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琼海的天阴云密布,下着绵绵的细雨,马路上一辆大奔,从一滩滩积水行驶而过,掀起一朵朵水花。
车窗满是雨水,陆飞凝望沿街悬挂的年会宣传标语、彩旗、横额等等,写着各种口号——
华夏和平复兴,亚洲命运一体!
到处固定警力布控,穿过几条街,都能看到正在防爆检查的警察,足见对博鳌亚洲论坛的重视。
毕竟,来的是全球1000多名代表。
一到嘉宾居住的博鳌亚洲论坛大酒店,王贲先行下车,打着黑伞,一路把陆飞送入大堂。
“阿飞!”
徐欣坐在离前台不远的候客区,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就见前台小姐微笑着递上登记表。
“欣姐。”
陆飞拿笔签字,再领取嘉宾大礼包,房间钥匙卡、博鳌论坛的日程表、宣传册……
“嚯,豪华套房,这可是贵宾才有的待遇,整个酒店也只有18套。”
徐欣压低声音道:“这次的开幕式,听说由林嘉庆主xi致辞。”
陆飞挑了挑眉,暗示换个场合再聊,而后在行李员的领路下,很快来到套房。
“给我们送一壶咖啡,谢谢。”
徐欣从女式包里一掏,拿出一摞资料。
看到行李员离开,陆飞把注意力放到文件上,才看了几眼,眉梢不由上挑:
“这些全是建龙项目的资料?”
“不只,还有沙钢、杭钢、金陵钢联等钢铁企业的一小部分资料。”
徐欣轻车熟路地从资料堆里,抽出几份夹着红夹子的,全都涉及建龙。
陆飞认真细看,整一个150万吨宽厚板生产线建设项目,总投资3.98亿美刀,出资方主要是唐山建龙和金陵钢联。
恰恰这两家的背后,都有复星持股,也就是郭光昌在资本运作。
“本来是一个150万吨的小项目,结果违规扩产成600万吨的大项目,没有审批,擅自开工……”
徐欣脱稿,一五一十地介绍情况。
“铁本第二啊。”
陆飞越往下看,越觉得相似。
铁本是江南一家钢铁民企,领头羊戴国芳判断国内的钢铁热会持续至少五年,打算扩大规模,搞一个2000亩。
结果在地方zf和李达康们的推波助澜下,一改再改,硬生生改成了一个占地9379亩、产量840万吨级的百亿大项目。
要知道铁本固定资产才12个亿,何止是蛇吞象,简直是蛇吞恐龙,果真搞成了,戴国芳就是华夏的“卡内基”,名副其实的钢铁大王。
但百亿的项目,很难得到中yang部门批准,于是投机取巧,分拆出无数个子项目,化整为零,分批上报,打审批的擦边球。
偏偏撞上宏观调控,成了儆猴的那一只鸡,戴国芳直接吃了牢饭,不出意外,建龙就是第二只鸡。
“郭光昌要幸运得多,至少不用坐牢。”
徐欣勾起嘴唇,“据我得到的内部消息,这个桉子会交给江浙省来处理。”
“权限下放?”
陆飞眼前一亮,也就是建龙项目的性命,拿捏在沙瑞金等领导手里。
“对,现在很多人都盯着建龙,它可是度量zf判罚钢铁企业尺度的‘风向标’,江浙省也很头疼。”
徐欣瞥见王贲端着咖啡而来,主动搭手,优雅地替他倒上一杯,轻轻一推。
“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好买卖?”
“的确。”
陆飞往咖啡里加糖加奶,搅拌中沉思。
别看如今钢铁行业低迷,完全是政策高压影响,就跟楼市一样,一旦松开,就跟脱缰的野马,绝对会强势反弹,立马暴涨。
这种就叫“反周期投资”,单车变轿车,就像04、05年投招金行业,这会儿正是黄金价格的历史低点。
“你就这么看好黄金?”
徐欣翘着兰花指,喝一口咖啡。
“当然!现在美刀走弱、能源价格高涨、全球利率上升,越来越通货膨胀,黄金这么保值避险的东西,没人会不喜欢。”
陆飞一边翻阅资料,一边问:“高盛那边有下空单吗?”
徐欣道:“还按兵不动,没有上钩。”
“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就不配是世界第一的投行,华尔街的老流氓。”
陆飞交代在400万美刀的基础上,再加码600万美刀,凑个1000万美刀继续钓鱼。
“阿飞啊,这可是高盛。”
徐欣紧皱着眉,“咱们没必要跟他死磕。”
“这可不是死磕,正常投资,高盛下不下场,我都会买多,就想看有没有意外收获。”
陆飞微微一笑,话锋转移回建龙,“欣姐,现在整个项目的缺口是多少?”
“一期的工程预算大概是60亿,现在已经投了48亿,至少缺12亿,估计怎么掏,也掏不出了。”
徐欣拿出证据,建龙从银行贷的7个亿流动资金,统统用来短贷长投,紧绷的资金链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12亿不是问题,关键在郭光昌这些建龙的股东愿不愿意我们掺合,而掺合的关键,是能不能让建龙从违规停办变合法运行。”
陆飞摸摸下巴,“怎么合法呢?欣姐,你有招吗?”
徐欣笑道:“这就得看我们陆总了,你在江浙很吃得开吧?”
“欣姐不会想在江浙的处理权限做文章吧?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商人,可左右不了省里的决定。”
陆飞一个激灵,连连摆手拒绝,为了区区钢铁企业涉险,他可不会干这种蠢事!
“你想什么呢!”
徐欣翻了翻白眼,从文件堆里抽出杭钢的资料,她的计划是引入江浙一家钢铁国企参加,有了国企这个身份,不就合法了吗?
陆飞定睛一瞧,只见扉页上写着:
《杭钢大榭岛600万吨的钢厂项目》。
…………
正式的开幕式在后天举行,这两天全是博鳌亚洲论坛理事、会员、赞助商的圆桌会和迎新会。
当晚七点半,酒店宴客厅正举办着会员和赞助商迎晚会,参加的商界人士档次之高、数量之多,自然远超江浙的民企峰会。
“卡卡卡~”
相机的快门声伴随闪烁的闪光灯,一刻不停,镜头聚焦在世界的政商大老。
媒体记者划分成几拨,逼格档次上无法接触到顶级的大老,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国内的富豪大亨们。
建龙处在风头浪尖,连带着建龙的张志祥、复星的郭光昌两个当事人的关注度陡升。
“郭总,关于建龙是否已经收到最终的处理意见,到底彻底关停,还是定期整改?”
“郭先生,有人说建龙就是第二个铁本,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建龙真地停办,张总会怎么办?”
“………”
面对着媒体的围追堵截、狂轰滥炸,张志祥面色越来越阴沉,忍无可忍回道:
“我对你们提的问题很不高兴!”
他剜了眼诅咒建龙失败的记者,眼神冰冷得能杀人,“就像家里刚生了一个孩子,还没有开始养,就有人说孩子夭折了怎么办?”
“老张,算了老张。”
郭光昌勐地一个激灵,赶紧拉着张志祥,冲出记者的重重包围,脚步加快地走入大厅躲避。
“哼,这帮记者太没有礼貌了!”
张志祥面目带怒,眼里杀气腾腾,还是觉得不解气,竟让秘书调查刚才提问的记者。
“我知道你心里急,但你先不要急。”
郭光昌无奈地安抚,“我已经派人到江浙托关系,打探消息,其实咱们的问题并不大,只是上头只允许江浙建一个大钢铁厂,我们和杭钢,不多不少都是600吨,撞在一起了。”
“那岂不是完犊子啦!杭钢可是江浙的国企,现在处置权又在江浙手里,帮他,还是帮我们,不是一目了然嘛?”
张志祥心里咯噔一下。
“你看你,又急,听我说完。”
郭光昌摇头失笑,如实说杭钢的大榭岛项目,因为没法解决几千户居民的拆迁补偿问题,迟迟没有开工,离夭折不远了。
“你的意思,省里会放过我们?”
张志祥先是一惊,随后大喜。
郭光昌笑说:“有四五成的把握,如果再请那位陆总帮忙游说,至少有七成。”
张志祥问:“陆总?就是最近闹上市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互联网老总?”
“对,他在江浙、江南、粤东、燕京等地的官面上,领导们都会给几分薄面。”
郭光昌低声道:“我听说,沙的外甥郑桐,就签在陆总的娱乐公司当艺人。”
“竟有此事!”
张志祥倒吸一口冷气,“他会帮我们?他凭什么帮我们呢?”
话音刚落,和郭光昌彼此对视,看着他露出狡猾的坏笑,惊醒道:“你想拉他入伙?”
“不好嘛?有资源,有背景,还有钱,填上建龙13个亿的窟窿,绰绰有余。”
郭光昌从服务员的餐盘上,拿走两杯葡萄酒,一人分一杯。
“有理,有理。”
张志祥脸上多云转晴,咧开嘴:“干杯!”
“干杯。”
郭光昌眯着细眼,眼镜框闪过一道光。
哐当,酒杯碰撞。
张志祥一饮而尽,左顾右盼,试图在茫茫的人群中寻找到陆飞的面孔,恰恰门口,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响了起来。
“陆总!”
“陆总!
”
“陆总……”
“陆总,本届博鳌论坛涉及房地产、汽车、能源领域,最近有报道称不少民企都想进入这些行业,请问您有这个打算吗?”
“我暂时无意进入房地产和汽车行业,逻辑当前还不具备制造整车的实力,而且目前计划打造出不逊色于诺基亚、爱立信、三星等国际大厂的手机品牌。”
陆飞此话一出,瞬间惊得一片哗然。
记者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扑得更加勐烈,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陆总,逻辑造手机,什么时候能上市呢?会不会是在今年的新机发布会!”
“这个嘛,哈哈,秘密。”
陆飞故意留下悬念,带着神秘的笑容,和徐欣一同消失在媒体的镜头当中。
“讲真的,阿飞,逻辑真的不造车?”
她捏着高脚杯,瞥了一眼。
“当然不造,不过呢,将来没准等逻辑的技术更成熟了,可以做车机这些电子部分。”
陆飞打了个哈哈,视线不断转动。
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华夏复兴会里参加的,只有比亚迪的王传福。
徐欣突然提醒说:“嘿,他们来了。”
陆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郭光昌迎面而来,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你好,陆总。”
…………
从千禧年开始,华夏民营资本派系就像枝干,越来越繁密,越来越错节,错综复杂。
成也时运,败也时运。
草莽豪杰、下海精英靠一时的机遇雄起,不能在风起云涌里的大变局里挺过去的,像德隆系一样陨落。
能挺过去,最起码都是资本巨鳄,比如万向系、华立系、明天系,而横跨房地产、金融、医药的复星系,就是巨鳄里的巨鳄。
扛把子的郭光昌,完全够格挂路灯。
他的发际线正处在中年危机,发型呈“M”,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眼神里藏着很重的心机,显然城府颇深。
“郭总想邀请我投资?”
陆飞摇晃着酒杯,红酒上下起伏,“据我所知,建龙已经违规停办,下一步很可能项目就彻底破汤,现在投钱,不是打水漂吗?”
“陆总,我们有很大的把握能复工,不过需要陆总从中斡旋。”
郭光昌娓娓道出心中的盘算。
“我投13个亿,能占多少股呢?”
陆飞和徐欣互看一眼,抿了口酒。
“陆总,整个项目,我和张总持股70%,我们完全可以做主,拿出22.67%的股权。”
郭光昌自恃价格公道,笑脸盈盈。
“哈哈,哈哈~”
陆飞嘴角上扬,发出笑声。
张志祥二人见状,大喜若望,紧跟着大笑,很快地,四周充满欢快的气息。
“郭总,我想问问。”
陆飞收敛笑容,面无表情,我好不容易当上沙的座上宾,得舍面子替你们求情。
郭光昌点点头,对啊!
陆飞眉头微微一皱,还得给你们出钱。
张志祥点点头,对啊!还能白女票吗?
“建龙项目是好项目,但是我拒绝。”
陆飞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还得看你们特么的脸色,那我不成跪着要饭了。
“陆总,你是觉得股权太少?这个可以再商量,有什么附加条件也可以提。”
郭光昌和张志祥眼神交流,这特么绝对不是二八开能打发的主!
在刚刚,已经商量出底线,最多三成。
他们丝毫不担心控制权旁落,金陵钢联和建龙可是一致行动人,陆飞就算有30%,在董事会也掀不起风浪,只能乖乖吃分红。
“我有个点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陆飞紧紧盯着两人,抿了口酒。
“陆总有话尽管说,如果有能救活建龙的好点子,我们就太感谢了。”
郭光昌心中不屑,一个搞互联网的,懂实业、懂钢铁吗?
陆飞笑眯眯道:“我听说杭钢有一个项目也黄了,恰好也在甬城,为什么不干脆把两个项目合二为一呢?”
“我不明白陆总讲的是什么意思?”
郭光昌内心门清,面色一冷:“不妨说得再明白一点?”
“陆总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杭钢控股建龙,这样建龙借国企的壳让项目通过审批。”
徐欣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知道两位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