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龙尊者没有做出回应。
她与北冥夕之间的交谈以幽寒为媒介,主导权一直在她手上,偏偏幽寒在北冥夕身上,与她身上的北冥寒气陷入缠斗,而北冥夕分明拥有着挣脱幽寒的手段。
与其说是她控制了北冥夕,不如说北冥夕死死拽着幽寒不让她走,哪怕是寒龙尊者,也无法在本体远离的情况下收回幽寒,与北冥夕在识海中聊聊天,是她在等待之余不得不进行的活动。
“您不愿说,倒也罢了,堂堂龙尊可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就来欺负我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想来,您应该一直在看着我们吧。”
北冥夕口中的我们有两种解释,一种与江月白相关,一种与北冥王族相关,不管是哪一种,龙族的谋算显然都已在剑墓周边,相比于遭了无妄之灾的龙族晚辈们,以寒龙尊者为代表的龙族长辈出手才更加可怕。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剑神前辈默许了一切?”
寒龙尊者嗤笑一声,不需要回应,答案显而易见。
龙族再不待见剑阁,也得对剑神这位特殊的存在保持敬意,不可能跳过他这一环。
“看来您真的是志在必得,想来我继续与您聊下去,也不会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了。”
北冥夕在心中叹息开口。
“那是自然。”
寒龙尊者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论辈分,论实力,她都远在北冥夕之上,然而现在,她却只能被迫听着顺着幽寒传来的清亮嗓音,没法独自抽身。
但对于北冥夕似乎很有自知之明的发言,她已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认同。
“您的第一目标应该不是我,只是看到了我与他的会面,担心我会给您的计划带来阻碍,我左思右想之下,大概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您的心里想啊,反正北冥王族的根基在北圣域,在南圣域吃不开,却还敢欺压自家的小辈,对我出手,一来能将北冥王族的气焰压下,二来杜绝我们北冥王族与江月白站到一条船上,排除一个巨大的隐患。您说,我这猜想有没有道理?”
“算是不错。”
寒龙尊者冷淡回应。
已经被猜到的事实,再隐瞒也无甚用处。北冥夕强行锁着幽寒不让它消散,方才有了与她隔空对话的机会,自己却也只能枯坐,无法对局势产生任何影响,从这一点上看,她的出手并无不妥,充其量苦一苦龙族的优秀后辈们。
北冥王族被他们牵制住,一样不会影响他们针对江月白的行动。
“是啊,我们到底被您绊住了脚,就算一不小心砍死几名龙族少主,也无法影响您的计划。”
北冥夕轻轻敲击着身上的幽寒,心念传出的应答似有戏谑意味。
“但您的晚辈们,不也准备了一些手段,就这么将他们卖了,值得吗?”
“不经受挫折,如何能成大器。”
寒龙尊者的声音透着些许失望,寒松是有些小聪明,也有修行天赋,可比起圣龙冥龙那一贯并立龙族年轻一辈巅峰的双姝,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而炎昌,苍翎这些晚辈,较之寒松更加不如,充其量欺负欺负青黄不接的磐龙部落,一些族中的强者已经开始着手物色第三代的继承人,龙族部落之间没有明争,却有暗斗,一旦族长的后继者实力不济,备受压迫的磐龙部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感谢我吧,我表现得气完神足,他们最多将你们的少主打断几条龙骨,不至于伤她性命,南北两圣域自古交好,可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翻脸,对吧?”
寒龙尊者几次忍住动用沉渊境的威能,将这表面圣洁,心思险恶的北冥王族圣女灭杀的冲动。
当时装作气若游丝,勉强撑起一口气的是谁?反复劝导不要与龙族交恶,实际在煽风点火的又是谁?
若不是她,那三位北寒尊使岂会以一副玩命的姿态杀往那处。
而寒龙尊者自己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这一手幽寒,令得原本派系分明的三名北寒尊使同仇敌忾,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不必继续搬弄唇舌。”
寒龙尊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我看过古籍,知道你们北冥王族圣女的力量来源,你用的根本不是心莲,这个秘密暴露出去,北冥王族圣女殿下,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北冥夕瞪大双眼,如果现在有人在她身边,一定会觉得她很无辜。
“我用的就是心莲啊,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说不准您施法时稍稍偏了些,没把它完全压制?年纪大了,这种失误难免的嘛,您就不要介意了。”
“一派胡言!”
寒龙尊者忽然觉得炎龙的血脉有一点无比可贵。
愤怒的因子在他们体内熊熊燃烧,修为足够精纯的炎龙一旦被愤怒点燃,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将他们压制,不然,血焰将吞噬他想要焚灭的一切。
而她的寒龙血脉带来的只是内心深处的绝对宁静,再危难的局面,寒龙血脉的持有者也能保持住灵台的一点清明,可正因如此,被一个晚辈三番两次言语挑衅,心里反而更气了。
“你敢以血起誓,你用的是心莲?”
北冥夕微笑相应:“您老糊涂了吧,我现在被您困住了,可没有动弹的权利,什么都做不了,又如何起誓?”
“你!”
“您也不要生气,一切不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吗,北冥王族,的确失去了阻挡你们的时机。”
一朵九瓣冰莲在北冥夕头顶散开,带来清润的点点寒意,落在她身上的幽寒,足以将刺入肌肤的极寒消退大半。
论玩冰,她玩不过寒龙尊者,但战场在自己身上,一切便大不相同。
这朵冰莲正是心莲的外在表现,具备北冥王族先祖智慧与力量的它,在幽寒沾身的那一瞬,便尝试与之同化,并成功让北冥寒气与幽寒联系在了一起。
换作前代任何一名圣女,都无法挡住幽寒,唯有与心莲前所未有契合的她才有这个反应力与应变力,长久摸清心莲原则的她,早已能通过心莲做到指哪打哪。
但这只能让她与身上的幽寒陷入僵持,而无法真正掌控住这道幽寒。
寒龙尊者现在能感受到的,是纯粹心莲的力量,但在北冥夕丹田气海的暗处,一朵小小的莲苞,正在悄然散发着属于它的细微寒气。
莲分五瓣,正是仙莲变第五重的表现。
放在整个北冥王族,五瓣冰莲只能算是中下水准。
这是北冥夕自己的仙莲。
心莲是先祖荫蔽,这悄然绽放的仙莲,才是她的修行根基。
为了在心莲加身的情况下修炼出自己的修为,这份努力与钻研,唯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轻轻在丹田气海中触碰自己的修为结晶,北冥夕长舒一口气,面上一片惬意。
它或许弱小,或许微不足道,但真正能够完全依靠的,还是只有这朵小小的冰莲。
心莲对她实在太过迁就,太过顺从,令她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继而……多了几分隐隐的不安。
现在看来,修炼自己的修为,的确是必要之举,而现在的她,还有闲心去想象寒龙尊者想动手却无法真正动手的愤怒神情。
寒龙尊者再不愿与她交流,无论她如何开口,那边都没有了任何回应。
但她自认已经做到了最好。
素来享受着奉承与敬畏的龙族尊者,到底会被小辈的言语刺激心神,这一番交谈下来,寒龙尊者的心境少说也得受些影响,这点细微的影响,或许会成为一场战斗的胜负手。
“万事小心啊。”
北冥夕轻声呢喃。
一名龙族尊者在剑墓周边布局,用意显而易见。她虽相信江月白的实力,在龙尊的压力之前,也不得不有所担忧。
以江月白的性子,了却沧浪剑的历史遗留问题之后,应当会直接冲进剑墓里吧,只是不知龙族尊者的手段究竟如何。
但至少,龙族少主们的手段,应当被这场无谓的闹剧封锁,她也可以安心在这里摸鱼,享受享受难得的余暇。
北冥圣女在天下人眼前的第一次亮相被剑阁观剑大典的声势完全碾压,对她而言,其实并不算是坏事。
……
与此同时,龙族驻地之中。
“快,快!”
几名妖族仆从踉跄奔向自家少主关押罪龙的小屋。
彻骨的寒冷早已攀附他们周身,压榨着他们最后的精力,可他们更清楚,若完成不了少主的交代,就算不被那疯婆娘冻死,来自龙族的清算,也会让他们全族遭殃。
“那些遭瘟的祸种!”
一名仆从骂骂咧咧的撞门冲入,几乎没有气力提起手中的灵锁,但还是得将这帮大人物们玩剩的家伙们带进去。
若是平时,他们不介意拣些残羹冷炙,这些个个出众的女子在这里完全没有地位可言,能将所谓高高在上的龙族压在身下欺凌,简直是他们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快乐,可现在这情况,他真祈求这些混账玩意别被冻死,十二个哪怕少上一个,他们也死定了。
然而踏入小屋,这名仆从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好不容易绷起的精气神瞬间泄光,再也没法在寒冷中行进一步。
拥挤狼藉的小屋内,散发着两种微弱但清晰的波动。
龙威。
灵力。
哪怕再凄惨,生机再微弱,她们依旧是龙族的血脉,罪龙之名剥夺了她们的一切,终究夺不走这些本就属于她们的事物。
虽然,她们依旧只是十二个身陷绑缚,生机渐散的苦命龙,直到不久之后死亡的到来,也没有一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