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第一天,不要大意。谁知道城里的乱兵有没有剿尽。外面没了炮声,是因为天明了,进攻县城的白狼兵退了。”
赵老爷拄着文明棍,踱步走了过来。他一宿没睡,眼里尽是血丝,整个人一脸疲乏的神情,说几句话,就打一下哈欠,“嘉树,你和徐科员先聊,我回去睡一会,将男丁们分成两班,轮流歇息,没官府通知各户之前,大门不要打开。”
尽管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赵家的院墙内,没有人通传消息。但凭经验,赵老爷也预测到了官府应该已经控制好了县城内的局势。事实上,哪怕官府没控制住,赵家的主子们亦得说上几句安稳军心的话,不然这些见了血的男丁们可不会轻易再受以前的颐指气使了。
赵家的安稳,凭借的是官府的余威。大家都相信官府能平定叛乱,所以才不敢生了造孽的心。
乱……只是一时的。
县城里的人,不管富的、贵的、贫的、贱的都笃信这一点。
赵嘉树应了声“好”后,赵老爷就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前院。
只不过随着赵老爷插了这一句话,不管是徐二愣子,还是赵嘉树,两个人都没有了谈兴,一同默默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堵毗邻街道的青砖墙。
而灰白狐狸,它也不敢乱跑。它纵然是保家仙,可它道行微弱,从成仙到今日,亦只不过三年的道行。别说斗大的炮弹落在它身上,能将它炸得粉碎,单是一两粒枪子,它就讨不了好。
静默久了,悬在人头顶上的殒命危机感暂消。徐二愣子有了暇心去想它事,他暗中瞥了一眼赵嘉树后,又收回了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和秋禾的私情有没有被这个精明的赵家少爷发现。大概也不可能被瞧出来。他和秋禾都掩饰的很好。
“是没能从主子那争得名分,所以才看上了我?她应该不仅是为了昨夜的那档子事。也是,一年半了,还没个着落。”
他暗忖道。
秋禾和赵嘉树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并不清楚。只知道在小宝子被卖进赵家那天伊始,秋禾就有了谋夺名分的打算。如今过去了这么多长的时间,赵嘉树一直没给个准信,他要是秋禾,心里也会埋怨。
女人的好光景就这么几年。再不嫁出去,今年就难找到好夫家了。
只是他显然不可能去娶秋禾……。
县城仍旧纷乱,过了一个时辰后,县公署那边才派了信使到了赵家。信使骑着快马,背上插着一面五色旗,“县长说了,让各位乡绅守好门墙,待明日午时一定驱除匪众。”
仅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信使匆忙离去,未曾停留片刻。
还得再熬一天?
赵家上下瞬间就炸开了锅。
老爷的预测出了错!官府还没控制住形势。
几个男丁、女眷窃窃私语。
他们很快就臆测出了一个事实。官兵羸弱,缺粮缺饷,所以兵力不足以镇压白狼兵。甚至是昨夜东城就被城外的白狼兵攻破了,战场集中在了东城,正在鏖战。这也是枪子声稀疏的原因……。
赵家约在县城西南的方位。
“昨天我在西边看到了这么大的一颗炮弹落到了隔壁,将隔壁一栋房都炸塌了,不知道压死了几个人。”一个守夜的中年汉子用双掌比划着炮弹的大小,他比划完后,一拍大腿,骂道:“这算是个什么事?要是这么大的炮弹落到我头顶上,肯定连个囫囵尸都留不下……”
说完后,他用眼睛贼溜的看了一圈周遭的人。
“枪子密的很,哪怕没挨炮弹,但被打成筛子,心肠、脏腑都估计会被打烂。我听人说,中弹之后,要将身体的肉割开,才取子弹……”
“脑袋中枪后,会不会死了就成傻子了?”
“肯定会成傻子。你想,连脑子都没有了,他怎么能做好一个鬼?”
一旁的人很快就附和了起来。
没有人不怕死,更何况是连完整尸身都没留下的死。活着的时候,做牛做马也就罢了,但死了,成了一个剖腹、掉脑袋,缺胳膊短腿的鬼,这是他们不愿的。没了尸身,说不定连鬼都做不成。
几句话撂下,徐二愣子见到赵嘉树的脸冷了下来。
县城的市井百姓可比乡人奸猾的多。他明白,这些人说的不是死后的鬼,而是在听到县公署信使的消息后,他们心中便存了底气,有了打算盘的鬼心肠。想着趁县城动乱,勒索赵家出更多的钱,买他们的命。
假使不掏更多的钱……,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赵家不仁义。
然而涉及到更大的钱数,赵嘉树也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他敢许诺几十块银元,但很明显,有了胆气、底气的男佣们,要的可不仅仅是几十块银元,而是上百块的银元。上百块银元,赵家出的起,不过家里真正做主的不是他,而是赵老爷……。
兴许他爹有办法将此“转危为安”呢!
“徐兄,你和我一起见我爹,商讨一下接下来的事……”赵嘉树没管前院的纷乱,他转身对徐二愣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话音落下,一群人竖起了耳朵。
商讨什么事?他们大体也能猜到,无非是信使来报的消息,还有赵家该不该再仁义一次的事情。
“唔……,商量事?”
徐二愣子正欲打一下官腔,但很快他便觉得如芒在背,好似又许多饿狼般的目光在窥伺着他。街上有白狼,院内有饿狼。他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嘉树兄说的不错,仅剩下一日了,一日很快就会过去,白狼?白狼他们闹不起来的,清国到民国,这么大的动乱,陈县长还在呢……”
后半句话他咬实了。
陈县长就是陈大人。陈县长只要在,这新野就乱不了。搁逊清那会,百姓们见到陈大人可是要磕头的,现今即使不用了,是自由公民。但陈县长就是陈大人,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更逆不了。
有了这话,附近的男佣们又恢复了质朴的神色。
官?民斗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