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混乱一片,墨白却是立刻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却又一顿,睁眼低头看向那丹盒,没有犹豫,将丹盒打开,至于双腿间,任由药香扑鼻,再次闭目调息。
刚才那口血,并非虚假,而是为了彻底震慑张邦立,而任由心绪激荡,喷发而出的。
这不是一口血,这是他所剩不多的生机。
没有办法,他所剩时间不多了,眼看着已经过了凌晨时分,天一亮他就要上路,还需要从铁雄那里了解太多,容不得张邦立再来搅扰。
双手持莲花,他刹那庄严,宝相圣洁,口诵道德真经,月华垂降,笼罩他全身……
不多时,外边平息了动静。
再过片刻,敲门声已响起,传来铁雄的声音:“六爷!”
墨白未睁眼,却轻吐出声:“进来!”
门开,铁雄一眼带着担忧的朝床上望去,却是见得墨白此时模样不由刹那一愣。
但却听那坐着的身影又嘴唇微动:“关门!”
铁雄反应过来,连忙关上门,轻手轻脚走到墨白身边,目光第一眼就看到那打开的丹盒中,那粒莹白色的归元丹。
闻着那丹香,铁雄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目光又抬起,忍不住的在墨白身上打量。
见到他重新平静的脸色那么淡然,月光下,他就仿若出尘之士,不在世间,哪里有半点刚才那凶虐之气?
耳边似有声音传来,极为细微。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铁雄心下古怪,他跟着墨白时间已经不短,别的无法确定,但要说墨白修道,却是打死他也信不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下意识的不出声,静静等待墨白睁眼。
随着时间流逝。
铁雄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惊,因为他眼见着墨白脸上那因先前咳嗽而起,极为不寻常的艳红在慢慢淡去,又恢复了苍白。
那先前快速起伏的胸口,也一点点的得以平息,整个人似真的龟息下来。
“这……”铁雄眼眸大睁,他如何还认不出,这并不是作样子,而是真正在调息,而且如此快便沉心静气,内息匀称,功法绝非一般。
“这归元丹,你识得?”铁雄还在心神震荡之间,突然,只听一道淡然的声音,在耳边轻吟。
铁雄一怔,反应过来,随即目光一凝,却见墨白缓缓睁眼,双臂自两边抱圆,自然而协调的归于胸腹,双手莲花叠加为莲台,又一口浊气吐出,莲花散去,手臂松软,已置于双膝前。
再抬头,铁雄望着那又再次清明,黑白两色的眼睛,又再次有些发呆。
说实话,他算得上沉稳之人,可是面前这明王,实在是太诡异了,一遭便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印象。
墨白并不着急,给他时间接受,缓缓伸手拿起这丹盒,又置于眼前。
“是,殿下,这归元丹的确乃道家无上宝丹,存世稀少,听闻一粒便可抵道家数年之功,修为暴涨。而且因其药效温存,便是世间寻常人等,也可服之延年益寿,所以,倍显珍贵。向来为道家培养天资绝佳的弟子所用,也为皇朝赐予大功之人用,听闻先帝时,北边草原有蛮族犯境,我朝威国公举兵抗敌,历经七月,立下不世之功勋,先帝念其功绩,重赏之,赐下的礼物中,就包含三粒归元丹,为世人艳羡!”铁雄反应过来,似终于又恢复了心神,沉声向墨白说道。
“常人也可服之?”话音落下,墨白当即眼神一跳,那淡然的脸色竟出现了一丝紧张。
“的确可服之!”铁雄没有半点迟疑,就好像曾亲眼见过一般确定。
墨白没有注意其中异常之处,反而目光再次望向那归元丹,拿起来,至于口鼻处,嘴里喃喃念道:“归元丹,丹成,色莹白又带些许草绿,味清香却又有苦桑之涩,若所料不差,此丹入口偏咸……”
铁雄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却只见他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喜色,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将那丹药拿在手中,微微犹豫了一下,又将其置入药盒,放在一边。
墨白静心抬头,望见铁雄目光依然在那药盒之上,眼中微微一动,却是一抹笑意浮现:“你也曾有功夫在身?”
“嗯?”铁雄抬头看着墨白脸上的笑意,有些不确定:“从小练过几手把式!”
墨白笑而不语,目光却在他脸上细细打量,又望向其太阳穴,见有微凸,在看其腿脚……
这是第一次如此细微的打量,实在是他本就聪明,这么长时间以来,铁雄已表现太多不同寻常,他怎能还意识不到,这铁雄也并非会寻常把式,只练外加的武者。
所谓行家看门道,铁雄在他这目光下,哪里还不知,对面的明王或许自己真的看错了。
眼神闪烁几下,就又平静下来,开口道:“家中尚武,的确曾苦修内劲十数载,只是……”
说到这儿,铁雄目光中还是不免浮现一抹复杂之色,轻声道:“只是如今荒废了!”
墨白凝神,屏息静气,闻其呼吸,少顷,他微微点头,面色恢复淡然,轻声道:“不错,这归元丹的确于你有用,若是平常时候,给你也无妨,但我伤势严重,又即将遭遇生死大劫,只能先拿来救急。”
墨白这话太突然,铁雄脸色却是一沉,毫不犹豫道:“六爷放心,铁某绝不会生此心思!”
墨白却挥挥手,双目并不闪烁,直言道:“无需如此,我并不怀疑你,所言也非虚。不过,其实这归元丹,对你来说虽然有用,但却并非急需之物,你现在根基已伤,无法药尽其效,最多不过重塑根基罢了,于修为无益。给你,其实是浪费了。”
铁雄似真的已沉下心思,点头道:“是,六爷放心,我自知现在不过一常人而已,不敢奢望此丹!”
“嗯,你也不用悲观,如果我能活过明天,可以帮你另寻良方!就是这归元丹也未必便不会再有……”墨白点点头,也不多做解释,沉声道。
铁雄不再多言那归元丹,连看都不再看一眼,这便是江湖人的德行,意气。
只听他躬身道:“六爷,您的吩咐,我已经处理好,共找了好手六七人,马车也已备好,府中能够活动的财务均已安排妥当,随时可变现!”
“六七人?”墨白眼神一顿,人数太少,但他也没得挑剔,又问道:“是否可靠,身手如何?”
铁雄微微迟疑,目光一望墨白那双黑白分明,不含杂质的眼,不知为何,这曾经走鸡斗狗的明王,在今日,却给予了他几分可靠的感觉,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说太多,师兄弟们的性命,他赌不起,只是点头道:“均乃是我曾经至交,身手都在我之上!”
墨白不再多问,有总比没有好,铁雄是沉稳之人,他应该说出的话有谱。
“拿地图来!”墨白下床,直接在床边蹲下。
铁雄早已准备好地图,但一时间见墨白蹲下却不知该作何礼仪。
“无妨,地图摊开!”墨白示意其也蹲下。
“是,六爷!”铁雄最终没有反对。
地图摊开,墨白第一眼便是一顿,随即,眼中一闪,伸手接过铁雄手中的笔,在地图上画了一只鸡,问道:“这是哪里?”
饶是铁雄沉稳,见状也不由抿了抿嘴唇,沉声道:“我大夏国境!”
墨白不管铁雄异状,他心下却是暗道,果然如此,虽然换了一世,却牵连众多,这只鸡相信前世每一个华人都熟悉。
目光几乎没有犹豫,直奔那前世记忆中的东方明珠临海而去,果然,明珠二字一点不差。
再看那京城,墨白缓缓吐出口气,有熟悉的地方,总算心里有了几分安平。
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将平京与明珠连起,眼眸盯着地图,沉声问道:“马车一日,可行多远?”
“快马加鞭一日至多可行千里,不过,六爷,您车马人员众多,一日至多行不到二百里地!”铁雄沉声道。
“嗯!”墨白点头,神色中开始细思,良久,他抬起头来看向铁雄,眼中微微沉浮,定下了心,沉声道:“就在这二百里间,我可能会遭遇变故,抑或是刺杀,抑或是其他方式,总之我会被人劫走,而且官家必定救援不及,你觉得哪里下手最为合适?”
铁雄当即便是一惊,抬眼看向墨白:“六爷,这……”
这让他怎么去琢磨,不是显得他真有此心吗?尤其是他的身份特殊,被明王这一问,搞的心里有点不安。
“无碍,你不用想太多,既然我问你,那么便是必然信你。”墨白却面色淡然道。
说实话,铁雄有点理解不了,看墨白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生死危机的模样,可他却做了这么多事,总不可能是胡来的。
缓缓沉下心思,铁雄也并非是个精于谋略,揣摩人心的人,他是个武人,其实心思还是比较干脆。
反正恩得报,便不想那么多了,盯着地图半响,沉声道:“二百里地,我们差不多应该到津海地界,三年前东海小国,旗国犯禁,与我朝在津海冲突,数次海战过后,罢手,但实际上,我国朝确实弱势,津海最终放开让旗国民船通行,甚至被迫签署租界协议,供其保护在津海旗国人,津海虽还属我国朝统治,但实际上,国朝却对津海管制放松……”
墨白静静听着铁雄讲述,那面对生死都是淡然的脸色,却是变了。
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曾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华人,听到那历史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心中绝对无法平静。
“旗国……”墨白眼眸乍闪几下,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沉默下去,没有多说一个字。
“如果说要动手,那靠近津海三十里范围内,无疑是最佳之地,国朝在津海已经无力,但各路英雄却难忍屈辱,欲血洗国耻,时常刺杀旗国登陆歹人,而旗国也因此整肃整个津海,胁迫国朝到处追击他们,逼的他们不得不退出津海,却雪耻之心不灭,依然盘踞于津海之外三十里左右,伺机再次进津海刺杀旗国奸人,两年前,我入平京之时,曾经过那里,如今那里已是凶人聚集之地,英雄、盗匪均有,很是混乱,国朝曾几次剿灭,但均失败,并被这些武人杀的吓破胆,听说国朝不敢派大军进驻剿匪,担忧旗国人误会其要进津海……”铁雄缓缓讲述。
墨白沉默无声,今日,他算是印证了心中猜测,这国朝,真的已经要倒下了。
哪里有忍出来的太平,正如那日,他跪扣定武帝,要定武帝为他做主严惩那伤他之人。
谁也不会知道,那时候他心里想的便是“没有忍出来的太平。”
张邦立,是他口中的奸臣,他确实看不起他,见他所为,便知道张邦立自认为忍耐,待以后再收拾旧山河的心态,迟早要将这风雨飘摇的皇室彻底葬送!
或许爆发血性,拼一死而战余生,最终也是倒下,但却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做历史罪人。
而张邦立的谋划,定武帝的隐忍,却是百分百再无一丝翻身的希望,历史早已证明了,那最后一代皇朝,是如何在怯懦中倒下的……
墨白缓缓吐出一口气,抛开心思,点点头,目光沉凝半响之后抬起:“错不了,命人先前行只此地,只待我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