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趟北河之行,墨白的心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下得城楼,那戴春和自是又追了下来,说实话,墨白的事迹他是知道不少,所以才一开始就对墨白不敢半点不敬。
但听说终究只是听说,直到此刻亲生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之后,他心有余悸之下,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闻名不如见面。
跟着墨白下楼,小心翼翼的抬眼观望,只见得墨白表情平淡的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刚才那历经生死,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注定要引起难以想象余波的存在,并不是他一样。
戴春和愈发敬畏,他不得不去想,恐怕在眼前这位堂堂国朝亲王殿下眼中,这种场面是真的不算什么吧……
此间事了,墨白也无心多留,只待虚离子那边复命,他便准备离去,下得城来,却见城下兵将依然里三层,外三层的持续戒严,他轻声道了一句:“正常值守城关者除外,余者回营吧!”
戴春和闻言,哪敢耽搁,立刻应命,转身挥手招来,先前一直跟在他身边那城门将领。
不一会,那将领便招来副将,吩咐撤兵。
却不想片刻之后,兵马却未撤!
戴春和与那二位将领说了几句话后,面色略显为难的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那将领返身而回。
二人来到墨白面前行礼后,皆略带忐忑道:“殿下,城中有些文人巨贾得知您王驾亲临,此刻正聚集在城门口恭迎王驾,您看……”
墨白闻言倒是明显一愣,他倒是还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皇家出行,万民恭迎的场面,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迎他。
戴春和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责怪消息走露,面色当即便越发忐忑了,连忙又躬身急忙辩解道:“殿下恕罪,臣下本来是要严命封锁殿下王驾亲临的消息,可又恐因兵马戒严,以致城中谣言四起,徒生事端……”
“好了!”墨白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微微摇头道:“本王来此,也无需藏头露尾。”
“臣下该死……”不说还好,这话一说,戴春和又快被吓哭了,心道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啊。
墨白不是不懂,这上下忌讳,此刻却是真的无心纠缠,而且见戴春和这副模样,说实话,他理解,但并不是太欣赏,不过说到底他并不了解戴春和这个人,也没办法评判他为官究竟如何。
又有那将领在旁边,墨白也不好当着他下属的面伤了他颜面,所以只是摆摆手,示意不介意之后,略作沉吟。
这些人见还是不见?
说实话,他还是有心见一下的,这些人定是操纵一方民生所向的角色,能与他们谈一谈,坚定一下他们对大夏的信心,或许对北河省的安宁是有好处的。
可最终,墨白却仍是摇了摇头,国势如此,空口说白话,就想让人信服太过艰难,而且他们不是道门中人,墨白不可能用拳头打出一个威严来。
当着他们的面,态度软弱了,会被看轻。
态度强势了,又只会被认为孤傲肤浅,暴虐威胁!
没有办法,国朝式微就是原罪,他明王的身份若非他这年前年后打出的一些成绩,怕是在背后,人家眼里半文钱也不值!
算了,还是不出面了。
就等这里发生的事情慢慢发酵,流传到他们耳里之后,让他们默默感受自己的意志与强势,或许就在猜测惊疑中,反而会心存几分敬畏忌惮,于他们将来行事作风会有好处。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人就不见了,一来,天色已晚,骤然露面,引发不必要的骚乱。二来本王确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做逗留,且待下次本王再来时,再来谢过百姓的好意。将他们都劝离吧,兵马也散了!”
“是!”戴春和其实也包不得他快点走,今日的惊吓实在够了,虽说那些人都是城中百姓,但谁又能保证就真的万无一失?
他也是没有办法,这些人手眼通天,他想封锁消息也封锁不了,又不能不给面子,全给赶走了,所以只得来请示。
不过那将领领命而退之时,墨白却是注意到,戴春和暗暗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墨白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是在说明着退兵,暗地里却是加倍戒防。
说实话,若换一个主子,怕是会欣赏戴春和的懂事,可如今的墨白却是心底只有悲哀,这天下媚上之辈真的不需要再多了。
这沙场点兵的将领,不能再单纯的只为主上的安危尽忠!
“等等!”在将领领命离去时,墨白沉声道:“不知将军姓甚名谁?”
那将领明显没想到墨白居然会问他姓名,不由刹那呆愣。
戴春和也不知墨白要做什么,却是立刻提醒一句:“殿下问话,还不速速报来!”
将领清醒过来,连忙答道:“末将胡冒丁!”
“胡将军!”墨白点头道:“本王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不知将军愿不愿听!”
胡冒丁一听,脸色再是一变,随即第一反应看了一眼戴春和,显然是被墨白的态度惊到了,不知是福是祸的朝墨白单膝跪地:“殿下只管吩咐,末将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戴春和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望着这傻大个,羡慕不已,一个小小城防将军,居然能入殿下的眼。
墨白没管他们怎么想,沉声道:“今日将军临危不惧,护卫有功,本王本该为将军斟酒致谢,但本王想将这杯酒留至将来,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胡冒丁显然文化程度不高,对墨白这番话理解的不够透彻,红着脸,满是激动道:“末将……末将岂敢……岂敢……”
而一旁戴春和却是嘴角猛的狂抽,心里刹那酸的不行,这傻大个,好大的运道,想到此处连连在一旁道:“胡将军,还不快快磕头,谢过殿下无上恩典!”
胡冒丁闻言,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一听戴春和的话,立刻便要叩首。
然而墨白却是道:“慢着!”
胡冒丁又僵在原地,墨白转身负手道:“你且起来,听本王把话说完!”
“是!”胡冒丁起身,眼瞅了戴春和一眼,只见戴春和挤眉弄眼,他却分不清其中含义。
墨白的声音却已经响起:“胡将军,你为护持本王性命,舍生忘死,本王自该感念你一片忠诚。但本王以为,如今乱世,外有虎狼入侵,内有诸侯作乱,尔等戎甲加身之将,所流之血,所立之功,应在江山社稷,应在百姓安宁,本王之性命于前二者而言,又何敢言重?”
胡冒丁闻言,抬起了头,看向墨白背影,他没有多少文墨,但这一刻,却仿佛还先戴春和一步,听懂了墨白的意思。
不过戴春和与他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他眼神不住示意胡春和,让他立刻回应墨白的话。
怎么回应,当然是“殿下安危,便是江山社稷之重,便是百姓之福,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不过胡冒丁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照他所想去回应,这让戴春和不由心底摇头,二愣子啊!
墨白转身,盯着胡春和:“本王只愿,将来你若有点兵沙场一日,血战抗敌之时,能有今日护卫本王般尽命!若到得那时,本王尚有命在,你也血战归来,本王必为你牵马执剑,斟酒祝功!”
说到这里,墨白声音略高:“将军可愿?”
这一次,无需任何人打眼色,胡冒丁砰的单膝跪地,昂头挺胸,红着眼拱手于面前,声震如雷:“末将敢不从命!”
……
城墙上,虚离子尴尬站在众宗师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一众宗师沉默盯着他,没一人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是让他实在不好过。
他在做什么,自是挑人!
踌躇半晌,他也拿不定主意,心中是有苦难言啊,这些宗师以为,殿下是在羞辱他们,却不知这是在为难太玄门,惩罚太玄门在杜鹃一事上的罪孽。
最后深吸一口气,在众宗师那深沉目光下,他一转身,朝着城墙边走去,与守城兵将沟通了一下后,又通过吊篮下了城。
见得掌教归来,那一众早已在先前场面中吓白了脸的宗师立刻围了上来,直到见掌教没事,方才稍稍安心。
原本他们并没有这么多人在京城,是在杜鹃出事后,紧急调配的。
此刻,只见一年纪看起来比虚离子还要苍老的老者神色紧张,朝着虚离子急切问道:“掌教,殿下怎么说?可曾熄了那雷霆之怒,饶过我等?”
虚离子瞅了他一眼,眉头紧皱没有出声。
那老者越发着急了,脸色惶恐不已,突然伸手一巴掌将身边一个一眼看起来六十来岁的同门打的一个踉跄。
“孽障,还不跪下,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老夫愧对祖师,愧对祖师!”这老者一边痛骂,一边手上冲着那跪地宗师连连招呼。
虚离子冷眼旁观,这一次杜鹃出事时,便是这位出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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