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木牛流马,李治就不再抓巨熊的耳朵了,进入了李思居住的小院子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个院子很小,跟云氏长安大宅一样,这里的院子都不大,这并不符合一个大唐公主的起居要求。
好在院子不大,却非常的精致,不看别处,仅仅是院子里栽种的两株红枫,就足以说明云氏在布置这座院子是何等的用心了。
一株在院子中心,一株在窗前,窗子是小花窗,正中心蒙着一片琉璃亮片。
李治是一个非常雅致的人,他当然知晓园林建造中的透窗道理,虽然院子里只有两株红枫,可是,从轩窗上的亮片看出去,因为角度的关系,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红枫林……
李思热情的邀请李治去她的闺房,虽然李治对李思居住这么小的院子很有意见,不过,见李思丝毫不在意,也就勉为其难的进了女儿的闺房。
才进门,就嗅到一股子澹雅的梨子的清香,这种香料叫做鹅梨帐中香,用料与制作过程都极简单,难在沉香、鹅梨汁、花香等之间的微妙搭配,配置好了,香气甜而不腻,柔而有骨,香韵婉转有多层变化。
配置不好……就只有一股子烂梨子的味道,
所以,这种帐中香,有的价值极为昂贵,有的则贱如泥土。
李思这里用的鹅梨帐中香,明显是最顶级的,一两黄金都未必能换来一两这样的鹅梨帐中香。
李治抽抽鼻子,对李思道:“这香不错。”
李思连忙道:“这没什么,调配苏和香的时候,用油把砒霜煎一下,再把砒霜渣滓捞出来,用剩下的油调配苏和香油,再配合梨子汁水,花香,就能调配出很好的鹅梨帐中香。
这种香最好的地方就在于驱虫,驱蚊,驱蝇,就算是夏日屋子里只要有这种香,百虫不侵,父皇一会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这都是孩儿亲自调配的,外面可没有。”
李治听到砒霜二字,就有写不澹定了,两条腿很想立刻离开这间房子,却被李思牢牢地抱着胳膊走不开。
“父皇放心,砒霜用油煎过之后,药性就有了变化,毒性虽然还有一些,却对人无碍。”
李治看着供桌上放着的两件做工,绸料都很好,却显得破旧的衣裙道:“为何把这些旧衣服供在供桌上?”
李思低头不语。
李弘在一边道:“初到云氏,思思惶恐,总是哭闹不睡,于是,云夫人就央求思思身边的大嬷嬷回宫,拿来了父皇,母后的旧衣裳,用这些衣裳裹住,思思才肯好好喝奶,吃饭,这两件衣裳,把思思包裹到六岁……”
李治怒道:“云氏对你不好吗?”
李思摇摇头道:“除过不能经常见父皇与母后,孩儿啥都不缺。”
李治怒火高涨,回头瞅着跟进来的云初道:“你就是这样照顾朕的女儿的?”
云初苦着一张脸道:“陛下,对于安定公主,微臣夫妇除过不能给她,父亲,母亲才能给的东西,剩下的,微臣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
陛下,您在微臣这座寒舍里养凤凰,这是在为难微臣了。”
李思眼中流着泪,却笑着抱住李治的胳膊道:“孩儿在云氏过的很好,父皇不必自责……”
李治长叹一声,抚摸着李思的头顶道:“你是李氏公主,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担当。”
李思用衣袖抹掉眼泪道:“父皇,孩儿带你去看一些好东西。”
李治见女儿恢复了活泼的模样,遂欣然而往。
穿过小院的堂屋,李治就看到了一座不算大的木屋,这座木屋的基础原本是一棵老大的槐树,如今,这棵槐树的枝干都被截去了大半,一座精致的木屋矗立在几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离地不过三尺。
云初见李治就要跟着自己闺女上去,就快走两步来到树下道:“陛下,还是不要看了。”
李治此时心情不好,看云初更是格外的生厌,斜视云初一眼,就随着自己闺女进了木屋……
云初没有听到李治的叫声,觉得有些遗憾,李弘小声道:“会不会把我父皇吓坏?”
云初将手插在袖筒里澹澹的道:“屋子里的毒物,是你妹子耗费两千一百多贯钱才收集起来的,陛下这一次进去,估计能把大唐能找到的剧毒之物看个六成以上。
不过你放心,都是死的,害不了人。”
李弘皱眉道:“思思自己进去一次就怕的不成样子,师傅,你说她这样的布置真的好吗?”
云初低声道:“你妹子打死都不愿意回皇宫,她更是知晓皇宫的禁忌,没办法,她只好正大光明的利用这些禁忌把自己隔绝在皇宫之外,也把自己弄成一个毒妇,如此,也就没有多少人敢欺负她了。
反正在你皇族,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主。”
李弘嘿嘿笑道:“跟我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初点点道:“等一会,记得把这口黑锅甩到孙神仙的身上,这口锅太大,我们背不起。”
就在云初跟李弘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铁青着一张脸的李治从木屋里出来了,李思则兴高采烈地还跟皇帝介绍她来洛阳,才从药材商人手里弄到的孤山饭铲头。
李治的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也不言语,就用凶恶的目光看着云初。
云初连忙施礼道:“微臣也觉得安定公主操弄这些毒物非常不妥,平日里也严禁安定公主接触这些东西。”
这个解释明显不能让皇帝满意,李治张张麻木的嘴巴,挤出来两个字:“大胆!”
云初无奈的道:“自从老神仙创出牛痘之后,他老人家就对这些毒物很感兴趣……”
“闭嘴,休要拿孙思邈来作伐,来人,安定公主荒悖无礼至极,罪在不赦,念其年幼,责付西席云初,入礼部劝戒场面壁十日,以思己过。”
皇帝口含天宪,出口就是法律,云初自然没有解释的余地,很快,身后就站着两位护卫,就等着皇帝走了,再把云初送去礼部劝戒场面壁思过。
皇帝气休休的走了,巨熊慌不迭的爬起来跟着走了,快把云氏塞满的皇家护卫们也走了,云初就瞅着李弘,李思两兄妹道:“有你们这一对学生,真正是为师的福气。”
李弘笑道:“思思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大半,师傅面壁思过十天还是值得的。”
云初抱着在他怀里哭泣的李思,拍着小丫头的后背道:“不要懈怠,事情只做好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你母后会不会中计了。”
李思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没有嚎啕出声,喉咙里却发出一阵一阵喀拉,喀拉的声响,看样子已经悲伤到了极点。
云初帮她擦了擦眼泪就用手指点一下她的翘鼻子道:“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李思哽咽着道:“我永不后悔!”
云初见李思激荡的心情平复了,就提起虞修容给他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就出了家门,骑上马跟着两个皇家护卫直奔礼部劝戒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李治暴怒的声音不断地紫薇殿里响起。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这该死的二百五,朕把好好的闺女施恩交给他抚养,他竟然给朕教导出来一个毒妇,云初,朕定不与你干休。”
匆匆赶回来灭火的李弘在殿外就听到父皇的咆孝声,中间还间杂着两声巨熊委屈的呜咽声,看样子,父皇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连以往轻易不会动一根指头的巨熊也遭灾了。
李弘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进去,说不得就会代替巨熊成为父皇的出气筒。
不过,他更加明白,父皇生气的是李思丢了皇家的颜面,而不是真正心疼这个女儿,毕竟,她还有两个早就该婚配的该婚配的闺女正在长安掖庭宫里当洗衣妇呢。
真正能平息父皇怒火的人只有自己的母后,这跟夫妻之情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他们两个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同时也是对付天下臣民的最好的盟友。
两年之前,许敬宗就教导他,皇帝与天下臣民其实是死对头。
对于这个道理,他也是想了许久之后才明白,再回过头看太宗皇帝那句着名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名言的时候,也就有了新的,进一步的领悟。
舟与水,本就不是相同的东西,如何能被称之为一体呢?
是水能感受到舟船的彷徨,还是说舟船能感受到水的痛苦呢?
没有同理心的两类人之间的差别,甚至要超越石头与猪之间的差别。
不过,李弘没有去母亲居住的昭阳殿,他相信,父皇如此的暴怒,母后会在下一刻赶到。
果然,李弘才等了片刻功夫,母后就带着一大群宫娥,宦官赶来了,李弘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孙神仙。
孙神仙此次前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皇帝可以有一个安康的身体把整个封禅泰山的流程走完。
武媚也看到了李弘,停下脚步道:“怎可如此的肆意胡为?”
李弘一脸无辜的道:“没想到父皇突然驾临,而李思又过于孺慕父皇,就让父皇看到了一些不该父皇看到的东西。”
武媚朝孙思邈施礼道:“李思所为,孙神仙可否知晓?”
孙思邈皱眉道:“百毒也称百药,旁人收集百毒有诸多限制,老道见安定公主收集容易,就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皇后,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武媚再一次朝孙思邈施礼道:“老神仙之说自然是百无禁忌,只是李思……”
孙思邈板着一张脸道:“这孩子魂魄不全,能活这么多年,已经出乎老道预料之外了,与孩子活命相比,皇后还想要什么?”
武媚脸上浮现纠结之色,她很想说李思乃是皇族血脉,怎么可以接触毒物,一想到在孙思邈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皇族,百姓之分,只能强行吞咽下这口气,匆匆走进了紫薇殿。
片刻功夫,孙思邈也进去了,李弘想跟着进去,却被瑞春这个大太监给拦住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弘终于进入了紫薇殿,却发现自己父皇母后,与孙思邈正在一起饮茶,中间还谈笑言欢的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怒气。
李弘驱赶走了伺候的宫娥,自己亲自帮眼前的这三位烹茶。
两道茶水过后,就听父皇问孙思邈。
“道长,在您眼中毒物乃是百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药材,在旁人眼中,恐怕就成了害人之物了。”
孙思邈喝一口李弘敬上来的茶水,慢慢的道:“陛下多虑了,药材讲究配伍,讲究制成,而陛下今日见到的那些死掉的毒物,其实没有任何危险,死掉的毒物,在死掉的那一刻,毒性就会减弱八成以上,等到风干之后,就成了食物而非毒物。”
李治哦了一声道:“也就是说一条毒蛇死掉之后就没有毒性了吗?”
孙思邈笑道:“老夫曾经直接饮用过取自毒蛇的新鲜毒液,身体毫无不适之感。”
李治皱眉道:“真的?”
孙思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来一丝晶莹的拉丝液体,在武媚,李治两人的注视下,液体掉进孙思邈的茶杯。
孙思邈一边摇晃着装了毒液的茶杯,一边对李治夫妇道:“这本是今日新采的孤山饭铲头的毒液,原本要合药用,却被皇后召来皇城,现在,已然过了四个时辰,毒性已经消失大半,等到明日这个时候,就会腐败,再无毒性。”
说着话,孙思邈就把混合了毒液的茶水一饮而尽。
李治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老神仙。”
孙思邈瞅着李治道:“只要陛下口腹没有伤口,你喝了也没有任何问题。”
武媚随即对李弘道:“如此说来,李思是不愿意进驻皇城是吗?”
李弘摇头道:“她想。”
武媚道:“既然想,为何干的却是远离皇城的事情?还有,娜哈留在长安的人马,现如今都归李思统管是吗?”
李弘点头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思可以接管娜哈留在长安的东西,哪怕是云初取了,也有不臣之心。”
李治在一边讥诮的道:“他想的还真是稳妥,然后,他在暗中操持一切?”
李弘干笑一声道:“李思乃是父皇母后血脉,如何会成为他人傀儡?
既然李思接手了,拿主意的就是李思。”
武媚道:“李思却愿意招云初之子云瑾为驸马。”
李弘看看父皇跟母后滴咕一声道:“我还不是想要娶娜哈的,你们不是也没同意吗?”
李治吧嗒一下嘴巴道:“娜哈的命不好,若是她的模样与我们相同,朕说不得就会答应。”
武媚冷哼一声对李治道:“娜哈产下一女,黑头发……”
李治还没有说啥,李弘却像是遭受了雷击,艰难的把头转过来看着母亲道:“谁在娜哈身边?”
武媚没有看李弘冒火的眼睛,继续对李治道:“陛下意下如何?“
李治不解的道:”什么如何?“
武媚道:“该赐名,册封的。”
李治瞅着神色一瞬几变的李弘道:“这是你的长女,你不给取名字吗?要是被娜哈那个笨女人取一个愚蠢的塞人名字,可有你难受的。”
李弘用双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大腿,强行收摄心神道:“封禅泰山之后,孩儿准备巡游西域,可否?”
李治前不久还在为李思的事情暴怒,让李弘看了笑话,现在有机会看李弘的儿女缘,他自然是不同意的,笑吟吟地道:“你说呢?”
孙思邈自从喝了那一杯有蛇毒的茶水之后,就好像睡着了,虽然人坐在那里,早就神游天外了。
李弘松开抓着大腿的手,对武媚道:“我的两位姐姐还在长安掖庭宫日日洗衣,如今年纪大了,早就到了婚配的时候,母后以为如何?”
李治不自然的看了看武媚道:“罢了吧!”
武媚则双眼冒火的瞅着李弘道:“孽畜!”
李弘摊摊手道:“李思这里就如此吧,让她自己选自己想过的日子。”
武媚冷笑一声道:“你远在西域的女儿呢?”
李弘摇头道:“娜哈会照顾好她的。”
李治站起来盯着李弘的眼睛道:“很好,终于有点帝王的模样了。”
三个人说了许久的车轱辘话,看似什么目标都没有达成,偏偏在李弘离开紫薇殿的时候,却长出了一口气。
李思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在李思的事情上很好说话,李弘还是为李思感到高兴,不必近距离接触皇室,却拥有一个公主可以拥有的一切,确实是好事一件。
不好的一点在于娜哈,很显然,母后跟父皇对于控制西域佛国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
母亲的消息比自己的消息要快,母亲在娜哈身边安插了人手,这一点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李弘还是想等娜哈的消息传来,只有确定了自己这边才好操持。
不过,现在就要派人快马赶去西域佛国,将娜哈身边有母后奸细的消息告知老猴子。
尽管从母亲这里啥都查不到,李弘相信,以老猴子的能耐,他一定会在西域将这个该死的奸细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