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惠文王没有死那么早,不知赵国和秦国以后的局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许廉颇会受到信任和重用,代赵括参加长平之战,也许战争结局就会是另一番景象。然而历史无法假设,真实的情况已经摆在那里。赵惠文王带着满心的遗憾和未完结的雄心壮志离开了,这一年是公元前266年。
这时的秦国,范雎在政治上独树一帜,白起在军事上风生水起。而东方六国当中,唯一能够和秦国匹敌的赵国,其大权却戏剧性地落到了一对孤儿寡母的身上。
赵惠文王在死之前,对赵国的前途也很担心。当时赵国的廉颇、蔺相如、赵奢以及平原君赵胜等都是才华横溢、德高望重之人,但是赵惠文王并不放心将赵国的大权完全交到他们手上。李兑、公子成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如果将国家大权毫无限制地交到这些大臣的手中,以后的事无法预料。
尽管知道外戚专权也许会最终导致如秦国宣太后、魏冉独掌大权的局面,但赵惠文王还是决定将国家交给赵威后,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赵太后。临死前,赵惠文王对赵威后语重心长地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不要让他遭受什么苦难,一定要保住赵国的万世基业。因为照当时的形势看,秦国极有可能会趁火打劫。
果然,赵惠文王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赵王死后不几日,秦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赵国。赵威后刚开始临朝听政,对与处理朝政之事还有诸多不了解,就遭逢大变。刹那间,整个赵国乱作一团。无奈之下,赵国只能派遣使者前去齐国求救。然而当时齐国与秦国之间有着联盟关系,说服齐国攻打秦国并非易事。但当时的东方诸国之中,只有齐国有实力援助赵国。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处境十分危险的赵国还是决定前去一试。
赵国没有想到的是齐国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赵国必须把长安君送到齐国当人质,齐国才肯发兵。其实,齐国早就想到,如果赵国遭遇秦国的进攻,必然会找国势日强的齐国去求援。唇亡齿寒,秦国打败赵国后,下一个打击目标必然是齐国,所以齐国此次必须出兵。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齐国自己不会平白无故地充当双方交战的炮灰。所以齐国才提出了一个看似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其实对赵国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交换质子的方法。
赵惠文王在世时,就对赵太后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这个儿子,一定不要让他吃任何的苦。赵太后也特别喜欢长安君,对其十分宠爱,自然不肯将爱子送到齐国做人质。大臣们屡屡劝诫,赵太后仍丝毫不为所动,可是大臣们依然不死心,到了最后赵太后只能放出狠话:“将长安君派遣到齐国做质子的事情,谁也不许再提,否则别怪老身对他不客气,让他满脸都沾上老身的唾沫。”(《战国策·赵策》)
赵太后知道,这齐国就是看准了自己十分在乎长安君,想要用他来要挟赵国。一旦赵国和齐国交恶,则长安君的处境就十分危险。赵国有这么多能言善辩、能征善战之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将齐国将军队借来,一个小孩子就这么送到齐国去,无异于是送羊入虎口。
赵国群臣眼看赵太后铁了心不让长安君前去齐国充当质子,只能干着急。纵观整个赵国有才能的人,如廉颇,性情直爽;如赵奢,此刻已经病重;如平原君赵胜,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蔺相如,对于赵太后而言,就是个巧舌如簧之人,自然不会信任他。
于是乎,文武百官只能把希望放在触詟身上。
触詟是战国时赵国大臣,一度官居左师,其生卒年不详。
众人之所以看中触詟,是因为大家都认为触詟德高望重,素来看不出有什么野心。其年纪与赵太后相当,对于赵太后的心情,应该比常人更了解。而且触詟也算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赵太后一直很尊敬他。料想赵太后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真的向触詟吐唾沫。
只见触詟颤颤巍巍地走进太后的宫殿,仿佛一阵风就会将他吹倒在地上。赵太后知道触詟一定是来做说客的,看他的样子虽然可怜,但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触詟事后回忆道,他在先前就做好了一番精心的准备,同时也下定了牺牲一切的决心,只是当他看到太后那不善的目光之时,心中顿时一突,两条腿便不听使唤地颤抖个不停。
事后的一切,证明了触詟所言非虚,当时的太后可谓怒容满面。等了好久,触詟还没有走到自己的身前,这不由得让太后左右为难,前去搀扶触詟不符身份,如果眼看着不管,则显得自己不尽情面。
当触詟终于走到太后跟前时,狠狠地喘了口气,向太后行礼并请罪道:“老臣年老体衰,腿脚不麻利,如今连基本的小跑的能力都丧失了。虽然老臣一直心念太后,却不能来谒见您,只能用这点理由,在私下里原谅自己。可是老臣还是担心太后,怕太后玉体偶有欠安,所以很想来看看太后,希望太后能够原谅老臣的唐突之处。”
太后望了望触詟,心中暗想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太后敷衍着说道:“老身何尝不是这样呢?如今行动不便,全靠坐车。”
触詟知道眼下还不能直入主题,因为太后明显是在防范自己,所以触詟继续说一些无关紧要但又能够拉近二人关系的话:“太后的饮食起居和往日是否一样?”
太后奇怪地望了望触詟,她没有料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的深藏不露,既然如此,且看他耍什么花招。于是,太后答道:“现在也不成了,只能每顿喝点稀粥。”
触詟顺势说道:“老臣以前胃口很不好,别人就给老臣一个方法,让老臣每天坚持走三四里的路程,这还真的有效果,自那以后,果然增进了一点食欲,身体也好多了。”
太后叹了口气,继而说道:“爱卿的做法虽然可取,但却不适合老身。”
这时候,太后对于左师触詟已经放松了警惕。但是触詟知道,要说服太后还需要旁敲侧击。触詟遂而想到了一个切入点,那就是他的孩子舒祺,于是说道:“老臣有一个儿子,名叫舒祺,虽然他年纪很小,也没有什么才干,但是老臣却十分疼爱他,希望能派舒祺到侍卫队里,为拱卫赵国宫室尽绵薄之力。即使有罪,老臣也一定要来向太后禀明此事。”
太后听到这里,怨愤几乎已经消了一半,触詟的忠心令她动容,所以她直接说道:“爱卿有如此忠心,赵国感激不尽,怎么会不答应呢?不知道舒祺今年多大了?”
“已经15岁了,老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为后辈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太后能够帮忙照看一下。”触詟回答道。
“老身以为,只有母亲才会溺爱自己的小儿子,原来做父亲的也是如此。”
“比母亲更加溺爱。”
太后这时候终于露出了笑容,遂说道:“妇道人家,大多数都特别喜爱小儿子,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心头肉。”
触詟回答道:“老臣以为,太后和一般的妇道人家不一样,别人更爱儿子,而太后则更爱女儿燕后。”
太后奇怪地说:“爱卿这就错了,老身爱长安君,比之燕后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触詟顿了一下,解释道:“大凡喜爱自己子女的父母,都会为孩子的将来做完全的打算。当初太后送燕后出嫁的时候,抱着她为她哭泣,老臣窃以为,是因为太后怕燕后此次一别,便没有归来的日子了,所以心里难过。而送走燕后之后,太后对于燕后的思念,肯定一点也没有减少。因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每逢祭祀,太后一定为她祈祷,祈祷不要让她回到赵国。大家也都明白太后的心思,是想燕后能够香火永传,子子孙孙都能够在燕国大富大贵,这其实是在为燕后的前途考虑。”
太后听后有所触动,继而说道:“爱卿说得很是在理,老身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触詟继续说:“容老臣问太后一句,从现在往上数三世,到赵氏建立赵国的时候,赵国君主的子孙凡被封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几个人能够继承爵位?”
“没有一个人。”太后说。
“赵国是这样,那么其他国家呢?”
“老身孤陋寡闻,真还没有听说。”
触詟在打好了这个话题的基础之后,开始就自己的观点展开论述:“其实,其他国家也没有,据老臣愚见,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规避灾祸,近的就损害了自己,远一点就伤害了自己的子孙。这当然不是说君王的子孙不好,而是说地位高人一等却拿不出什么可以让人信服的功绩,俸禄特别优厚却经常好逸恶劳,拥有的财产土地都要比别人多。这就和现在的长安君一样,老太后把富裕肥沃的地方封给他,把大量的珍宝赐予他,却没有给他机会让他能够为国家做出一些功绩。太后虽然现在身体无恙,可是百年之后又会如何呢?长安君没有了太后羽翼的保护,怎么能够在如此风云激荡的乱世之中立足呢?由此而观之,太后实在是没有为长安君着想,因此老臣才说,你爱燕后更甚于爱长安君。”
其实,早在触詟到来之前,赵太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让长安君去历练一番。她认为依照当时的局势发展,齐国一时之间也不敢对长安君怎么样。而且,赵国在齐国配置了大量的情报人员,随时可以向太后报告长安君的情况。一旦有变,就会设法将他营救回国。当前,秦国和赵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赵国已经没有时间再迟疑,否则机会一过,赵国就会面临灭顶之灾。然而,大凡处在赵太后这样位置上的掌权者,都十分在乎颜面,所以有“金口玉言”之说。赵太后曾说不准将长安君派遣到齐国做质子,这些话犹在耳边,倘若马上推翻自己的言论,则显得自己言而无信。而触詟的一番道理,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于是,太后顺水推舟说道:“爱卿此言很有道理,这长安君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了。”触詟闻言,顿时大喜,终于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太后甘心让长安君去齐国了。
为了彰显赵国的国力和对长安君的重视,触詟特意为质子安排了套马备车100乘。长安君到达齐国后,齐国于是发兵。
触詟在太后盛怒、坚决拒谏的情况下,并没有直接冲击赵太后的防线,他选择了迂回的方式,先从自己说起,继而指出太后对幼子的爱没有对燕后的爱深厚,以此引起太后的兴趣,再将话题引到长安君身上。旁敲侧击,让赵太后顿时醒悟。触詟此举不仅平息了国内的一场争端,也解了赵国的困境。
其实,触詟能够成功说服太后,一方面说明他的确能言善辩、足智多谋,另一方面也说明赵太后英明睿智。如果太后是个不顾大局不明事理之人,任触詟如何地巧舌如簧,也不会改变她的初衷。触詟说太后一事,正好证明了赵太后既有自己独立的主张,也有着虚怀若谷的纳谏风范。
可惜,两年之后,赵国最后一位杰出的政治人才——赵太后就与世长辞了。此后40余年时间内,赵国虽然在军事上一度出现李牧那样的传奇人物,却没有出现一个可以在政治上引领赵国走向辉煌的人。
赵太后在赵国掌权时不仅在政治上的纵横捭阖,在外交上也是别出新意。
一次,齐国使者来到赵国慰问赵太后。赵太后一见齐国使者,就问了他三个问题,它们分别是:齐国的今年的收成好吗?齐国的人民生活得好吗?齐国的国君过得怎么样?(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君亦无恙耶?)
赵国太后能够主动问候齐国的收成、人民、国君,齐国来使本该高兴,但是赵太后却有意将三者的先后次序打乱了,还把高高在上的国君放到了最后的位置。齐国使者不禁认为,赵太后莫非是瞧不起齐国,故意贬低齐国的人民。于是,齐国使者将面色一沉,向赵太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赵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你理解错了,请想想看,如果齐国没有收成,人民凭什么生活?如果齐国没有人民,国君拿什么依靠?(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故有舍本而问末耶?)”
赵太后说的虽然在理,但是在当时而言,这种言论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战国正是中国古代中央集权不断强化、王权逐渐凌驾于一切权利之上的转型期。齐国自然也不例外,齐王的地位无论是出于维护中央集权的考虑,还是整个齐国的考虑,都是第一位的。
而赵太后之所以这么说,实际上表现了赵国和齐国在当时关系还比较密切,所以太后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当时齐国经济实力东方第一,而赵国的军事实力也是东方第一,他们结盟无异于是强强联合,给秦国以威慑作用。赵国和齐国的良好关系,即使在赵太后去世后依然保持着,其中最典型的事情就是赵国从齐国请来了帮助齐国复国的第一大将田单。
赵太后去世时,燕国人趁机率领举国之兵攻击赵国边境城池。让人忍俊不禁的是新任赵王竟然不信任赵国的将领,认为他们一旦有了军权,就会背叛自己。因此赵孝成王放着廉颇等作战经验丰富、战略战术高明的将领不用,转而向齐国求援。当然,仅仅依靠赵王还不能够下定决心办理此事,此事还有一个始作俑者——平原君赵胜。为了维护他们叔侄二人的利益,赵王不惜割让济东三城、高唐、平陵等57座城池给齐国。
赵奢对此很是不满,是可忍孰不可忍。赵国雄兵百万,名将如云,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燕国而向齐国求救。单单求救也就罢了,赵王竟然卖国求安。这不是饮鸩止渴的行为吗?
忍无可忍的赵奢言辞激烈地斥责起平原君:“赵国地大物博,区区一个燕国,你们也要依靠卖国来保全一时的平安,这样做,如何对得起赵国的历代先王,如何对得起赵国的百姓,如何对得起赵国忠心耿耿的文武百官?”
赵奢接着质问平原君:“如果赵国找不到合适的年轻将领,派遣老将也是义不容辞的。想当年,老臣曾在燕国抵罪,做了燕国的上谷守卫,燕国的通谷要塞、一草一木,老臣都了如指掌,何须劳烦田单出手?老臣且在此立下军令状,百日之内,天下诸侯还来不及反应,老臣就能率领我赵国的大好男儿,攻占燕国。”
平原君当初也是一时激愤,恐惧太后死后自己的权力会随之被削弱,甚至赵王的权力都会被架空。此时听赵奢这么质问,平原君顿时哑口无言,只好将责任都推到赵王身上,并向赵奢保证,他会把一切事实都反映给赵王,赵王也会认真地考虑他的意见,请他少安毋躁。
其实,平原君这一招叫做借力打力,他把赵奢满心的怨愤都转嫁给了赵王,自己不承担一点责任。这还不算,平原君又告诉赵奢,赵王坚持要用田单。
赵奢虽然是一员武将,但是对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了解至深。虽然官场的水很深,但是赵奢却并不畏惧,因为他在战场上的战绩足以让他在政治上有底气。纵观整个战国历史,赵国与秦国开战上百次,赵国负多胜少。当时的赵国,只有赵奢曾在和秦军的交战中大获全胜,这样的作战经验让他足以名列赵国名将的前茅,即使号称打遍匈奴无敌手的燕国,也会退避三舍,让他三分。
平原君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让田单前去打击燕国,除了约束赵奢、廉颇等人的权力之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当时的燕国和齐国为了争夺中原北方的土地,连连征战不休,因而结下了宿怨。只要田单参战,整个齐国就很有可能参与进来,到时赵国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平原君有他的考虑,赵奢也有他的判断,其实,朝堂之上能够明白平原君这一意图的屈指可数,赵奢正好是其中一个。但是赵奢并不赞同平原君的这种做法,并对他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你却只依照主观愿望去猜测事情的发展趋势,却没有想过如果田单无能,那赵国必然是丧师失地的下场;如果田单智勇双全,则必定借机消耗赵国的国力、军力,和燕国玩起消耗战。到时候,那个渔翁恐怕就不是赵国,而是齐国了。”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赵奢可以算得上是个文武全才,只可惜他生不逢时。当初赵惠文王在世之时,秦国用15座城池交换和氏璧,双方可谓是斗智斗勇,最终成为一段佳话。而今,赵孝成王竟然因为不信任赵奢等人,甘心用三个和氏璧的城池,交换来一个对赵国有威胁的田单。最终,燕国虽然被心服口服地打败了,还被田单占据了3座城池,但是那3座城池很小,只高百雉。
赵奢很聪明,他对战局以及赵国未来的发展有着清楚的认识,可悲的是赵孝成王昏庸无能,亲小人远贤臣,对赵国面临的局势毫不自知。后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印证了当初赵奢的预见,但这样的结果并不是赵奢想要的,所以他并不为这一战而骄傲。
如此浪费人力、物力、财力,不重视人才的使用,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对外战略,一味遵循先王的教诲,赵国的未来,实在是让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