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眼前一片模糊,隐隐看到了许多画面。
在其中的一处画面中,他还是一个快乐不谙世事的小孩。
一处画面被斩动天地的血色剑光覆盖,他在画面下方,剑光下方,渺小的仿佛不该存在。
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都在他的眼前浮现,而在之后的某处画面,他在危难关头抽了某人一巴掌。
而在无数画面之后,他看到了绝神崖崖壁的那个缺口。
那是他忘不了的小事物,若是当时那一脚踏空,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西域逢寒水,战明银。
北域斩天魔,闯雪域。
东方遇知己,赴神宴。
过往种种,皆历历在目,为眼前幻象所展现。
熟悉的情景之外,似乎还有不少莫名其妙的景象,这些幻景林林总总铺将过来,已然将江月白眼前系数填满。
这把剑,能看透自己的记忆?
江月白心中思忖,运转武神诀镇定自身,手腕一抖,沉梦剑随之一颤,剑气再度被完全镇压,于是幻象皆消,江月白抬首时,北冥渊与北冥禹都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他。
那突如其来的一哆嗦,搞得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江月白歉然一笑,将血气度入奇石之中,但血气注入,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江月白心念一转,没有尝试注入灵力。
如果灵力有用,两位北寒尊使就不会再来找他了。
他先将沉梦剑悬于腰间,分出一道血气镇压,然后以万化模拟出两道剑气,分别注入这两枚奇石之中。
忽然之间,奇石之上鲜红大作,瞬间炸裂开来,江月白面色一变,武神诀全力施为,趁其内部威能尚未爆发,一把将其摁下。
“退开!”
江月白厉喝出声,双手如灌铅一般,哪怕移动分毫都无比困难,但还是把心一横,催动流云气劲凝聚周身,终是寻到一个机会,使劲浑身气力抬起双手,对着远处全力推出,只听得两声震天巨响,石室陷入地动山摇之中,江月白出手方向,青石墙早已尽碎,那股巨力砸入夯实土地之中,竟还强行冲了数丈,留下无数切削痕迹,但到底无法突破大地的阻隔。
哪怕是挥手可以移山倒海的神座,也无法真正破开上方的覆世皇天,以及下方的载物后土。
短暂的震动之后,石室重归平静,想来剑墓之中,在疑室寻宝的剑修们会被吓得不轻。
江月白双手已是鲜血淋漓,双臂不住颤抖,看向那处触目惊心的坑洞之时,心中已是有些后怕。
那两枚奇石中爆发出的力量,竟完全不逊色于两名立于仙阶巅峰的强者合击,猝不及防之下,他只得趁着其威力尚未爆发,以一身修为行移花接木之法,方才没有遭受太大创伤,可饶是如此,此番受创也算不小,不仅双臂的金身无漏被破,还牵动了龙皇意志留在体内的内伤,怕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随心所欲的全力出手,这在危机四伏的剑墓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三名北寒尊使皆是赶赴那处被奇石爆发的威力轰出的深洞,洛蝶蓝则是第一时间来到江月白身边,急切道:“你怎么样?”
她能够感受到那威能的恐怖,若是轰到她身上,绝对能将她粉身碎骨。
“并无大碍。”
江月白拒绝了洛蝶蓝的搀扶,皱眉道:“我有些想不明白。”
他以剑气激活奇石,反而点燃了其中威能,那一番爆发委实出人意料,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可细细想来,北冥羡已经连毁两枚奇石,却完全没有这种情况,难道剑气才是激活这古怪石头的关键?可若是如此,它为什么会有使剑器彻底狂乱的能力,还能指引灵剑如何杀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月白运一口气压住体内伤势,看向那处深洞。
三名北寒尊使面色各自凝重,显然也与他看到了一样的事物。
无论石室中,还是那处深洞内部,都有着无数切削般的痕迹,便如……万千道不同剑气斩落所成。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个服下、”
北冥夕来到江月白身边,伸手将雪莲露送到他手中,面纱下的容颜已是一片严肃,仿佛他不喝个干净,她就会当场翻脸。
能够将雪莲露当糖豆一样乱送的,应当只有北冥夕了。
江月白不好违逆,道了声谢,将雪莲露服下,这种奇药在他身上的效果本就极好,武神诀更是令他能够将药效最大限度的在自己身上发挥,数息时间之后,体内伤势已恢复了个七八成,先前的担忧,尽可当作空想。
“那可能是某种剑道的聚合,只是不知为何有所外泄,更为某种凶煞之物影响,方才令所有进入其范围的剑无端陷入杀戮的欲望之中,灵性越强,越会受其影响,本命剑的剑随人起,却是要了这些人性命的关键。”
北冥夕语气逐渐沉重,说到最后,不由得悠悠一叹。
作为北冥王族的圣女,她能够凭借心莲中北冥王族先祖的部分感知,做到比在场众人更加彻底的探查,江月白镇压沉梦剑,更是让她不会受到多余的影响。
这七名剑修皆是灵玄境中修为扎实之辈,此番进入剑墓,或许是要寻觅踏入仙阶的法门,只是没料到天数有变,竟将一条性命断送此间。
感慨之余,北冥夕唤出心莲,寒气如涟漪般回荡开去,尝试从剑气爆发的余波中寻到一丝蛛丝马迹。
她没有再出言关心江月白的伤势。
因为她很清楚,对江月白而言,排除此地可能存在的危险,才是如今首要之事。
这个家伙,就是喜欢无端操心同行者的安全,至于自己的安危,从来是放在后面的。
细细感知许久,北冥夕神情一阵变幻,小声问道:“江兄,你觉得……这是不是沧浪剑气?”
洛蝶蓝闻言眉头一皱,到底无法反驳。
或许那些绽放的剑气杂乱无章,根本无法与任何一家剑法联系上,可深洞中接连不断的剑痕,却是展现着模糊的“沧浪叠”之韵味。
她心中已有猜测,只是不相信若师父死后魂留此间,会留下这般同凶煞厉鬼并无二致的邪物。
或者说,这奇石之中的剑气,才是师父真正的遗泽,而引导它变成现在这样的的,正是北冥夕口中的“凶煞之物”。
江月白一面调息,一面继续问道:“你能感知到那是什么吗?”
北冥夕摇了摇头:“那东西已随剑气的爆发而消散,我看不出个分明,但先前奇石之上的鲜红纹路,恐怕就是问题的根源。”
江月白默然,先前他见北冥夕被沉梦剑影响,状态不佳,故而有意不让她参与到此地风波之中,不料自己的行为,竟是让深入真相的机会就此浪费,当真令人无可奈何。
北冥夕安慰道:“你也不要太在意,现在我们知晓了如何这玩意的大概情况,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大不了,我们在剑墓更深处再拆两块来,让我端详端详,总能有所发现的。”
江月白看向石室的另一头,与上面的布局相似,向下延伸的黑黢看不分明,不知再往下行,会不会遇着早早进入剑墓的剑修,又会不会遇到更加难缠的事。
三名北寒尊使依旧在研究剑痕,显然,他们正在尝试从剑气的残余进行分析,对于这个突然爆发,可能危及圣女性命的不明情况,他们不容许任何意外再在他们眼前发生。
北冥夕看着他们的身影,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愧疚,只是很快便恢复如常。
无论本心如何,他们到底是真心保护她的,而她却很难回应给他们一颗真心。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就此离开。”
江月白回头看着北冥夕,无奈道:“但看你们的样子,显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那是当然啊。”北冥夕舒展了一下身体,白裳下的纤细曲线若隐若现,“北冥雪域只有一个王,北冥王族只有一名家主,他的话,当然是所有王族都得听的。”
不知何时,洛蝶蓝已悄悄避开,将这一片空间交给了他们。
江月白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心中并无波澜,他的心思还在北冥夕的话语之中。
北冥王族深入剑墓,竟是有那位北冥王的意志在?
北冥夕微微附身,凑过了脸道:“你就不好奇,家主打算让我们做什么?”
江月白能够嗅到近在咫尺的少女芳香,稍稍低下目光,或许就能从重重衣料中寻得一抹难得的白嫩,但他无心于此,只是笑道:“我相信你。”
“你啊,就是太信任别人了。”
北冥夕轻叹一声,摇头道:“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你会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江月白淡笑道:“信任是相互的。”
“的确如此。”
北冥夕展颜一笑,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里,北冥王族不会是你的敌人。”
江月白敏锐捕捉到了“在这里”三字,当下微微皱眉。
“如果有一天……”
北冥夕眼神悠远,不知想到了何处,红唇张而复合,音节将出却收,话语停顿之后,下半句到底没有说出去。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北冥夕见北冥王族三人查探无果,微笑闭口不言,那终究是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江月白待要追问,北冥夕只用一句话,便将他的问询堵回,同时,也为这危局中的清净画下了句号。
“江兄,那位小先生在我这借了五十两六钱银子没还,这一笔,可得记你账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