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王三交待的无比丰富,江月白最终还是没有对王三如何,让雨行宫给他施了一道雨缚之术,令他日后再以那毒方行恶,识海便会被雨缚勒缠。这种精神层面的刑罚危急不到性命,但触发之后绝对极为痛苦,在雨行宫轻描淡写却无比写实的描述中,王三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终其一生都不敢用那毒方。
再给这些山匪留了些银钱后,王三的问题勉强解决,不知道无法动用毒方的他能不能继续在秦州挣扎生存,而无论有没有山匪,这一片地界都已可用荒芜二字来形容,众人行出山地,心中都是一片唏嘘。
王三话中的苦楚确是事实,西圣域那边连年遭受重挫,但民众还是能够在西风古城的指引下,通过开采本地玉石矿脉得到经济收入,北圣域的北冥王族长期不管事,却也能保证寒冷环境下的北圣域民众至少不愁吃穿,南圣域深山泥沼数不胜数,除开不要脸的掠夺行为,出产的诸多珍奇药材也是源源不断的收入,东圣域在五大圣域之中占地广袤,遍布奇景,山地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就是一个个州郡都往往因为山势有所分割,因为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问题,本身在饥荒年间便需要中圣域的大力支援,现在中圣域没有神皇,自身难保,东圣域的域主又闭了关,不管事,原本就难以维系的秩序登时土崩瓦解,让整座东圣域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官员不干人事,好好过日子的人只有被抢的份,如果有去抢别人的能力,谁愿意一直被别人抢?
在这一点上,王三所言非虚。
只是东圣域的民众生存现状如何,到底不是他们现在可以去考虑的问题,考虑的再多,也做不到什么,所谓小匪大寇,实际上手下大都还是无处容身的平民百姓,落日古境继续装死一天,这样的情形就会持续一天,直到所有的秩序完全崩坏为止。
抱着无奈的心态,车队在二日后进入了易州地界。易州与王三所在的秦州接壤,秦州已经完全是一片人口离散,数里没有人烟的惨状,然而一入易州,落在江月白眼前的,是一片不算富足,但足够殷实的土地。
他们所在的,是易州四郡中的平安郡。
神甲卫护着马车找了处客栈投宿,其他人闲来无事,正好到郡城内部逛逛,顺便采买些必需的补给,这一进城,城中光景着实令他们目不暇接。
街上玩闹的孩童,郊外纷飞的纸鸢,相依笑谈的年轻男女,处处都是属于草长莺飞时节的美好。在坊市中给三师侄递了几个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儿,江月白打量周边,只觉得这地方简直是世外桃源,尤其在两条山脉之后就是人间地狱的情况下,这种美丽光景显得更加梦幻。以商队的身份询问商贩此地富足的原因,那些个商贩纷纷自豪的告诉他一个名字,言语中的崇敬仿佛将其当作了再生父母,一旁路过的百姓见他们是外人,也纷纷过来附和,历数郡守大人上任的这些年的施政举措,如何成就了如今平安郡政通人和的和乐景象,江月白由此记住了这个名字,并对其由衷的感到敬佩。
平安郡郡守,谷三巡。
一个年轻有为的真正官员,相比于秦州的那些个一塌糊涂的同僚,他完完全全就是一股清流,荀日照在一旁静听许久,发觉其施政的确是吃准了平安郡的现状,不仅通过周边修行势力的武力震慑护住了本地的安宁,更是在保证本郡温饱的情况下收留了不少隔壁秦州的流民,并尽可能保证他们的生存需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官。
唯一的疙瘩,来自于王三的供述。
火药一直以来都受着朝廷管控,一些使用火器的门派宗门,也需要向朝廷报备,就算东圣域朝廷完全失去了控制力,足以点燃一个村的火药量,也不是一个小小贼寇能拿到的。
给他提供火药的,正是这位邻近州郡的父母官。
而在他的供述之中,将这些火药的来源直接与鬼狐挂钩,一口咬定是鬼狐给的,这位郡守大人只是代其行事。
基于这个推论的前提,江月白的话锋稍稍一转,隐晦提到了鬼狐这一称号,东圣域四大寇无不是一方霸主,在自家领地内绝不会是什么毫无名气的阿猫阿狗,不过鬼狐素来神秘,神甲卫七队都对其一无所知,他也没有指望能从百姓口中得到相应的信息。
然而,一名先前就讲的唾沫横飞的卖菜大妈隐约听到鬼狐二字,当即再开了话匣子,大肆赞扬着这位稳据东方的大寇,周遭民众也与先前一般附和连连。在他们的认知中,谷三巡是毫无疑问的父母官,而这位隐藏在黑暗中的鬼狐,则是他们父母官的再生父母,如果被贬离的谷三巡没有在易州停留,如果没有被鬼狐注意到,平安郡根本不会有这么一位郡守。
坊市之中,民众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兴起,对于郡守大人与鬼狐大人都极尽推崇,一行人都为之瞠目结舌,而在荀日照这位荀氏出身的圣子心中,眼下这情况委实是太过荒唐。
除中圣域以外的四大圣域实际上由各自首府分别治理,圣王城并不会关注太多,可郡守这等层级的官员,到底还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的任免不由圣王城或是落日古境决定,反而由当年那一只阴影之中的狐狸一手把控,尽管最终的结果看起来十分美好,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坊市中的喧嚣终有停歇之时,人们说累了,还没忘叮嘱江月白等人两句:“你们既然是来东圣域做生意的,最好还是往古月商行申请一张通行证,有了这通行证啊,咱们这片地界,旁人绝不敢找你们麻烦。”
“古月商行?”
江月白眼前一亮,认真请教道:“敢问兄弟,这古月商行在何处,与那位神通广大的鬼狐大人又有何关联?”
先前出言的男子微微一愣,在城中指了个方向,方才神情有些古怪的道:“古月商行……正是鬼狐大人的产业。”
江月白心中了然,古月为胡,不是鬼狐还能是什么,当即打了两个哈哈,道:“不瞒兄弟,我们大老远自中圣域走这一趟,沿途的传闻之中,鬼狐大人可是列在臭名昭著的四大寇中,凶名赫赫,若不是被秦州盗匪逼得紧,到了这平安郡,我们还不知道他竟是这般人物。”
那男子听闻这话很是受用,仿佛有人夸赞鬼狐,自己也与有荣焉,全郡的人面上都有光彩,又与江月白热切的聊了两句,江月白一行方才自坊市中走出。
“这鬼狐当真是位奇人。”
江月白不禁感慨出声。
鬼狐在现世之前,于世间毫无痕迹,根本不知道其姓甚名谁,有无修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东圣域东部站稳了脚跟后,甚至将官府,修行宗门以及民心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眼下城中有一个人敢说他坏话,这些受他照拂,得以在乱世之中保有一方安宁的民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相比于传闻之中南北那两尊真正靠掠夺发家的贼寇,这只隐藏暗处的鬼狐,已真正有了一方统治者的模样。
可目下东圣域是落日古境,是属于神国的,任何形式的自治都等同于背叛神国,鬼狐偏偏这么做了,还做的风生水起,不进城里还不知道他的势力范围相对外面是一片怎样的乐土,江月白可以想见,这位神秘的人物,志向绝不在小。
无论其本心如何,能够将一方土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江月白便认了他这个人物。
“你敬重他?”
荀日照在一旁问道。
江月白毫无保留的点点头,道:“光凭他能够让这里还是一片乐土,我便在心中敬他。”
荀日照苦笑道:“的确,有这份功绩的他,比那些朝廷官员实在强上太多,可我……还是宁愿做这些事的完全是那位谷郡守。”
“贼是贼,官是官?”江月白摊手一笑,“老荀啊,你就是太迂了,如今这东圣域官几尽为贼,安道那贼不能做个好官?依我看啊,要是没有朝廷那群贪官污吏,东圣域的情况肯定比现在好。”
这话完全是大逆不道,如果元名起没有与神甲卫的兄弟们一同操持着那辆马车的护卫问题,绝对会干净利落的捂住他的嘴,堂堂正使如此口无遮拦,江月白绝对独一份。
在他们身后的众人中,伏黎素来沉默,只与李沐霜挽着手逛街,风渡尘雨行宫又不是健谈的主,也没有参与话题的打算,最终,荀日照还是接过了江月白的话柄,发出无奈的感慨:“是啊,官已非官,如何强求民为良民。”
行走间,众人已至古月商行门前,而一旁的一个声音也顺着荀日照有些动摇的感慨,发出同样大逆不道的宣言。
“二位说的不错,谷大人还算好官,而鬼狐大人,从来不是良民。”
古月商行外,一名男子微笑一礼,指向商行内部:“几位,来者是客,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