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贞锦依才起了个头,想好好跟他陈说利害。
绎之谦又一次打断了她:“贞姑娘,我晓得锦官院的事并不简单。我亦知你心有大志,非凡俗女子可比。我出身寻常,家世有限,不敢说可为你遮风挡雨,然则,你可允我与你同历风雨?
锦官院也罢,布政使司也罢,这些事就连我父亲、我家里,都难脱干系,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我一个人也不成,既然如此,我们二人走到一处,两两相加,总能多些力量。”
他越说越是镇定,面上绯红散去,身板挺正,正像要迎风而上的样子。
贞锦依有点恍惚了,她认识绎之谦许多年,印象之中他一直是个害羞又有些古板的小书生,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坚决。
事实上这种的坚毅的样子,她只有前世在影视剧里的英雄人物身上看到过,为了一门亲事,这少年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贞锦依先是有些震动,随即不知怎的竟笑出声来,倒把绎之谦笑得诧异了。
他自打到了崇庆,就已明确了自己要什么,才和父亲见面,便跟他提起“那个渠安县被您荐去绣坊的贞家姑娘”。
可是绎大人在埠宁时不知走了多少县乡,见过多少乡农,又时过境迁多年,哪里还记得渠安乡下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农家女孩儿?
绎之谦向他再三提示,细细描述那姑娘当年如何身世可怜又如何上进,去了绣坊如何知道感恩,绎家遇事时如何特地到诚先生家出主意,诚先生也夸过她天性聪颖,就连大堂嫂也常常夸赞她聪明灵秀……
只不过那些夸她的话绎之谦只说了半截,实则诚先生还有后半句“可惜是个女孩儿”,盛大奶奶后面的半句则是“可惜落了那籍中,只好做个手艺人”。
绎大人听到后来,终于听出来:这个傻小子八成是看上人家闺女了。
儿子这样大了,早该给他寻一门亲,可是他常年在外,虽说心里想到过,却没来得及认真安排,孩子的母亲又早逝,老家的亲戚没住在一起,也不便管这些事。
想着想着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小儿子如今既然渐知人事,那么顺顺他的意也无妨:“你既对那姑娘有心,择日我寻媒人去她家说说,只要她家愿意,接来给你做屋里人就是。只是,还须先定下正妻才可圆房。”
绎之谦听到前一句还才刚眉飞色舞,听到后一句立即变了脸色:“不,儿子不是要纳她为妾,她也不会给人做小。”
“你要娶她为妻?”
“望父亲允准!”
“她一个匠户女子?”
绎之谦声音如常,面上却起了红晕:“她家也是农户,耕织为业的清白人家。父亲您知晓的。”
“谦儿,”绎大人看着向来温和恭顺,如今却面红耳赤的儿子,决定还是要好言相劝,“我们家原也是匠户转的农户,若只论身世,你娶个农家女子也没甚大碍。只是,你如今正值进取之时,绎家家世寻常,你的亲事上须有些助益,方利于你的前程。”
话音才落,绎之谦即刻接口道:“父亲也知我们家世寻常,多高的门第能看上咱们?且儿子的前程当由儿子从科举功名中挣来方是正途,若凭着妻家势力出头,便是娶个公主又如何?前汉时卫霍两家何等功勋,不也被史家唾骂以裙带而兴外戚,建功于当朝而遗祸于后世?”
绎之谦读书用功记性也好,要认真论起经史来,如今的绎大人竟还有点犯怵。尤其一个“正途”颇有些戳到他的痛处。
语塞之下,头晕病就犯了。绎大人捧着头坐倒。
绎之谦也怕真把父亲激出个什么来,赶紧丢下这事,跑去叫人请大夫。
次日绎大人在衙中与心腹的师爷商量过,回府再把儿子叫过来,才打叠起语重心长、软硬兼施的话,就见长身玉立的少年将衣襟一撩,端端正正地跪在面前。
“儿子不曾求过父亲甚事,今日恳求父亲,托媒向贞家提亲。此乃儿子数年来心念之事。父亲若允了,旁的无论何事,儿子都敬听父亲吩咐。”
绎之谦几句简洁却毫不含糊的话一讲,绎大人反复演练了大半日的话,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
小儿子从小就极懂事,从不让他操心,想想还真是没有求过他什么,就连小的时候看到爱吃的点心,只要长辈说不可多吃,他再舍不得也会听话地放下。启蒙之后更是循规蹈矩,专心读书,甚少见他对书本之外的东西上心。
难得他也有心心念念不能放手的事,虽然很不合情理,不知怎的,绎大人心里竟隐隐有些高兴:儿子毕竟还是少年人啊。
心中五味杂陈了好一会儿,绎大人总算把腹稿找回来一些:“你的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将来是要牵绊你一生的。谦儿,你可想得明白?”
绎之谦平静答道:“儿子思想此事非止一年两年。从前只觉着愿意看到她,和她说话就心里畅快。今次在崇庆再见着她,却又有些不同。
儿子曾从老宅带了些写织造冠服的书来,原以为那里面许多技艺是前人夸大其辞,世间未必能做得出。然则她看了,就能把那些书上的东西融汇贯通,做出好看的衣裳来。儿子就想,日后她便是把织锦图谱上那些失传的‘仙品’做出来,也未必不成。”
看儿子面带向往,预备长篇大论,绎大人只得柔声说道:“你且先起来说话。你看过祖宅那些书?还送给那个贞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