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归心似箭,希望离身后的混乱越远越好,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适合乱中取胜,跟韩孺子比这种事情毫无意义,他更擅长庙堂之上的运筹帷幄。
身后有人大声提醒,东海王茫然地抬头向前望去,一名骑士从神雄关的方向迎面驶来,正挥动手臂,示意南下者暂停,“神雄关……镇北将军……”
东海王就听到这两个词,拍马加快速度,从骑士身边掠过,谁也不能留下他,谁也不能。
马匹不能一直跑下去,无论东海王如何催促,它还是慢了下来,后面的人追上,林坤山长出一口气,笑道:“东海王无需心焦,楚军大乱,没准正与匈奴人交战,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追不上来吗?不不,我担心的不是他们,我要尽快回京城,我想明白了,只有在京城,我才能如鱼得水,才能安全,才能独揽大权。林坤山,将我送回京城,你就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东海王不去找南军了吗?”
“不去。”东海王已经改了主意,而且不容置疑,“我要直接夺得帝位,然后再召舅舅回京。”
“好啊。”林坤山也无意当面质疑。
东海王扭头看了他一眼,“别以为我是异想开天,我有准备,比夺取北军大司马印充分得多,而且不受外人控制。”
东海王点到为止,眉头微皱,“刚才拦路的是什么人?”
“好像是神雄关的信使,我派人问话了,咱们继续行路就是。”
东海王喜欢这种替他着想的手下,抬头望去,两边山峰耸立,白雪皑皑,道路倒是挺宽敞,只是曲折较多,一眼望不到头,“离神雄关还有多远?”
“路程已经过半,东海王别急。”
东海王叹了口气,满腹心事,拍拍马颈,不敢催得太紧,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一队缓速行驶的马队中显得十分突兀,他吓了一跳,然后想起,这应该是那名问话的手下。
他的手下只有不到五十人,还都是林坤山找来的,他一个也不认识,唯一的忠诚随从已经死在了中军帐前,还有一名随从被扔在了碎铁城,根本没带出来。
东海王又叹口气,没有回头,继续前行,林坤山停下等候消息,很快追上来,与东海王并驾齐驱了一会,说道:“关内一股暴民攻到了神雄关。”
东海王一勒缰绳,“什么?暴民攻占了神雄关?”
“还没攻占,据说正往神雄关逼近,大概是想抢夺关内的粮食。”
“这、这不是暴民,这是逆贼、乱贼。我怎么如此倒霉?前有逆贼,后有乱军……”
“先到神雄关再说。”
东海王突然想起往事,“望气者认识暴民,没准乱局就是你们挑起来的!”他越说越兴奋,并不在意暴乱本身,“你能劝说他们让路,对不对?”
林坤山苦笑道:“东海王高估望气者的本事了,我们顶多推波助澜,事情做与不做、成与不成,我们决定不了,认识的人也没那么多。”
“嘿,这时候你倒谦虚上了。”
接下来的路程中,东海王等人又遇见几拨信使,信使都以为这一小队人马是去支援神雄关的,非常高兴,说了几句立刻匆匆赶路。
信使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严重,数千暴民已经冲到南门以外,占领了无人把守的几处军营,正在城外叫嚣,准备攻城,城内可用的士兵不到百人,百姓倒是有上千人,可都吓得闭门不出,拒绝守城。
林坤山每见一人都提同一个问题:“攻城者百姓居多,还是盗匪居多?”
他向东海王解释道:“如果百姓居多,那就是形势失控,就算淳于恩师亲自出马,也未必有用,如果盗匪居多——大家都是江湖人,我或许认识几个,能为东海王通个话。”
信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守城的主簿都快急疯了,不停地派人向镇北将军求救,甚至声称,实在守不住,就要献关投降。
东海王真想对着老天骂脏话。
当天傍晚,一行人到达神雄关,守门人也以为这是救兵,虽然看上去人数少点,却也令人激奋,立刻开门放行,带他们去衙门面见主簿华报恩。
华主簿正在堂上拜神求佛,佛祖菩萨、三清玉皇等各路神仙的雕像与牌位在书案上排成三行,彼此间相处得倒也和谐。
他不认得东海王,可在这种时刻,任何人只要是从北边来的,都是救命的神仙,华主簿立刻跪下,迫不及待地将守关职责让出来。
东海王也不客气,一脚将主簿踢开,命林坤山带人到南城门查看情况,速速回报。
大堂上空空荡荡,只有主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东海王同样又急又怕,但是比主簿要镇定些,而且他不服软,面对着众多的小像与牌位,发出的不是乞求,而是威胁:“保佑我平安回京,少不了你们的香火,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先把你们砸个稀巴烂。”
或许神仙真怕威胁,很快,林坤山的手下接连送来消息,南门外聚集的大都是各地盗匪,趁乱聚合在一起,听说神雄关内粮食多、守城者少,因此跑过来攻城,气势高涨,却没有攻城器械,十几具梯子还不到城墙一半高度,因此一直没有发起进攻。
最大的好消息是,林坤山真的认识其中一位头目。
东海王大喜过往,立刻授权林坤山与盗匪谈判,只要别拦路,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但是不能打开城门,用篮子将林坤山吊放出去。
“我是皇帝,我是皇帝……”东海王给自己鼓劲儿,突然走到华主簿身边,又是一脚踢过去,“还不赶快烧香拜神?越多越好,全拿出来,神仙不保佑你,却保佑我。”
大堂里很快香烟缭绕,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深,东海王心中患得患失,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跑出去,叫来一名差人,命他去通知北城门守卫,“没我的命令,不准再给任何人开门。”
差人不明白这道命令的含义,不敢多问,撒腿向外跑去,东海王心焦如焚,大司马印在他身上,楚军就算大乱,也会有人前来追讨,他绝不能在神雄关停留太久。
一名士兵前来报告,林坤山与盗匪头目们谈妥了,可守城者不肯开门让他进城,也不肯再度放下篮子,说是怕带进来奸细。
东海王匆匆向外跑去,在门口又折返回来,揪着华主簿的耳朵,逼他跟自己一块去南城门。他接受了教训,只有官印和地位不行,对那些普通将士来说,最管用的还是熟面孔。
夜已经深了,东海王刚到南门,还没登上城楼,就有人骑马追来,“北边又来了一队楚军……”
不等这人说完,东海王就大声回道:“不准开门,无论如何也不准开门,那不是楚军,他们是……是匈奴人的奸细!”
这样的谎言维持不了多久,东海王拖着华主簿匆匆上楼,向城外望去,只见官道上布满了火堆、火把,周围影影绰绰也不知聚着多少人,离城门十几步远,林坤山独自站在那里,手举火把。
“是韩将军吗?”林坤山喊道。
东海王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东海王的名号对盗匪们来说过重了些,林坤山这是在保护他,马上回道:“是我,谈得怎样了?”
“各路好汉愿意放将军过去,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今秋收成不好,又值寒冬季节,各寨无粮,难以为继,希望能从将军这里借点粮食过冬。”
林坤山的语气好像就是盗匪中的一员,东海王却只能相信他,大声道:“等我下去。”对华主簿连踢带推,一块下楼,“打开城门。”
华主簿饱受拳脚,对东海王反而越发顺从,立刻下令开门,他的命令对守城士兵有效,城门缓缓打开,东海王控制住心中的急迫,没有走出去,而是站在原处,等林坤山进来,不住地回头张望,生怕有楚军出现。
林坤山进来了,他本来独自站在外面,这时身后却跟着两个人,东海王一惊,再想下令关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接待。
林坤山来到东海王面前,介绍道:“这两位都是当阳山的好汉,人称……”
一名高壮的汉子粗声道:“江湖贱名,不足为将军道,咱们爽快一点,给粮还是不给?给多少?我们一共十七座寨子……”
东海王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给,不只给粮,整个神雄关都给你们。”
两名强盗头子愣住了,华主簿更是吓得瘫在地上,东海王在主簿身上狠狠踢了一脚,“把城门开得大一点,然后你跟我走。”
东海王又对强盗说:“实不相瞒,北边的匈奴人就要攻来了,楚军大败,守不住神雄关,与其被外族人攻占,不如交给楚国百姓,你们若能守住此关,也是大功一件,日后定能得到朝廷重赏。”
强盗头子互视,他们可不想替官府守城,可是粮仓就在关内,还有数百户富裕人家,只需一两天时间就能抢掠一空,于是同时点头道:“好,韩将军这么大方,我们也得仗义,想带多少人出城,你随便,我们送你一程,路上绝不会受到拦阻。”
“那咱们出发吧。”
东海王早已急不可耐,带头向城外走去,林坤山的数十名手下牵马跟随,华主簿更是紧跟左右,守门的十余名士兵互相看了看,扔下兵器,也跟着出城,将领都放弃了,他们不想独自面对群盗。
出城数十步,众人上马,东海王最后瞧了一眼神雄关,心想,这是自己的江山,早晚要夺回来,现在,就让一群强盗阻挡身后的追兵吧,韩孺子无论是生是死,都不会对自己造成困扰了。
神雄关北门外,蔡兴海率领百名士兵,刚刚叫开城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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