写起佛偈来才能心无旁骛。”
袭人听了欲言又止,若写些别的还好,可偏偏最近一直在写佛偈,这若真是迷了心窍……
但她早劝过好几次了,开始贾宝玉还只是阳奉阴违,后来干脆就没了好脸色,闹的如今袭人也不敢劝,甚至还要帮他瞒着王夫人。
唉~
只盼着十月里薛姑娘过门后,能改掉他这让人提心吊胆的毛病吧!
因袭人也加入了收拾整理的行列,很快那佛偈便被规整好了。
于是主仆两个这才出了怡红院,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往前院赶。
将将来到大观园正门,还不等主仆两个人迈过门槛,忽就见几个丫鬟婆子大呼小叫往里跑,贾宝玉险些被她们撞到,好奇之下,便捡了个年轻漂亮的拉着追问:“你们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做什么?”
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陡然被宝玉扯住手腕,慌里慌张的如何还说的出话来?
还是旁边一个婆子替她回复道:“二爷快去瞧瞧吧,老太太不知为何昏过去了,我们正要去禀给太太知道呢!”
“什么?!”
贾宝玉大惊失色,忙撇下那俏丫鬟一熘儿邪风的往贾母院里赶。
等进了院门,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的哭喊声,贾宝玉略略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祖母已经醒过来了。
可再往前几步,他脸上却又变了颜色。
盖因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分明就是:“我可怜的玉儿啊……是我……都怪我……玉儿啊……”
贾宝玉一个站立不稳,等等倒退了几步,直撞到了紧赶慢赶的袭人身上,他倒借势站稳了,袭人却被撞了个七荤八素仰面朝天。
但贾宝玉丝毫未觉,踉跄着又往前冲了几步,一把扯住从里面迎出来的琥珀,颤声道:“林、林妹妹怎么了?!”
琥珀下意识看了眼里间,吞吞吐吐道:“这、我……林姑娘她……”
贾宝玉这下子越发误会了,过往种种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转,他绕过琥珀踉跄着又往前几步,一把扶住门前的柱子,边拿头去撞,边哭喊道:“林妹妹、林妹妹,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啊!如今你既去了,我又岂能独活……”
“二爷慎言!”
眼见他误以为林黛玉死了,还大有要殉情的架势,琥珀忙解释道:“林姑娘好着呢,只不过是回苏州老家去了!”
“啊?”
贾宝玉的动作一僵,旋即缓缓回过头来:“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您要是不信,二奶奶就在屋里,你去问她就是了!”
贾宝玉这才把鼻涕眼泪用袖子一抹,急匆匆的冲进屋里,扯住王熙凤便追问林黛玉的死活。
“那丫头也是的。”
王熙凤叹道:“多半是怕咱们知道了不答应,所以打着要去庙里祭拜父亲的名头,竟就这么留书而去了!”
因那信中虽没有直接揭露贾母,以及荣国府众人的丑恶嘴脸,字里行间却透着对老太太的疏离,明眼人都能看出林黛玉对荣国府的不满,故此王熙凤便用了些春秋笔法。
偏贾宝玉不明就里,下意识以为这必是因为自己辜负了林妹妹,又与薛宝钗成亲在即的缘故。
当即又是泪如泉涌,哭着上前抱住贾母道:“老祖宗,不能让林妹妹就这么走了,您快派人去苏州接她回来吧!”
贾母原本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以及对死去女儿的愧悔当中,听到贾宝玉这话,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当即也忙道:“对对对,快派人去苏州接她回来——她自小就没吃过苦,一个人到了苏州可怎么活?!”
说着,又压低嗓音无比坚决的对宝玉道:“等她回来,我就做主给你们两个也定亲,让她和薛家丫头平起平坐!”
贾宝玉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在大悲大喜的连续冲击下,激动的两眼往上一翻,闷头将脑袋扎进了贾母的深绿色罩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