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的眸光暗了暗,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复杂的神情。
二人一时无言,无声的渐行渐远,刚刚远离了密牢所在的范围,不知冷临江察觉到了什么,倏然回头,面容沉寂的回望密牢方向良久。
少尹大人,怎么了?顾辰也警觉的转过头,深深的凝视远处。
密牢的范围内没有栽种任何树木,入目皆是青灰色的砖石垒砌的高墙。
高墙与高墙之间地势开阔,一览无余。
灰砖地上寥寥几道高墙投下来的暗影,边缘清晰,看不出有什么异象藏于其中。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更空无一人。
没什么,冷临江慢慢收回目光,满腹狐疑的低声喃喃: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
听到这话,顾辰顿觉毛骨悚然,如临大敌的往左右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微微蹙眉道:密牢内卫多有暗卫,若真有人私下窥探,只怕是......他不敢明说,只竖起一根手指,暗戳戳的指了指天空。
冷临江微微眯了眯眼,紧紧抿了抿唇,转身举步,极快的走出密牢的范围,才敢压低声音道:走,先回去再说。
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高墙投在地上的暗影微微一动,剥离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儿,旋即飞快的离开了此地。
黑影疾风般的在人迹罕至的高墙之间穿行,所到之处也渐渐开始有人走动,但这些人皆目光呆滞,面容木然,看到黑
影穿行,也视如不见,没有半点反应。
黑影对这等异象也习以为常了,目不斜视的径直往殿宇林立的深处走去。
绕过三重殿宇,一座古朴的竹楼突兀的伫立在空地上,山风轻拂而过,铜铃声清脆回旋,像是在诉说陈旧发黄的往事。
这座三层竹楼倚靠着嶙峋的山壁而建,四周被苍青翠竹环绕掩映着。
楼体经历了岁月流逝风雨侵蚀,虽然几经修缮,可原本通体凝碧的颜色还是不可避免的变的暗黄了,只不过这暗淡的颜色丝毫无损竹楼的精美。
竹声如涛,竹影变换,堪堪遮盖住了悬挂在竹楼上的空白匾额。
诡谲变幻的日影落在空无一字的匾额上,像极了一个个妖异的文字。
暗影没有在竹楼前停留,径直进了竹楼,深深的沁凉之意铺面而至。
楼里没有燃灯,一片昏暗。
暗影轻车熟路的拾阶而上,脚步放的格外轻快,
上得顶楼,古旧发黄的竹门虚掩着,一豆灯火的光亮从门缝里摇曳而出。
暗影无声的停在了门外。
高辅国隔着竹门恭恭敬敬道:陛下。
永安帝背身而立,怅然的盯着挂在墙上的立轴出神。
听到门外的高辅国的声音,他赶忙放下高高挑起的青色竹帘,盖住墙上的立轴,才安然坐下,叫了一声让他进来。
暗影弓着身子走进房间,没敢抬头,稳稳当当的跪在了地上。
如何了?永安帝歪斜着身子,摩挲着袖中的一
截残玉,眼帘似掀未掀,面无表情的问道。
暗影低着头回禀道:回陛下的话,除了冷临江出入过密牢之外,再没有去探视过她了。
永安帝的手微微一顿,掀起眼帘,淡淡的瞥了黑影一眼:韩久朝也没去过?
暗影低声道:没有。
永安帝慢慢摩挲着残玉,若有所思的问道:从昨夜到现在,他都去过何处?
暗影摇了摇头:从案发到现在,他没有见过外人,也没有外人求见过他。
永安帝冷冷的哼
了一声:他倒是能沉得住气。
暗影的头低的更狠了,不敢擅自开口接话。
他这种见不得光的暗卫,只能有腿,不配有嘴。
静了片刻,永安帝忽的笑出了声,自嘲着摇头道:这股子无情无义的样儿,还真眼熟。
暗影缩了缩脖颈,吓得更加不敢出声了。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无情无义之人,能不眼熟么?
永安帝本就是在自说自话,透出了胸中的那股郁结之气后,他面无表情的沉声吩咐:盯紧了她,除了韩久朝和云归,不准放任何人进去见她。
暗影低低应了声是,旋即不敢抬头,片刻不敢耽误的退出了这座竹楼。
高辅国,你说,他这无情无义的劲儿,是不是像极了朕?永安帝紧紧的握着那截残玉,残玉似乎被人天长日久的摩挲过,连嶙峋不平的锋利断面都被磨得光滑圆润了,可饶是如此,残玉还是将他的掌
心压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听到这话,高辅国心里咯噔一下,圣人问话,他不敢不答,更不敢乱答,他凭着对圣人的了解和自己的本能小心应对:陛下,老奴听闻韩王妃面冷心热,为人公允宽厚,世子是韩王妃亲生,自然肖似其母,定然也是面冷心热的。
永安帝无声的低眉垂目,不知想到了什么,沧桑的眉眼间迸出一丝淡薄的笑意,连眼角那些凌厉冷酷的皱纹都变得温和了几分。
你说的不错,永安帝低着声音喃喃自语:冷溶就是这样的。她的儿子,自然是像极了她。
此言一出,高辅国的心揪的更狠了,忐忑的连脸色都变了。
幸而永安帝只是萧索低沉了几分,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高辅国赶忙见缝插针的呈上一盏茶,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高辅国脸色一变,赶忙走了出去,见到来人,他一把薅着那人下了楼,见左右无人,他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小王八羔子,这个时候来打扰圣人,你要是活腻了,就找个没人的地儿死去,别来连累旁人!
来人是个瘦伶伶的小内监,被高辅国骂的不敢抬头,低眉顺眼道:干爷爷,是真有事,不然,孙儿也不敢,不敢过来。
高辅国眯了眯眼:什么事儿?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老子非打死你!
小内监一脸惊吓慌张:是,是冷
大人,冷大人跪在仁英殿外头不起来,非要求见圣人。
高辅国暗暗叫苦,这位爷可真是能掐会算,怎么专挑圣人发怒的时候来闹腾。
一群废物,少尹大人不起来,你们就不会想法子让他起来吗?高辅国抬眼看了看高悬的日头,这么大的日头,仁英殿外头没有半点阴凉的地方,少尹大人那养尊处优的身子骨再给晒化了,他怎么赔得起!
小内监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就欲哭无泪,脸色青白:干爷爷,孙儿,孙儿不敢啊,冷大人,冷大人就像疯了一样,刀架在脖子上,不管是谁,只要一碰他,他就要抹脖子。
哎哟,我的活祖宗哟!高辅国重重拍了下大腿,声色俱厉的喊道:冷大人有损伤吗?
小内监这回是真的吓哭了,胆战心惊的说了实话:伤,伤了。
高辅国哎哟一声,脸色大变,惊骇欲绝的往竹楼外跑去,只丢下了一句话:小崽子,你速将此事禀告圣人。
小内监呆愣着看着高辅国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半晌才回了神,哭丧着脸,抱着赴死之心往竹楼深处走去。
玉华山中虽比山外要凉爽许多,但晌午时分,骄阳高悬,白茫
茫的烈阳洒在空旷的地方,还是晒的人头晕眼花。
冷临江跪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头顶没有片瓦遮蔽,整个人都暴晒在阳光里。
真热啊!铺在地上的青白色雕花砖石烫的像烙铁,在他的
膝头印下滚烫的花纹。
等那死丫头出来了,非得让她赔他几身儿新衣裳不可!
一把短刃架在脖颈上,一道道半干的血痕格外刺眼。
冷临江的手端得稳稳的,没有半点晃动。
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腿。
又疼又麻!
他这辈子都没跪过这么长时间的!
只赔几身儿新衣裳可不行!
数十名侍卫和内监们都跪在冷临江身边,哀求声此起彼伏。
冷大人,求求你起来吧,把刀放下吧。
冷大人,饶了小人们吧,小人给冷爷磕头了!
冷爷,冷大人!
话音未落,斜拉里猝不及防的冲出个踉踉跄跄的人影,出其不意的扑到冷临江身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惊骇欲绝的大声嚎啕:哎哟,祖宗哟,这是怎么了,快,快放下,放下!
手腕上传来一股被禁锢的刺痛,冷临江抬头看着来人,磕磕巴巴的开口道:高,高,高公公?
他挣扎了一下,惊觉这挣扎无济于事,反倒是手上无力的一松,短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慢慢的抬起头,诧异的望住了高辅国:公公?!
冷临江知道高辅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可没料到他竟然掌力惊人,连自己都挣脱不开他的禁锢。
圣人身边果然容不下一个废物!
高辅国恍然不觉冷临江的震惊,松开了冷临江的手腕,一脸后怕的嚎啕:祖宗哟,你有什么事儿,只管跟圣人说,圣人那么疼你,定
然是无有不应的!你怎么能这么吓唬老奴呢,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让圣人可怎么受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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