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镇抚使……?”
青登轻轻咀嚼这组陌生的字眼。
德川家茂点头:
“这是我为稳定京畿的局面,而准备新设的官职。”
“负责维持京畿地区的治安,位在京都所司代、大坂城代之上,同京都守护职平级。”
京都守护职:即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目前所担任的职位,负责指挥与监视京都所司代、大坂城代、近国大名,此外还负责维持京都的治安。
“虽然头衔上挂有京畿二字,但大津、奈良、大坂等地根本就用不着保护,真正需要严加管理的地方就只有京都。”
“我设立此职的初衷,就是减轻松平容保的负担。”
“因此,我将对京都守护职的具体职能进行调整。”
“松平容保将继续负责指挥与监视京都所司代、大坂城代、近国大名,但不再插手京都市町的治安行动。”
“他将全权担任御所及公卿居住的警戒,并监视长州藩和萨摩藩的动向。”
【注·御所:平安时代(794-1192)时的政治行政中心所在地。自平安时代以降,它一直是历代天皇的居所】
“京畿镇抚使则只负责维持京都市町的治安,肃清街头的所有不法恶徒,并监视法诛党。”
说到这,德川家茂停顿了下来,似是留给青登一个消化、缓冲的空档。
青登抿着嘴唇,作思考状。
捏着棋子的右手僵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
约莫半分钟后,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将军大人……”
“橘君,毋需拘谨。”
德川家茂打断道。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像母亲大人那样直接叫我家茂即可,这样一来你我都能轻松些。”
也不知为何,在提到“母亲大人”一词时,德川家茂加重了语气。
没有注意到德川家茂的语气变化的青登,点了点头,继而改口道:
“那么,家茂,请恕我直言——征兵也好,用兵也罢,都需要一样东西。”
青登比出一个“钱”的手势。
“我虽未掌管过幕府的财政,但我对于幕府的府库现在有多么地荒凉,还是心有底数的。”
“就凭幕府当前的财力,真的有办法新建一支能征善战的战斗部队吗?”
青登的话音刚落,便见德川家茂苦笑一声。
“嗯,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幕府目前的财政状况,确实是不甚理想。”
“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是怎么填都填不满的窟窿。”
“因此……说来惭愧,我能交付给京畿镇抚使的启动资金,并不会太多。”
青登直截了当地问道:
“具体有多少钱呢?”
“3000两金。”
一个“川”字顿时出现在青登的眉心。
“3000两金……这个数字也太令人为难了吧。”
青登可不是那种只懂得纸上谈兵、对军事一无所知的白痴文人。
他曾是军队系统(火付盗贼改)里的一员,既带过兵,也打过仗。
青登在远征甲斐的那一仗中,学会了太多东西。
不仅首次接触到一支部队从动员到开拔的全部流程及需要注意的地方,而且也对江户时代的后勤系统、补给能力,有了初步的认知。
因此,青登相当清楚这区区的3000两金,砸进这个名为“军事”的无底洞里,将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大概就跟将一块小石子扔进大海里一样——“噗通”一声响,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扣除军饷、吃穿用度及购置装备的费用,再扣除必须留来充作抚恤的预备资金……这么点钱,顶破天了也就只能练出一支1、200人的精锐部队。”
“区区1、200的兵力……莫说是保护京畿、监视法诛党了,光是维持京都的治安都够呛。”
“而且,这么点钱的话,火枪火炮是别想了,只能用原始的刀枪来同敌人拼杀。”
青登正想接着说下去,却被面挂苦笑的德川家茂打断道:
“我知道,我知道。橘君,伱说的这些困难,我全都知道。”
“如若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增派更多的资金给京畿镇抚使。”
“然而……幕府那空荡许多的府库,并不会因我的意志而马上充盈起来。”
“我也知道仅凭区区的3000两金,根本没法建起像样的部队。”
“所以……”
忽转话锋的德川家茂,蓦地挂起耐人寻味的微笑。
“我将给京畿镇抚使一点小小的方便。”
说着,他坐直腰板,板起面孔。
这一刹那,他的身上散发出征夷大将军的威严气场!
“我将授予京畿镇抚使开府治事之权!“
“京畿镇抚使可在京都开设京畿镇抚府。可自主征兵,可自行收集、调度军需,但不可挪用京畿及其他地区的财政资金、府库储备。”
“镇抚府的补给、兵力,全凭京畿镇抚使做主,幕府概不过问。”
“京畿镇抚使不受任何人、任何势力节制,只对征夷大将军……也就是只对我负责!”
德川家茂每说一句话,青登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当对方语毕时,他的表情已被强烈的震惊所支配。
但凡是熟悉历史……不!都不需要熟悉历史了!只要是个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德川家茂授予的这些“方便”,都有多么地恐怖!
开府治事——即开建府署,辟置僚属,拥有独立的“小政府”。
可自主征兵,可自行收集、调度军需——即拥有独立的兵权、财权。
只对德川家茂负责——即拥有极大的自由度,除了德川家茂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对青登的作风举止、行为手段指手画脚。
这已经不是镇抚使,而是唐朝的节度使了吧?!
德川家茂的这一席骇人发言,如机关枪的子弹般,打得青登的大脑几近宕机,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随着心情的平复,他的思绪也恢复回应有的运转速度。
京畿镇抚使的权力虽大得吓人,但跟唐朝节度使相比,还是有些差别的。
唐朝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在自家领地内乃无可动摇的无冕之皇。
反观德川家茂新设的这个京畿镇抚使,只有军权、财权,并不能插手京畿地区的政治事务。
而且,其财权也是“残缺”的,没法直接动用京畿地区的税收、府库储备。
换言之,必须得自寻他法来拓宽收入。
不过,纵使如此,京畿镇抚使的权力也已经够大的了。
尤其是对喜欢通过冗官冗员等各类手段来分散官员权力的江户幕府而言,此职的权力实在是大得难以想象。
“……家茂,我有一事不明。”
“请说。”
德川家茂比了个“请”的手势。
“聪明如你,不可能不知道授予某人那么大的权力之后,将极易导致何样的惨重后果。”
“即使有平级的京都守护职牵制京畿镇抚使,但后者所拥有的能量,仍旧大得足以对德川家族的统治产生深重威胁。”
青登眯起双眼,像是要将面前的老成少年给看透一样,紧盯其面庞。
“你难道就不怕我独揽大权,割据一方,效关原旧事?”
关原旧事——即二百多年前的“关原合战”。
原为丰臣氏臣子的德川家康,在丰臣秀吉死去的仅仅2年之后,亲率关东子弟及支持他的各地大名,在关原地区消灭亲丰臣的西军,就此奠定了“德川天下”。
面对青登的炯炯直视,德川家茂沉下眼皮,藏起闪烁异样眸光的双眼。
“橘君,关于此点,你毋需担心。”
“我之所以要进行这样的安排,自有我的深沉用意在内。”
“具体事宜……我暂时不方便多讲。”
“但我能向你保证:我的一切举动、我所有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天下!”
德川家茂的声音铿锵有力。
当说到“天下”这个词汇时,他声音里表现出无以复加的神圣感。
“尽管乍一看,京畿镇抚使似乎光鲜亮丽,但实质上它如牛负重。”
“它所享有的所有特权,都是幕府财政紧张的不得已为之。”
“在交付完3000两金的启动资金后,幕府将不会再对镇抚府进行金钱、物资上的任何补充。”
“镇抚府的后续补给,全凭京畿镇抚使自行解决。”
“与此同时,就如我适才所言,京畿镇抚使不能动用京畿地区的税收、府库储备。”
“除了京都、大坂二城略有余财之外,京畿的其他地区都处于入不敷出的恶劣状况,若是擅动他们的利益,将极易引发动乱。”
“总而言之,只要不违反这唯一的禁令,动用自己的私财也好,请求商人的赞助也罢,甚至是组建一支自己的贸易商团,乃至肃清盘踞在京畿各地的盗贼,收缴他们多年来的储蓄,全都随你。总而言之,你可以使用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方法来增加收入、拓宽镇抚府的财源。”
青登苦笑一声:
“果然,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也就是说,在率领江户的浪人及有志之士们上洛后,镇抚府是成为徒有其名的孱弱组织,还是成为足以震慑四方的强大军团,就全我的能耐和造化了,对吗?”
德川家茂轻轻颔首,接着半开玩笑道:
“只要你有那个本事的话,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庞大军团也不是不可能哦。”
“直接统领四分之一个日本的江户幕府都没有十万大军,只能在京畿地区逞威风的镇抚府是要上哪儿给你凑十万人?”
青登以同样的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道。
德川家茂轻笑了几声后,缓缓地再度端正坐姿,表情庄严,营造出紧张的气氛。
“橘君,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大的优惠了……所以,你的答复是?”
“……”
青登沉默以对。
这时,德川家茂补上一句:
“是去是留,皆凭你意,你若不愿接下此职,那我也绝不逼你。”
“我还有回绝的权力?”
青登挑了下眉。
“镇抚京畿——这份重责可不是一个不情不愿、畏葸退缩的人所能承担的。”
“家茂,容我多问一句:我若拒不赴任,你还有接替我的后备人选吗?”
“没了。”
德川家茂回以毫不踌躇的答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可是外藩入继的将军。”
“我来到江户的时间,前后不过4年,我在江户的根基尚浅。”
“截至目前为止,我能够信任的心腹,也就只有母亲大人、你、麟太郎等寥寥几人而已。”
“而懂军事、能拉起部队的人,仅有你和麟太郎。”
“为了早日建起一支能征善战的海军部队,胜麟太郎已是忙碌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你若拒绝接受京畿镇抚使一职的话,我也只能拜托松平容保再努努力、再多坚持一下了。”
德川家茂说得情真意切。
看样子,他说的都是真话。
青登也相信德川家茂没有撒谎。
常被当作“侧用人”来使唤的他,对于“南纪派”内部的人才有多凋零,可谓是一清二楚。
青登:“……”
家茂:“……”
沉默降临在二人之间。
大约五秒后,青登的吐息终于化为声音。
“……几天前,在差点被那颗炸弹给送上西天后,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眼见青登突然聊起似乎跟现状毫无干系的事情,德川家茂的脸上浮现讶色。
但他并没有打断,而是耐心地听了下去。
“法诛党所带给我的威胁,远比我预想中的要大得多。”
“他们一直记挂着我害他们的幻附淀难以再在关东流通的旧账。”
“他们是一帮穷凶极恶、纵使是人流密集的街道也能毫不犹豫地往里头扔炸弹的神经病。”
“沉寂了近2年的法诛党突然再度冒头……这给了我们一个信号:他们准备再度活跃了。”
“兴许是因为积蓄好了力量,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举事的时机到了。”
“不论怎么样,天知道他们此后还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针对我。”
“所以,我想着:与其被动等待他们打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
“既然法诛党疑似与长州藩相勾结,那么这群神经病将来肯定会在京畿地区展开密集的活动。”
“此时此刻……正是我上京畿跟他们一决胜负的最好时机!”
德川家茂闻言,顿时面露欣喜之色。
青登的话音未停:
“我不敢断言绝对会让京畿恢复安定。”
“但我敢保证——我必将倾尽己力,彻底肃清法诛党!”
德川家茂笑了,非常开心地看着一脸郑重的青登。
“这样便够了。法诛党一灭,想必天下也能变得安定不少。”
“橘君,京畿……不。”
德川家茂停了一停,换上更加端凝的面容:
“尾张以西的半个天下,就拜托你了!”
……
……
翌日——
“大新闻!特大新闻啊!仁王拜受新职!京畿镇抚使!京畿镇抚使!自今日起,橘青登便是坐镇一方的京畿镇抚使了!”
“征兵!征兵!仁王亲自牵头、组建一支新的战斗部队!”
“从明年的1月3日起,截至1月20日,仁王将在浅草开设征兵署!所有人都能报名!不问出身!不问年龄!能者为之!不论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腰缠万贯的商人,还是一无所有的浪人、肥马轻裘的旗本,都有机会加入橘青登的麾下!”
“到了明年的2月1日时,仁王将统领这支新的战斗部队上洛!镇抚京畿!戡平内乱!”
……
江户的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瓦板商人们四处奔走的身影。
他们就跟疯了似的,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高音量,不断地重复今日的特大头条。
江户的市民也同样跟疯了似的,前仆后继地从瓦板商人们的手上抢购瓦板。
就连平日里不看瓦板的人,今天也难得地破例,双手端着张刚出厂的、仍热乎着的瓦板,逐条逐句地细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眼。
江户的瓦板业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盛况。
瓦板作坊的产能甚至跟不上江户市民的抢购速度。
多亏了瓦板商人们的不遗余力的宣传,“青登官拜京畿镇抚使,明年二月提兵上洛”的消息,仅用了不到半日的时间便传遍整个江户。
全城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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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登又升官咯~他现在的职能,基本就是半个“京畿节度使”了~~
那么,青登能将他的镇抚府建设至何种地步呢?敬请收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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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