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的内心是崩溃的。
那整一支使团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金钱,美女,威望,那许多他追寻着的事物已然唾手可得,然而,只是进马车看了一眼,那无比光明的未来便被无情捏碎,直到被像扔垃圾一般扔到地上,看着周边只余星星点点的火焰,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几秒之前,这片荒村应当还是一片火海,弥漫着被火焰催至中央地带的闭心散啊?
“火呢,火呢?”
王三心中发疯似的低喝,作为一个在修行界压根排不上号的灵通境修行者,他并不清楚,中圣域清风阁观雨亭两大宗门之中,清风阁的清风吟作为武道功法,没有呼风之能,可观雨亭的大泼雨,一贯是最正宗,最与天地间水元素灵力亲和的术法,而观雨亭的大部分功法,都有润物无声之特点。
先前发觉不对之时,雨行宫已运转雨润之法,为所有人的口鼻罩了一层保障,虽然以众人的能耐,这种小手段本身起到作用的可能基本不做考虑,有了这一层防护,如此,诱敌深入才能演的更像,更具效果。
说到底,王三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对于真正修行者的实力素来没有正确的认知,在这并不周密,却已尽可能详实有效的计划之中,他所认为的最强战力,也不过那位焰拳门门主的水平,殊不知这只队伍里随便拎出一个人,单论个人实力,都有暴打焰拳门门主的能力。
何况队伍中有荀日照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仙人,还有神甲卫七队的精锐。
如果本身连周边危险都无法排除,神甲卫如何护卫神皇陛下?
于是在王三埋伏山中,暗自得意忘形之时,山上的隐蔽,被众人一览无遗。
村落中那些做过手脚的火药,也早为神甲卫所洞察,只有王三以为遮掩了气味,别人就发现不了。
“如果不是自甘堕落,这家伙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军师。”
将王三随意放到一边,江月白环顾四周,车队中人都聚了过来,荒村中的大火为雨行宫一道大泼雨干净利落的盖灭,空气中的闭心散也被彻底抹除,现在在众人眼前的,已是一片废墟。
就算没有这一把火,这村落也没个能住人的样子,对东圣域来说,他们只是外人,心中依然不免唏嘘。
“这些家伙怎么办?”
元名起指向王三所在方向,先前气势汹汹冲下来的山匪们,现在全都被敲晕在地,不知生死,唯有首领王三享受到了更为高级的待遇,勉强保持着清醒。
“看他们的样子,不少应当是本地的村民,应当就是现在这个。山下活不了了,只能往山上去,劫道也比颗粒无收好。”
元名起冷哼一声,穷山恶水出刁民虽有些不太贴切,却很符合东圣域的情况,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
“老样子,看情况决定吧。”
江月白于心中叹息一声。
他同情他们,却不认同他们,自己的生存空间需要靠掠夺他人生存空间来实现,这若成为一座圣域的共识,那这片圣域还算什么?
一路行来,使团对周边贼人的处置取决于江月白的判断,若对方穷凶极恶,执迷不悟,便杀,若尚有良知,不过为苟活方才沉沦,那便留对方一命。
这个判断标准的裁定在江月白一念之间,元名起也调侃过,凭一人的判断就武断公道这杆大秤,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日后看别人不爽,也可以找个理由把他做了,不过使团中人对于这一情况,其实都没有实际上的异议。
站在高处之人,方有裁决断罪的资格,江月白的独裁武断,何尝不是对东圣域现状的一种无奈?
江月白打量着这群山匪,他们衣着都与平民没有太大差别,手中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根本谈不上什么战力,就是一帮子最普通的山匪,但这群山匪手中有火药,还有那诡异的药,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至于询问的对象,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准了王三。
一群山匪之中,就他一个身着长衫的最为突出。
元名起的神情无比郑重,小声道:“火药暂且不论,那毒有问题,有蚀骨毒心之能,我怀疑是黑水毒圣的‘断念’奇毒,此人应当是掌握着毒方,却找不到那些珍奇草药,用的一些药效相近的寻常药物代替,饶是如此,似三师妹那般修为,吸入少许也会失去意识。若是真正的断念,仙境以下修者若驱毒稍有差池,只需片刻,就会心智尽失,沦为白痴。”
“小师叔,此人不可留。”
江月白眉头登时皱起,看着王三的眼中已有几分杀意。
那药的效力他感受过,有雨行宫的雨润隔绝,他尚且能感受到几分昏沉意味,必须专注以武神诀控制自身,武神诀可以强硬的将一切毒素隔绝体外,可一旦自己掌控不住全身,被毒素侵入,后果不堪设想。
能让他感受到威胁,这毒自然很毒。
他不知道元名起口中的断念毒性有多强,但对那个奇毒的主人有些认知。
天下能够在称号中有“圣”字的,不一定是超脱一切的那十七位圣人,更有可能是在某一领域中站在巅峰的至强存在,比如当年的神剑山庄一门双剑圣,以及那个臭名昭著的黑水毒圣。
南圣域有黑水,其水质漆黑,臭不可闻,乃是天下毒物汇聚之地,那黑水毒圣自小生长那处,硬生生将毒术这一不入修行大道的异途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知毒死了多少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也因此在前朝便被神皇将通缉令昭告天下,本人也上了裁决司的黑名单,然而就算被迫销声匿迹,天下一直没传出他的死讯,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江月白与这位黑水毒圣没有一点关系,但他有一个朋友,她叫寒蕴水。
她的哥哥寒进水,当年就是死在黑水毒圣的奇毒之下。
恨屋及乌,加上对毒术的不待见,他对黑水毒圣只有厌恶,眼前这个山匪竟持有黑水毒圣的毒方,的确不能轻易处置。
“交给你了。”
江月白拍了拍元名起的肩膀。
元名起会心一笑,神甲卫虽然司职护卫,在刑讯逼供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下将双腿发软的王三扛起,招呼了一声神甲卫的兄弟,便打算找个二位师妹看不到的地方下手,不过没等他开始,王三已经一面惨嚎一面讨饶,声音比年节时候待宰的猪都要凄惨,压根不需要什么逼供,当元名起又好气又好笑的将他扔在地上开始,他就什么都招了。
他的语速实在太快,说的条理偏生又很清晰,生死当前更是不敢有任何的保留,将自己从起家开始的一切阴私事都抖落了个干净,比评书更像评书,搞得一行人全都围了过来,李沐霜听至好笑处,更是忍俊不禁,浑然忘了先前那算不上凶险的凶险场景。
也亏得他毫无保留,江月白很快便明白了,这位前县衙主簿丢了正经工作之后被山匪劫了,一通乱讲之下反而让那山匪首领心生敬意,留他做了一把交椅,因为相比那些粗人有些脑子,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药方,加上原本的首领在与隔壁的火并之中不幸去世,便在推举之下做了首领,毒翻隔壁山的仇家之后,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与旁边的官府做些暗中交易,与远方的同道聊聊感情,竟也做的有模有样,在这一片混的风生水起,如果不是旁边有只鬼狐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他本身的眼光也就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应当也算一方勉强站得住的首领。
对于那可能承自黑水毒圣的药方,王三更是上贡的无比果断,将原版与自己修改过的版本全都交了,连连称自己毫不知情,都是那不知哪来的老头子塞给他的,元名起看他这一副吓破了胆的凄凉模样,观察许久后终于确认,他没有说谎。
“毒方的事,你既然不知情,我们可以不追究,但你这火药,作何解释?”
王三不敢直视江月白的双眼,叩头如捣蒜,将大丈夫能伸能缩发挥的淋漓尽致:“小人万万没有胆子私藏火药啊,这是易州……不对,一定,一定是鬼狐提供的,初时我还以为他们这么大方,直接将官府里的火药拨给我们,现在想来,对,就是鬼狐想要借小人的手,给各位大人找麻烦。”
“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被猪油蒙了心,对大人的东西伸手,小人,小人也是被鬼狐利用的啊!”
王三声泪俱下,脑袋不住与地面亲密接触,直到额上满是鲜血也不曾停止,荀日照在一旁有些不忍,知他此事意志在强大精神压力下已接近崩溃,当下伸手将他脑袋扶住,轻声道:“我们知道了,但你在此啸聚山林,为祸一方,实是不该。”
王三连连道谢,但还是道:“大人,不瞒大人说,如果可以靠别的吃饭,兄弟们肯定不会做这害人的勾当,可,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啊。”
荀日照皱眉道:“种地,经商,做些小手艺,莫非这些都做不了?”
王三满面泪痕的道:“大人,我们不去劫别人,别人就会来劫我们,这个地方就是被其他人生生逼成荒村的,想要安生过日子,哪能安生得了啊?”
荀日照闻言一愣,一时竟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之后,终是仅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