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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不说话,那锦衣卫百将便主动道:“此人原籍新郑,名叫业,姬姓公孙氏,秦灭韩时,举家迁到南阳郡避祸。”
秦墨恍然点头,这么一说就全明白了,确实是旧贵族无疑。
在这先秦时代,普通黔首庶民,不可能同时拥有姓和氏。
姓乃是祖先赋予,氏则五花八门,尊贵者常以封地、官爵、传承为氏,彰显自己的身份。
比如嬴政,他祖先姓赢,被周天子分封在赵城,因而又以赵为氏,便是嬴姓赵氏。
当年秦国跟赵国,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但其实两国国君,都是嬴姓赵氏的同族,论资排辈的话,指不定谁叫谁大爷……
而眼前这位老者业,姬姓公孙氏,拆开来解读,就是祖先姓姬,最早乃周天子一脉,周天子分封兄弟诸侯,韩国国君也姓姬。
而公孙这个氏,则表明他或他祖上,应该是某一代韩国国君的孙子,后便以公孙为氏,彰显自身。
因为诸侯之子称公子,诸侯之孙称公孙!
“我虽为旧族,迁到南阳避乱,便是只求苟安,愿为秦君治下之黔首,更卒徭役赋税钱粮,亦从未缺漏。”
“如此,秦君还容不下我吗?”
“既容不下我,秦君何必使我出役食我赋税?岂非无信无义!”
公孙业见堂中众人神色有异,却是豁出去了,泣血斥责坐在上首的嬴政。
百官大怒:“安敢谤辱君王?!”
嬴政面色沉凝,摆手压下百官道:“所言有理,不算谤辱。”
而后,看向公孙业漠然道:“朕稍后颁布诏令,六国旧族若无枉法乱纪,郡县官吏不可苛待。”
公孙业一滞,怒色僵在脸上,眼中却又落下泪水,再次伏地痛哭:“陛下啊……为何不早颁诏令……我可怜的子孙何辜啊……”
秦墨皱眉看向那锦衣百将,眼中带着询问。
锦衣百将立即揖手道:“此人虽是迁居南阳,却颇善经营,因而家业兴旺。”
“南阳郡守与郡尉,皆贪慕他家宅田亩,便趁他家秋收,雇人收割庄稼之际,治他意图聚众谋反之罪。”
“此事上报朝廷后,朝廷亦有批示,准予缉拿查办!”
此话一出,嬴政沉凝的脸色彻底黑了,怪不得这公孙业敢面刺君王。
事关谋反,肯定是需要他亲自批示的。
但他这皇帝坐居深宫,根本不明情由,只是朱笔一勾,便已冤死公孙业满门!
嬴政冷冷看向百官中的冯劫和李斯,骂道:“尔等还不出来谢罪!”
“臣有罪……”
“臣有罪……”
两人赶忙起身离席,惶恐请罪。
这两人,一个监察天下的检察长,一个最高法大法官,事关谋反的卷宗,能出现在嬴政案头,必由二人事先梳理查证。
可如今冤情摆在眼前,他们失职了!
秦墨上前几步,拜道:“陛下,此事之起因,乃在国策大略,否则李廷尉和冯大夫,也断不会疏忽大意。”
嬴政煞气腾腾瞪了二人一眼,漠然道:“皆罚一年岁禄,再有疏忽,二罪并罚!”
二人再拜领罚,羞惭退下。
嬴政转而看向那锦衣卫百将,问道:“堂外还有多少苦主?”
锦衣卫百将答道:“莫约百人,旧族庶民皆有。”
嬴政脸色难堪点头:“这还只是活着的,遭灭口者不知更有多少,朕看也不用一一接见了……”
说着看向秦墨,从袖中拿出一枚虎符:“爱卿领五百甲士,即刻前往南阳郡,将郡治一应官吏缉拿,朕稍后便到。”
赵高双手接过虎符,转呈给秦墨。
“喏!”
秦墨领受虎符,搀起还在痛哭的公孙业,又叫上那锦衣卫百将,快步出了衙堂。
……
……
南阳郡治设在宛县县城,秦墨率领五百禁卫骑兵赶到时,已经是次日晌午时分。
“君子快看,那便是宛城城墙。”
虞姬收起千里镜,遥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向秦墨道。
小妞乃是楚人,而南阳郡又是楚地,因为她也算颇为熟悉了!
秦墨看着遥遥在望的宛城城墙,向落后一个马身的锦衣卫百将问道:“百将,南洋郡治的官吏人等,可知锦衣卫探查之事?”
百将揖手答道:“吾等行事并不张扬,平日与民间百姓一般,操持各行各业。”
“便是前番将公孙业自郡狱提出,也是陛下传的诏令,只说要押到咸阳处死,震慑天下旧族!”
秦墨满意点头:“甚善,可知南阳郡兵驻扎在何处?”
“城东三里处。”
“引路。”
“喏!”
百将大抵已明白,秦墨打的什么主意,快马出前引路。
秦置郡县,深谙制衡之道,除郡守郡丞主管民政外,另有郡御史行监察之责,郡尉掌全郡兵事。
三方互不统属,互不干涉。
但按照锦衣卫掌握的证据,执掌郡兵戍卒的郡尉,早已与郡守沆瀣一气。
秦墨率领这五百骑,突击缉拿郡治官吏,自是手到擒来。
可如果郡尉得到消息,蛊惑郡兵戍卒抗法,那麻烦可就大了。
须知如今天下初定,各郡之郡兵戍卒,都是打老了仗的老秦军坐镇,这些老卒闹起来,破坏力将是惊人的!
反之,擒贼先擒王,南阳郡的王,并非什么郡治官吏,而是这些郡兵戍卒。
只要将他们控制住,南阳郡治官吏便是集体谋反,也闹不出大风浪!
……
半个时辰后,五百余骑赶到郡兵大营外。
值守军卒远远看到这支人马时,已经关闭了营门,待五百余骑近至营门一箭之地时,营墙上更是已经站满军卒。
皆是刀出鞘,箭上弦,戟矛林立!
“来军是那一部?”
“主将上前答话,亮出印绶,否则按乱军处置!”
营墙上传出煞气腾腾的呼喝声。
秦墨催动胯下白马前出,高高举起虎符道:“奉陛下之命,前来接管郡兵。”
营墙上的郡尉为之一愣,继而眯着眼睛打量秦墨片刻,喜道:“可是秦墨秦大将军,额是皂啊。”
这次换秦墨愣了,强压心中涌起的烦躁感,喝道:“速开营门,交接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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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皂亢奋应了一声,命军卒收了弓刀矛戟,亲自去开营门,率领一众大小将官迎接:“大将军,久违了。”
营墙上军卒亦是高呼:“恭迎大将军!!!”
秦墨率领五百骑,径直来到皂面前,生硬道:“虎符何在?”
皂与众将官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隐隐惶恐,赶忙拿出贴身虎符,双手呈交秦墨,嘴里道:“自伐齐之战后,吾等已是许久未见大将军了,大将军还是那般风采依旧……”
啪——
秦墨一手接了虎符,一手马鞭却已挥下,结结实实抽在皂肩上。
皂身上穿着铁甲,这一鞭自是伤不到他,但秦墨满面怒容的模样,也着实把他吓得够呛,呆愣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身后一众将官,更是张口结舌,不明白秦墨为何如此生气。
秦墨领兵征战事,堪称治军极严,可手下将官军卒犯错,却从来都是让军法官施行。
亲自动手殴打部下的事情,这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至少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是头一遭!
啪啪啪——
秦墨打了一鞭似乎还不解气,一连又在皂身上抽了数鞭。
最后更是跳下白马,冲进一众将官群中,劈头盖脸就是猛抽,直到抽断了马鞭,方才作罢。
皂与众将官无人敢躲,虽是挨着鞭子,却没有气恼之色,反而是脸色越来越惨然!
只有营墙上的军卒们,看的愕然不已,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呛啷——
皂突然拔出佩剑,架在脖子上凄然道:“末将让猪肉蒙了心,还望大将军美言,莫让陛下连坐吾等家眷。”
秦墨深吸一口气,但却提不起半分心气,只觉浑身被抽空般,踉跄倒退几步靠在白马身上,恨声道:“尔等之罪,足以腰斩弃市,连坐三族为终身苦役!”
“苦役吗?能活着就好……”
皂呢喃一声,旋即猛地拉动剑柄。
噗——
扑通——
鲜血喷溅,溅了秦墨满身,尸身随之倒地。
一众将官看着皂的尸身,也是面如死灰,各自拔剑自刎,顷刻间满地鲜血尸身。
秦墨并未有丝毫阻拦,只是看着场中仅剩孤零零两人,道:“你们可曾掺和?”
“若是有牵连,趁早自我了结!”
秦墨给他们拔剑自刎的机会,乃是能做的最大宽容。
换了嬴政来处置,便是真正的腰斩弃市。
腰斩之酷烈,并非是一刀铡为两段那般简单,还要以木板堵住腰腹创口,以免肠肚外流。
犯人一时不得死,却又痛不欲生,其惨烈让人发指!
“吾二人乃军法官,不甚合群,却是不知他们因何要自刎。”仅剩的两名将官苦笑道。
秦墨点头道:“很好,记得见了陛下,也要这么说,否则隐匿不报,亦要连坐受罚。”
二将并未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苦涩揖手拜道:“吾等确实不知。”
秦墨颔首不再多言,扶着马背想要站直身体,但一时竟是使不上力气,反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瘫坐在血污中,眼中也终是落下泪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虞姬赶忙跳下马,上前搀扶他。
那锦衣卫百将亦是下马,与虞姬合力,才将秦墨搀起。
秦墨深吸一口气,泪眼看向那仅剩二将道:“擂鼓,点兵!”
“喏。”
二将闷声领命,拥簇着他进入营寨,五百骑士在后亦步亦趋。
咚咚咚——
稍倾,营寨内响起震天战鼓声,茫然无措的军卒,纷纷下了营墙,至校场集结。
三通鼓毕,六千余戍卒整齐列阵,但那股老秦军锐气,却是看不到了,有的只是惶然。
秦墨登上点将台,一一扫过那些颇为熟悉的面孔,提气朗声道:“尔等之中,不乏跟随我征战多年的老卒,也当知我最恨的是甚。”
“军人是用来保卫百姓的,不是用来鱼肉百姓的!”
“谁掺和了皂那些事,自己站出来,若无勇气自刎,便让袍泽代劳,还可落个痛快,落个全尸。”
“否则陛下亲至,查奸除弊之下,便是生不如死的腰斩大刑!”
六千戍卒面面相觑,稀稀拉拉走出数人,看铠甲发髻样式,也都是军官。
秦墨默然摆手,数位军官揖手拜谢,或自戕,或对刺胸膛,顷刻又是满地鲜血尸身。
偌大校场,陷入死一般寂静!
军阵中或许还有心存侥幸者,也或许没有,秦墨却是懒得再督促,也没有心气了,只是朗声道:“彼辈串联郡治官吏,欺压鱼肉南阳士民,实是罪有应得,余者不必多想。”
他说着,拿出虎符高举在手道:“奉陛下之命,缉拿南郡郡治所有官员。”
“令,大军即刻开拔,封锁宛城各门,陛下到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此去,是为皂等复仇,若无那等人教唆,军营之中谁会去想蝇营狗苟之事,诸君可莫要放走一人啊。”
最后一句话是重点,垂头丧气的六千军卒,顿时齐举刀矛:“喏!!!”
正如秦墨所说,若无旁人教唆,这些整日在营寨里打熬的秦军,怎会去想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那些郡治官吏,该死!
……
秦墨率领近七千兵马,浩浩荡荡杀往三里外的宛城,到地方之后二话不说,先接管城防,关闭各个城门。
然后直奔郡署,大小官吏见一个绑一个,但有反抗者,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鞭子,再宣读始皇帝诏令。
若如此仍是反抗,当场格杀!
“秦相,吾乃二千石大臣,怎可折辱至此?”
郡守司马徽被军卒捆成粽子,押到秦墨面前,犹自愤愤叫嚷。
秦墨看了看他那一身肥膘,森然道:“当初你出咸阳赴任,尚是精瘦男儿,如今不过区区两载,却已肥胖如豘,看来是真没少吃油水。”
“我想到一种刑法,以渔网包裹全身,再从网眼中下刀子,一片片割下肥肉,割足三千六百刀。”
“待陛下赶至,正可为你刮刮油水!”
司马徽打了个激灵,直接吓得屎尿齐流,匍匐哀求道:“吾不曾得罪秦相,何苦恨吾至深……求秦相给某一个痛快啊……”
秦墨抬脚将他踹翻在地,狰狞道:“你鱼肉百姓,残害多少无辜。”
“更将一帮大好男儿,拉入你那肮脏之境地。”
“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泄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