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明星稀。
发生在天王峰之外的荒漠中的一切,并不为人所知。
说白了也就是两个成道境的修士被杀了而已,这种事无论是哪儿都司空见惯。
倘若他们还是珍宝阁的人,或许为了自身颜面,珍宝阁还会调查一番。
但毕竟钟氏兄弟被童长老亲手驱逐,他们的死活也就无关紧要了。
所以,无人知晓,也无人在乎。
天王群峰,青暝峰。
数道人影,围坐在一起。
首座之上,是一个年轻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紧接着往下是面容冷硬的中年男子,妖媚缥缈的紫裙女人,脸色沉闷的老者,不修边幅睡眼惺忪的男人,以及意兴阑珊、把一张脸贴在冰冷的桌面上的小姑娘。
首座上的年轻男子看着眼前多多少少带些风尘仆仆的众人,轻咳一声,问道:“诸位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不必多说,这些人自然就是江南以及一众圣主。
在抵达天王群峰之后,双方互不干涉,江南去了珍宝阁追寻那个叼毛留下的东西,而剑圣主等人在洞悉了灾难的真相后,毅然决然选择了阻止。
而他们的第一步,便是……揭露。
在场人都非常清楚,倘若仅是凭他们几个圣主,想要阻止两位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们选择将一切真相告诉其他的蒙在鼓里的圣主,一同阻止。
而今日,距他们的计划开始已过去十来天,江南和他们第一次再聚首。
天演圣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这些天里,吾等拜访了十几位圣主,向他们揭露真相。”
江南点头:“然后呢?他们什么反应?”
“皆而有之——惊愕,茫然,不解,无法接受……”剑圣主回答道:“其中一部分在錒冷静下来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接受了这个两位陛下最终将毁灭坤坎二道的事实。”
“这些圣主们还好,虽然比较费功夫。”魇梦圣主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但最终还是加入了我们的阵营,并以道心起誓,倘若推演中的灾难成真,他们会出手——即便对面是两位冕下。”
“最恼人的,是那些一根筋的糊涂蛋!”万衍圣主捋抚自己胡须的手骤然用力,指节发白,哼声道:“老朽与天演明明已经将一切真相摆在他们面前,但他们仍然不信,甚至还认为吾等被心魔迷了神,要立刻上禀两位陛下!”
江南眉头一挑:“然后呢?”
“然后就是吾辈出手了哒!”突然之间,一向兴致缺缺的煌天圣主跳起来,咧嘴一笑,挥舞着拳头:“吾辈将他们全部揍趴下了!”
江南愣了愣:“你们下杀手了?”
“不至于。”剑圣主摇头:“虽然愚忠,但并非大恶。可为了不让计划泄露,吾等便将他们击败后,关进了天演的演化世界里——至少在仙宴之前,不会放任他们胡来。”
听罢,江南微微点头。
他能理解。
毕竟以前他在乾道的时候也遇到过,遇到过哪怕知晓乾主被蛊惑后,依旧无比忠诚的仙人道祖们。
当然,他当时没那么仁慈,直接把他们嘎了,然后取而代之——毕竟从那个时候的阵营而言,江南可以说和整个乾道都是敌对的阵营,自然没有什么仁慈之心。
但眼前的剑圣主等人面对的可是曾经的同道,下不去手也属正常。
但为了避免那些愚忠的家伙真去两位王面前捅娄子,几人还是把他们都囚禁了起来。
最后,天演圣主深吸了一口气,挠了挠散乱的头发,总结道:“至如今,整个坤坎二道共一百一十名圣主,包含我们在内,已有两成站在阵营之内。吾等有把握,在仙宴之前,将所有知事明理的圣主全部拉拢。”
“还有那些听不懂人话的,全部揍趴下!”煌天圣主补充道。
“关起来。”魇梦圣主再补充道。
话音落下,江南微微颔首,然后话锋一转:“那……你们是铁了心了啊?”
几位圣主一愣,“什么意思?”
“造反啊。”江南摆了摆手,用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你们这不是咔一声,把旗子都立起来了吗?”
听罢,众人面面相觑。
实际上,他们只是想阻止灾难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现在听江南一提……这特么不就是妥妥地造反吗?
“倘若是为了坤坎二道无数苍生的话……”剑圣主垂下眼帘,面带不忍之色,但目光却无比坚决:“吾等愿承担一切罪孽!反……便反了!”
“什么罪孽?”
江南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有必要作为过来人提醒一下他们:“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是坤坎二道的两位王,而不是两位王的坤坎二道。更何况当他们的选择会招至毁灭的时候,就不是了。”
剑圣主听罢,若有所思。
而天演圣主被坤尊坎帝咒杀了一次,差点儿魂飞魄散,早就不在乎那些东西了,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看向江南:“说得在理。”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您这些日子,又在忙些什么?”
江南摊了摊手:“如你们所见,带着昭文他们到处闲逛——哦对了,我去了几次珍宝阁。”
众人听罢,皆是眉头一皱。
珍宝阁易主的消息,他们早有听闻,只是大伙儿忙着更大的事儿,没太在意。今听得江南去了珍宝阁,却是不免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魇梦圣主道:“阁下,先前珍宝阁易主的事您也是有所耳闻?可知晓究竟是什么状况——前两日我们准备接触珍宝阁,本来是看中了那位神秘的天香阁主,但却出了这般变故。”
“呃……”江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只带他们去珍宝阁逛了逛,还顺便当了个阁主。”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诸多圣主跟见了鬼一样望着他。
“您的意思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珍宝阁的新阁主,就是您?”良久后,魇梦圣主才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江南点头。
沉默。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挺久,天演圣主才叹息一声,苦笑道:“果然,阁下到了哪里都不是安生的人物。”
江南看了他一眼:“我就当你是夸赞了。”
“既然如此,阁下可要稍微注意一些了。”突然间,万衍圣主眉头皱起,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样:“前些日子,有为原本的坎道的圣主曾提起——暗冥圣主时隔万年,正往天王峰赶。”
江南眉头一皱,心头隐约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这又是哪位?”
“您如今既然是珍宝阁阁主,想必应当接触过天香阁主吧?”万衍圣主沉吟道:“那位无比古老的阁下,掌管整个珍宝阁漫长岁月,保管着难以估量的可怕财宝,自然惹人觊觎——而暗冥圣主,便曾想要出手强取其中一件圣物,最后被天香阁主镇压,驱逐出天王峰。”
“自那以后,他数万年来再也未曾踏入过天王峰——哪怕仙宴的时候,也是如此。”
剑圣主接过话茬儿:“吾认为这对于一位心高气傲的圣主而言,恐怕是难以忍受的。”
“恐怕这些岁月里,他每时每刻都在怨恨与诅咒着天香阁主和珍宝阁吧?”
圣主,在坤坎二道乃是无上的存在,象征着强大,伟岸,无所不能的仙境大能。
每一位圣主都亘古不灭,与世长存,天地同寿,受天下无数万万修行者崇尚与敬畏。
哪怕圣主之间分高下,分强弱,那一般也仅是在同为圣主的圈子里流传。
——哪怕是最无所顾忌的煌天圣主这样的打架狂,也不会在到处去宣扬自己打败了谁谁谁。
可那一次不一样。
那一次也是仙宴之前,暗冥圣主依仗力量,意图让珍宝阁屈服,可以说吸引了整个天下的注意。
自然,他的败北,也是如此。
被天下人完全看在眼里。
甚至,不止如此。
败,和惨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像先前煌天域很多人都知晓一个神秘修士击败了煌天圣主,但也没让人觉得有多难堪。
可天香阁主与暗冥圣主之间,就是纯粹的碾压——在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位圣主仿佛死狗一般被一掌拍出天王峰。
这才是惨败。
而惨败和耻辱,同样也是两回事。
暗冥圣主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踏入天王峰一步,这便比惨败还要让人唏嘘。
这就是耻辱。
可以说,这些年来,人们提到别的的圣主,想到的都是通天伟力,无上之尊。
但提到暗冥圣主,大伙儿想到的基本是惨败,耻辱,欲强取宝物而被驱逐,胆小懦弱至不敢踏入天王峰一步等等。
可想而知,对于一位圣主来说,这是何等的……丧尽颜面。
而如今天香阁主一失踪,珍宝阁新任阁主上任,那暗冥圣主便迫不及待从遥远的圣地赶来。
他的目的,可想而知。
“天香,好算计啊!”
直到现在,江南才回过神来——那女人究竟为什么非要他来当珍宝阁主。
怪不得,她是一开始就料到了自己离开后那暗冥圣主会有所动作的情况吗?
“阁下?”剑圣主皱了皱眉头:“倘若阁下有所顾忌,那暗冥来袭时,吾等可代为出手。”
“不必。”江南摇头:“你们忙你们自己的就好,我来解决。”
虽然说是说天香那女人心机深沉,但约定就是约定——她毫无保留地给了江南想要的东西,江南也会按照约定守护珍宝阁。
如此而已。
众人听罢,也不再多说。
显然,他们并没有把一位暗冥圣主放在眼里。
正当剑圣主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之间,所有人眉头同时一皱。
一股无比恢宏的恐怖气息,自天王峰外的方向,冲天而起!
不加掩饰!
那其中蕴含着的,仿佛化作实质的可怕怨气将茫茫夜空都染成鲜红之色!
剑圣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万衍圣主,“万衍果然不愧是擅长推演之道,当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
天王群峰,仙市边缘。
尽管此时已是深夜,但对于修士而言,日夜早已失去了它们应有的意义。
他们可以厮杀斗法数十年,也可以一个打坐就是数百载,而那夜幕的黑暗也不再能阻挡他们的视线,如同白昼。
所以尽管是夜深,仙市中仍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而除了正经的交易以外,也有头脑精明的本地修士,直接找了个空地儿,显化妙法,往哪儿一站,专门给这些外来的吃瓜修士们讲述历代仙宴的奇闻异事。
——和凡人的街巷一样,听得高兴了,一些大方的修士也会慷慨解囊。
只不过他们给的,可不是金银等凡俗之物了。
而到了关键之时,这些说书的也会停下,只有有人打赏的时候,才会接着往下讲。
而这些奇闻异事中,当属仙境圣主存在们的旁枝末节,最为吃香。
比如一个凡人放了个屁,人们只会觉得哄臭,但若是圣主们放了个屁,他们甚至会研究那屁什么味道的。
当然,前提是,倘若圣主的仙躯还保留着这个功能的话。
古往今来,凡人修士,莫不如此,或者说,人性如此。
总之,这一夜,仙市的某处书摊,一个白面修士前,正围了一大堆听众。
那修士手持折扇,长袍飘飘,开口之间,抑扬顿挫,“且说那暗冥圣主欲强取珍宝阁圣物,前任天香阁主心生怒火,仙境之战一触即发,打得那是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数十日分不出上下来!”
“错了。”
突然之间,众修士听得聚精会神的时候,有人突然打断了那白面修士的讲述。
白面修士眉头一皱,他自然晓得情况压根儿不是这样,但要是说天香阁主一把将暗冥圣主拍飞了,这种碾压的桥段谁爱听啊?
不得先虚构出一堆噼里啪啦的惊天声势,才能把这些吃瓜众忽悠住了?
“这位道友,倒是说说,哪儿错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白面书生自然不可能承认,硬着头皮道。
——反正如今暗冥圣主远在天边,天香阁主神秘失踪,他只要咬死自己说得没错,又能如何?
总不可能,两位正主中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吧?
仙境的圣主们,不会那么无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