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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郭庄支书的电话,燕飞一点都不意外,想了一下道:“你们也别瞎打听了,人是我让他去自首的,肯定不会不管,你们暂时都先别闹腾,安心等消息就行。这事情动静太大了也不好,等我这边先想想办法再说。最坏也就是去打官司,你们也不用操心,我这边给他找律师。”
“你先给他们家里说,真要是判了他的刑,判他一年我就给他家里送一万,就当在这儿给我干活了!”
燕飞的说话方式,用现在流行的话就是,典型的家长式做法。在新闻上这个说法是贬义,不管是官场还是企业中,都是要抵制的。
但是在实际中,这种做法做好了,却是最管用的。就像现在他大包大揽的,一副吩咐命令的口气说出来的话,那边老郭支书就和吃了定心丸似的,对着大伙儿就有话说了:“都听见了吧?燕老板都说了,他不会不管的,让你们都安生点……”
连郭留财的家人也安心许多,更别说其他人了。
燕飞放下电话,又拿起来准备拨号,沉思了一下又放下了。
给徐小燕交待了一声,自己就出了养牛场,朝车站门口走去。离老远一群三轮车司机中就有人笑呵呵地冲他打招呼:“燕老板出来了,要坐三轮车吗?不要钱!”
其实是开玩笑,燕老板场里那么多车,大家想的多半是他来找人干零活的。
没想到燕飞还真是坐三轮车的,他看了一下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笑着道:“老罗,走坐你三轮车去镇上兜风去!”
“中,燕飞……老板……你请上坐……”那三轮车司机面对燕飞有点拘谨,不过话虽然说的不利索,但是动作可不慢。麻溜的跳上车,用力一踹,挂上档就开着三轮车跑了。
上坐个屁,就个改装的破摩托三轮,后面那座位就是巴掌宽的铺了层海绵人造革的木板,不管坐那儿都得使劲拽着车篷上的钢筋,不然一准给颠下去。
后面还有三轮车司机用酸溜溜地口气嘀咕:“骡子娃这混蛋运气真好,居然还能拉一次燕老板……”
“你眼红个屁!”旁边有人翻白眼。“人家好歹和燕老板同过学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运气好就能进场子干活了,你再背后说人家,以后等你巴结不上的时候可别埋怨!”
刚才说话的那位一想,顿时不吭声了——乡里人说骡子,可不是什么好听话,是骂人的。
这些拉三轮的都还算是勤快人,像拉着燕飞跑的这个老罗,年龄比燕飞也大不了两岁,初中时候和燕飞都是同学,退学之后没事干就来拉三轮车。
这点真的挺难得的,在不少人看来,特别是上过几天学的,都觉得这样挺丢人——每次到学校过大星期天的时候,三轮车都跑到高中门口等着拉学生,拉的客人有不少都是以前的同学。
有些才退学的就觉得人家现在都上了高中,咱不上学就算了,还得给人家服务,面子上过不去。
实际上真说起来,这样好歹也是不上学就靠自己吃饭,总比在家闲着强多了吧!
燕飞上了车才给老罗交待一句说是去医院,到了医院也没说给钱的话,反而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说不定我马上就出来了。”
老罗依然有点拘谨的点点头——主要是两人曾经做过同学,虽然他拉三轮车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有点放不开。还有就是燕老板现在是一年上好几次电视新闻的人,他还要经常去场里干点零活,当人家的雇工。所以面对燕飞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也是难免的。
燕飞两步就走到了院长办公室,看到他大驾光临,院长赶紧站起来,还准备赶紧倒点茶水,燕飞客气的很:“别忙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坐一下等结果出来了就走……”
他说的客气,院长都站起来了,还是坚持把茶水给他倒上,笑着道:“你稍坐会儿,去检查的结果我看也快出来了。”
燕飞坐下来谢过院长的茶,打量了一下办公室,就感慨了起来:“咱们这卫生院的条件现在也不行啊!我看大门上面的字都掉差不多了,今年过年院里发福利了吗?”
院长苦笑一声:“能发个什么?这两年院里的设备也跟不上,没什么病人。工资现在都发的不及时了,还谈啥福利。不发东西大家伙儿还都有意见,就一人发了五盒葡萄糖……”
“噗嗤……”
旁边喝茶的黑子一下没忍住,当时就把茶吐了出去。吐完才觉得不对,嘴里又呸呸了两下道:“喝茶不小心喝到茶叶了,差点卡嗓子里……”
庞发也差点笑出来,不过他好歹没喝茶,低着头假装帮黑子擦水掩饰过去了。
院长说的葡萄糖他们都清楚的很,不是打吊瓶的那种,是针剂一样的包装,实际上就是浓度比较高的注射液。学校里有老师让学生们买着喝的,说是能补充血糖什么的。
学校里前些年还举办过运动会,各个班级里给运动员们准备的也是这玩意儿——别的营养品太贵,这是最便宜的了,那点可怜兮兮的班费,也就只能买得起这个。一盒就五支,真花不了几个钱。
院长当然明白黑子为什么这样,不过他也只能苦笑:“县里老说财政紧张,拨款轮不到咱,院里也没余钱……”
燕飞笑着道:“明白明白,我都明白。这也不怪院长,是大环境都这样。要不肉联厂现在能改姓燕吗?对了院长,现在咱们这院里还有多少人?”
院长都不用想:“连护工打杂的都算上,也就剩二十来个人了。”
有些话不用他说燕飞等人也明白,现在卫生院里有点能耐的,要么出去自己开了诊所,要么就调走了。留下来的就是几个老年人,还有几个分配过来,连实习护士都不如的新人。
燕飞笑着道:“人少也好,清静点。黑子,别擦你那衣服了,你回去一趟,去财务领两千块钱,再拿个……五十包牛肉干来,算是咱们场里支援乡里的卫生建设了。”
院长当时就站起来想拦住黑子:“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咋能让燕老板你破费呢?”
燕飞笑着拉住了他:“小时候我们打防疫针,可都是咱们卫生院的人去的。要论贡献,以前咱们卫生院也是给乡里做出过大贡献的。院长你坐着就行了,我们自己愿意给的,又不是你问我要的不是?”
院长讪讪地坐下来,还有些过意不去:“那让燕老板破费了,破费了……”
说了两句客气话,他干脆站了起来:“燕老板你们先做,我去看看结果怎么样了!现在院里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办事效率也真不行了!”
燕飞笑呵呵地:“行行,你忙!”
院长出了门看看院子里那些看热闹的,叹了口气,就赶紧朝一排小平房走了过去——燕老板这么低调的坐了一个三轮摩托车跑过来,张口就给发福利,那用意还用说吗?
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过了一会儿,院长就拿着一份报告回来了,笑着道:“院里现在条件不太好,设备仪器都是老东西,这报告做的也不是太合格,你们都帮忙看一下这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再让他们重新检查检查?”
燕飞也不客气,拿过来看了几眼,看了几个关键词,沉吟了一下,就笑着道:“院长真谦虚,我看这做的挺详细的啊!辛苦你们了,不过我看这上面写的身上的伤势也就是些软组织挫伤,这都不致命,那就是死亡原因不太确定了?你说这个小偷会不会是因为被绑着在车上,突发脑溢血之类的疾病了?”
院长沉思了一下,点点头:“还真有可能,我看看!”
看了一下,他拿着笔又加了一句,正要再递给燕飞,燕飞已经笑着道:“我就不看了,这报告还是得先给派出所的人看看,老向你收着吧!对了,这尸体放医院也不是个事儿吧?我看还是得尽快送火葬场去,大过年的放这里多烦人。老向你回去也给所长建议建议,咱们卫生院里也没个车,回头用车了你们尽快给我打电话!”
向长青一直木着个脸当木头人,现在看燕飞提到自己,也只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接过报告看都不看一眼:“行啊,等我回去了就给所长建议一下。那我先替所长谢谢燕老板的高风亮节了!”
一听他说高风亮节,燕飞就知道这位心里估计是有疙瘩,不过他也不在意,伸手搂着向长青的肩膀就往外走:“咱们弟兄说这话多见外,再说还不都是为乡里办事儿。大过年的,都想过个好年。对了,老党呢?他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向长青对他这也没招儿:“他先回去汇报情况了……”
燕飞笑着回头对院长说了一句留步,这才继续和向长青朝外走。到了院子里看见不少人都看自己,他压低了声音对向长青道:“知道你看不惯,改天去场里玩,咱们好好聊聊。你也不想以后乡里人看见小偷,都不敢上去抓吧对不对?”
说完对庞发道:“发哥,让小关自己开拖拉机回去,你也来坐三轮吧!”
等三轮摩托开出了卫生院大门,庞发才问道:“小飞,你这么干能行吗?”
燕飞沉吟了一下:“那就得看咱们的所长配合不配合了。他要非得认真起来办这个案子,那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回头你找所里的人打听一下,看看这个小偷到底是哪儿的,如果他家里人来闹的话,让黑子去联系一下,给他们多少补偿点让他们不闹腾。这样再不行的话,那就真得打官司了!”
庞发一拍大腿:“对啊!还回头啥啊,我这会儿就晃过去,悄悄过去找个人问问去。”
燕飞赶紧拉住了他:“那还不如你去开拖拉机,让小关过去打听一下呢!你去能悄悄地了吗?还当是你钓黄鳝的时候啊?”
庞发一想也对,嘿嘿一笑,喊停了三轮车下去,准备等后面开手扶拖拉机的小关过来——关庄的几个小伙子还是比较低调的,但是派出所里的肯定也都认识,知道这是场里的人。
庞发肯定就不行了,好歹现在他也是个厂长,就是去县里市里的机关单位转一圈,都能有不少熟面孔。何况在三岔河镇这里,还想玩悄悄地进村那一套,根本行不通。
几分钟后,三轮摩托车就到了养牛场门口。
燕飞下来也不着急进去,笑着问道:“老罗,过年这几天人多,拉三轮车的生意还行吧?”
老罗回答:“比平常好点,偶尔还能遇到打工回来,带着行李让送到乡里面的。前天我送了个在魔都回来的,到关庄东边的庄子,那个人上车时候讲了半天价,我要十块他非给八块,等到了他自己给了十块不让找钱,有意思的很……”
镇上到关庄东边也就是八九里的路,在大城市里的人看来,也就是公交车一块钱或者几毛钱的事儿。但是乡里的土路,三轮摩托车颠簸着跑过去,没个二十分钟也到不了。那个乘客多半是坐了一路感受了一下,觉得要十块钱也不贵……
不过燕飞现在也没空听老罗说他觉得挺‘有趣’的事儿,等他说完了就道:“你这跑三轮也不是长远的事儿,要不等过完年来场里干活吧?好歹收入稳定点,怎么样?”
老罗当时就觉得脑子嗡了一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他不是没想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其实不但他这么想过,那些拉三轮的都想过,做梦都在想着有一天遇到燕老板的时候,燕老板忽然给自己来一句:“来场里上班吧!”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不说场里面的待遇问题,就他们拉三轮的这个活儿,确实不是长久的营生。也就是现在过年人多,每天运气好了才能挣个二三十块钱。
平时坐在路边喝着灰尘,夏天还好点能跟着树荫跑,冬天遇上天气不好吹寒风的时候,只能躲四处漏风的车篷子里。就这样辛苦一天下来,能挣个十块八块的都是好的。运气不好了一天不开张都有可能,连出门跑到车站门口的油钱都亏进去了。
谁不想能进场里干活,收入高还稳定,动不动还给发福利,全家老少都能跟着吃点牛肉——可是他们也就是想想而已,自己都不觉得这好事儿能落自己头上。
现在燕飞这么一说,老罗可是真有点懵,半天才词不达意地说道:“中……燕……老板……不用等过完年,现在来就行……”
燕飞笑着道:“那行,过两天你来吧!不过来之前,有个事儿你得给办了。”
老罗立刻接口:“你放心,什么事儿你说。”
“你一会儿过去,给那几个开三轮的说,你在医院偷听到那个小偷的死亡原因了,不是郭庄的人打死的,是他自己被捆着扔到车里面,颠簸出来脑溢血死的。会说吧?”
老罗上学时候就是个老实娃,不过开三轮跑了这一段时间,倒是活络了不少,闻言立刻就点头道:“放心,我知道怎么说了……是郭庄的那家伙太倒霉,刚好遇到个自己就有病的小偷。是不是?”
燕飞呵呵一笑:“对对对,不用说那么详细,让他们自己去想。这两天你就负责传这个话,传完了就过来……不对,过两天就年三十了……你自己看吧,反正什么时候来都行,就这样了。”
老罗等燕飞进了院子,站在原地构思了半天,才开着摩托车回到车站门口。
刚把三轮摩托熄了火,旁边就有人问:“大河,刚才拉着燕老板跑一趟,给了你多少钱啊?我看刚才还站门口半天,是不是燕老板没零钱找不开啊?”
老罗一翻白眼:“给我多少钱又不给你们分,你操恁多心干啥?”
开三轮拉客这活儿虽然不是好活儿,可是十几个人明的暗的也有竞争,他这么说话,倒是这些人平时闲聊的正常语气。
听到他的话,问话的那个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对周围人道:“看见了没?我就说这家伙肯定捞着好处了,现在说都不敢说,估计最少也得给个二十块钱吧?”
罗大河嘿嘿一笑:“给钱是小事儿,我还听见个大消息。你们一个人给我一块钱,我就告诉你们。”
环境真的挺改变人的,特别是对年轻人,或者说少年人来说。
罗大河上学那会儿,属于那种和你同学好几年,等到不一起同学以后,过不了三月你在街上遇到他,就会发现自己只知道这位是自己同学,看着挺面熟,可是想破脑门子也不一定能想起他名字的那种学生。
现在开着三轮车街头巷尾锻炼了一阵子,他这变化也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一听说这消息还要钱,一群三轮车师傅都来了兴趣,不过钱是坚决不掏的,都是拿话来说:“你先说了再说,看看值不值一块钱,要是值了肯定给你掏!”
老罗继续翻白眼:“得了吧,说完就不值钱了,不说才值钱。一个人一块钱,不给我就烂肚子里。”
这群人闲着没事,就拿这个打发时间,反正半天也没人掏钱,最后有人提议:“来给你掏个烟算了,你赶紧说吧,谈钱多伤感情啊!”
老罗嘿嘿一笑:“一根不行,我又不吸烟,要是一个人给一根还差不多,能凑一盒了我还能给我爸带回去!”
最后也没凑够一盒,也就是半盒多的样子。
老罗也不强求,在大伙儿的一致起哄下,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那会儿拉着燕老板去医院了,在外边偷偷听见他们说话了。你们知道吗?那个死了的小偷,根本就不是打死的,是脑溢血死的。郭庄那货可是真够倒霉的,本来就是个快死的,他还打两下,现在赖住他了……”
“真的吗?”有人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
老罗朝问话的这位一瞪眼:“不信拉倒,我就在窗户口听着的。我听见那里面的医生都说了,本来就该死的小偷,还坑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