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终一躺在病床上,枕头边放着一本《幽默大王》。五分钟前他还在看这本托护士带来的书,五分钟后的现在他没在看书,而在思考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你好,终一。
我是你的一位叔叔,在前段时间,你曾帮过我一个极大的忙。(现在,你应当已记不得这件事情了。)我工作繁忙,恐怕没有许多时间来照看你。我本想赠与你些帮助,却发觉你现在过得很好,而我的帮助却可能给你带来祸端……因而,我只能交与你一些口头上的话语,还望你不要见怪。
叔叔很高兴看到你过上了新的生活。希望你能够交上更多的朋友,与家人好好相处,以你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些未必多么有意义,但足以令你感到快乐的事情……
祝你幸福。】
这条短信在他看完之后就消失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时雨终一心想,他该与其他人说这件事吗?以前的他该会毫不犹豫地把情报告知他人,可终一此时却在思索,要不要去欺瞒大家……
终一决定撒个谎。因为这信息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只有一个“陌生人”的关怀,那也就没必要与大家分享这件事情了。
冬冬,有人敲门。“请进。”他看到了约翰·加西亚与巴德曼·艾维斯。两个黑道向他一齐行礼,这让时雨终一有些惊讶。
“再一次向你道谢,时雨终一。”黑道们严肃地说。
“不必如此,约翰先生。我只是做了自己乐意去做的事情。您与兄弟和好如初了吗?”
约翰与巴德曼看看彼此,同时发出苦笑。
“我们……”约翰摇头,“还没来得及说那些往事。”
“事情的发展总是快得出乎意料。”时雨终一点头,“我很能理解您的感受。”
约翰与巴德曼与终一聊了一阵,听他讲了几个冷笑话并努力表现得很好笑。之后他们走出病房,并肩向医院外走去。
巴德曼从兜里拿出包便宜烟,瞟了眼走廊上的“禁止吸烟”标志,蛮不在乎地给自己点上火。
“来一根,老大?”
“好。”
两个黑道靠墙站着,都没说话。他们都知道有些话该摊开来说了,他们都不想先开口。
而约翰并不着急,因为他永远比巴德曼有耐性。老伙计抽烟的速度比他快,巴德曼把烟头丢到地上,踩了一脚,艰难地开口。
“其实我是莫顿的卧底。”
约翰掐灭了烟头:“什么时候开始?”
巴德曼心想,一旦开了这头,再往下说就顺畅多了。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摘下墨镜,盯着天花板,“其实一开始我压根不打算跟你合作。你知道当时环境有多烂,那时候莫顿的人找到我,说想与我做笔交易。他们出力帮我搞组织,我私底下帮他们干活,大伙双赢。
搞组织嘛,当然是人越多越好。所以我去拉你入伙,想着有两个最高危在怎么说咱们名头也够响亮……结果你说你有个计划。”
约翰回忆起了往事。最开始的时候是巴德曼过来接触他,他成功说服了这个老相识,带着几个被欺压的伙计一起干掉了青鬼。巴德曼得到了青鬼的能力,他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组织就从那天起成立了。
“有一阵你非常热衷于当老大。”约翰说,“我放权给你了。”
“对,我干了一个多月来着,一团稀烂。”巴德曼笑了两声,“打那之后我服气了,你比我更有能耐。我跟王国的人说我当老大干不成事,要么咱们别合作了,要么就这么凑合着来。
大家就这么凑合着开始了。我起初也不在乎这些,混得好就行!明面上我是死之翼的副手,暗地里王国给我撑腰,这条件放眼全市我也能横着走!
但我逐渐发现事儿没我想象的那么好……我接触不到王国的核心,但他们掌控住了我。王国人手里有太多我的材料,他们很容易就能毁掉我现在的地位。我必须把王国交代的每件事都办好,但我也得把你们应付过去。
我越干越觉得我像条王国的狗,他们拴着我的链子呢。但事情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办法,过一天是一天。”
约翰没说话,沉默地听着巴德曼的叙述。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直到三年前。王国崩坏之后,莫顿的势力大不如前,我觉得这是个跳船跑路的机会。起初我打算先跟他们谈谈条件,签个契约之类的大家好聚好散……”
约翰心说你他妈蠢货,你还指望他们提供的契约你就永远翻不了身。
“但王国的人疯魔了。”巴德曼说,“那天他们紧急跟我联络,让我想办法去袭击公孙策,格杀勿论。
我直接说这事我不干。这任务太他妈离奇了,明摆着是要把我当弃子,要把黑锅抛在我头上。但是王国的人态度很强硬……非常强硬……”
“强硬得让我不想当狗了。”
巴德曼戴上墨镜,苦涩地说:“我找了个由头约最核心的那三个人见面,一口气把他们都杀了。他们都是铁杆的王国派,我心想着把所有钉子挨个拔掉,我趁王国虚弱的阶段彻底解脱。没想到事儿被撞破了……那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耳环那桉子。”
约翰忍着脾气听到现在,终于彻底爆发了。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约翰咆孝道,“蠢货!你永远是这么自作聪明,你的自以为是造成了你现在的一切苦果!!”
巴德曼眼神闪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不敢啊,老大。”他说,“所有人都把我当狗,只有你和伙计们拿我当兄弟。我实在是没办法跟你说……
你那么信任我,我怎么能跟你说我从入伙的时候就是叛徒。”
约翰有很多话想说。约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约翰狠狠给了巴德曼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巴德曼抹了把鼻血:“怎么整,老大?我这又是叛徒又杀过自家人,按规矩你怎么得杀了我才行。”
“你今早刚救过我的命。你以前救过我无数次。”约翰说,“我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命运就是一件他妈的东西……因缘与是非纠缠在了一起,怎样都分不出个清明。好在他不是正义使者。他是个黑道,满手血腥的黑道。那就在泥泞中狼狈地往前走吧,直到人生结束的一天。
反正他们都是迟早要下地狱的恶徒。
“走吧。回去吧。”约翰说,“跟大家都说说。之后任谁怎么对待你都给我忍着。”
“成,老大,都听你的!”巴德曼咧嘴一笑,“我的事说完了,你也讲讲你的呗?”
“我有什么可说的。”
“你现在这能力是最高危龙种该有的表现,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以前不至于那么难堪。你以前肯定藏招了,兄弟。”
巴德曼总是这样,他在大方向上看不明白,但具体到战斗方面,观察力与直觉就堪称灵敏。
“记得死之翼的条件吗。”
“记得,得是忠诚于你的人才能吃到羽毛的加成。”
“死之翼最多能撒下35根羽毛……”
约翰拿出那张骷髅般的面具,凝视着那冰冷的眼窝。骷髅面具像是在对他发出嘲笑。
“此时我可以剥夺35个部下的生命,换取一个敌人的死亡。”
巴德曼的嘴越长越大。
“范围?”巴德曼急切地问,“时间?!”
“很广。立刻死亡。”
“我草!老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巴德曼口沫横飞,“你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你他妈甚至可以尝试暗杀皇帝和总统!你……你知道这能力能办成多少事吗!”
“对。”约翰说,“但我付不起这个代价。”
巴德曼的口部不断开合,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使劲拍着老大的肩膀,骂道:“咱们两个目光短浅的东西真他妈活该混黑道啊!!”
“说得对。”约翰难得笑了,“以后不干黑道了。”
“不干黑道招安啊?”
“好啊,招安。”
约翰与巴德曼越笑越大声,笑得停不下来。
两个白痴般的黑道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医院。迎接他们的第一个人让约翰眼前一黑。
某个紫发的女仆双手抱胸站在前方,朝两位黑道洋洋得意地打招呼。
“呀,呀,呀。我就猜到你们在这里!时雨终一情况如何啊……别忽视我往前走啊!!”
“什么事。”约翰叹气。
“什么‘什么事’!”尘爆气愤地说,“我们今早刚一起拯救完城市哎!你们混黑道的干完一大笔不开庆功宴的吗!”
“不。”
巴德曼及时拆台:“我们一般找个地方喝两杯。”
“那可以来我打工的店呀,我们店里提供酒水的。”
“听上去不错!”巴德曼挤眉弄眼,“老大,先喝一杯呗!”
如果约翰知道某人打工的店是什么类型,他想必会做出完全不同的答复。但很可惜,狡诈凶狠的骸首缺乏了一些在二次元作品中才能获得的知识。
本市最大黑道组织首领光临废墟中的女仆咖啡厅成为了之后一周为学校论坛津津乐道的八卦新闻,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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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论坛的管理员还未来得及得知最新的八卦,他正在与老朋友喝茶。
“啊呀!许久未出工,浑身筋骨痛。今次我可要好好歇上一阵了。”
莫垣凯给他添了杯茶,笑着说:“看得出来子敬你这次是真辛苦哦,头发都爆成红色咯!”
迟子敬揪着头上的红头发,一脸忧愁。
“莫兄你说,我跟他们说这是使用必杀技的代价,大家是否会信了?”
莫垣凯使劲憋着笑:“一个人,开大用的拳招是赤帝征天拳,必杀技是赤帝之剑,原本的头发是红色,姓氏还是‘chi’,你说大家会怎么想呢?”
迟子敬一拍大腿,严肃地说:“他就必然是伟大的灵央皇帝的大粉丝呀!”
莫垣凯往沙发上一瘫,腆着肚子说:“你开心就好咯。话说那个冰激凌外神有没有迷你版的?”
“最小尺寸都2米1,你想吃大可以去大街上挑战一下。”
莫垣凯瞧着自己的肚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迟子敬用指肚磨着茶杯边缘,琢磨了一阵,说:“莫兄,这次有件事情,我却是有些迷惑了。”
“怎么了?”
“你都知道,我今早便是用能力做了一次神隐。”迟子敬慢慢悠悠地说,“我设置的标准,是一般市民中显现级以下的战力。当时场面太乱,实力不足的人还是不要参与为好。但是……”
但是,早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莫垣凯,却参与了今日的战斗。
情报贩子笑眯眯地说:“子敬,整个城市570万人哦!没可能这么精确的啦,会有点小小误差不是很正常?”
“你说得就极有道理。”迟子敬连连点头,“必然是会有误差的!那我就放心了,魔人他们如何了?”
“阿策还在睡。”莫垣凯心情复杂地说,“我这做大哥的真有些感慨啊。一转眼,小弟都变得这么强了,说不定比我当年都要厉害的多。”
“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了?小弟厉害,你便能心安理得地摸鱼了。”
“你就天天想着摸鱼啦。”
迟子敬温和地说:“能摸鱼,总是开心的。”
·
如果公孙策能听到会长的这句发言,他想必会在理念上表达支持,而在行动上做出反对吧。理由无他,现在卧床昏睡的公孙先生虽说也光明正大地摸着鱼,但却并不感到多么的开心,而只觉得有些困惑。
“就非得每次打完都这样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公孙策盘膝坐在灰色的建筑正中,深感忧愁。
这栋建筑只能称之为建筑,因为它没有任何具有可识别性的特点。一个方方正正的灰盒子,将此处与彼方隔离开来的四面墙壁与天花板,他所观察到的一切也就仅此而已。在这建筑的正中央,公孙策的面前,燃烧着一团灰色的火焰。自不用说,这就是公孙策的执念,他的涅炎。
涅炎燃烧在纯白色的白质壁炉里,这算是屋里的三件“摆设”之一。其余两件分别是挂在墙上的终末剑,以及静静躲在墙角的幽冥之童。它们的周围都有着墨色的法阵笼罩,一看就知道是严契当初下的封印。
“有人能告诉我这是在哪吗?”公孙策不抱希望地说,“艾兰迪亚?蓝先生在吗?”
没有人回话,公孙策只能静心感受。这一次,心中的感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锐,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在哪了。这里是寂相道路的终点,却也是七条道路的。在通神完成后,他心中的与尽头重叠在了一起,仿佛是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意向。
“好吧。如果我已经在道路尽头,那尽头之后的存在又该在……哪……呢……”
公孙策面无表情地看着涅炎,恨不得给自己来上几个巴掌。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为什么各位老师各位前辈总是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不要多想不要思考不要自作聪明,现在他完全明白严老师说得有多对了。因为当他说出这句话,当他想到这个念头时,那灰色的火焰便瞬间升腾,转化为了黑红色的劫炎!
劫炎越升越高,火苗舔舐着天花板,烈火占据了半个房间。那火焰似乎联通了某个地方,连同了离这房间近在迟尺的去处。一个黑红色的人影逐渐从火中浮现了,带着如剑般锋锐的杀气,带着要将一切毁灭的狂暴执着!
黑红色的人影一步踏出,在灰色的地板上留下烧灼痕迹般的脚印,她的出现让整栋房屋摇摇欲坠,公孙策的神殿就要被她的存在压垮了!
可她没有任何收敛气息的意图,她的杀气与破坏欲越加狂暴,简直要令公孙策本人粉身碎骨。公孙策现在才懂得了以前接触过的王者们究竟有多么友好多么和善,他现在的心灵强度可比过去要强大太多,可即使如此他都将要因此人的存在而魂飞魄散了!
“您冷静!您先冷静点好吗!!”
劫炎翻涌,在黑红人影的手中生成了一把公孙策无比熟悉的细剑。火焰逐渐澹去,她的真容就要浮现了,公孙策当机立断闭上双眼,避免自己直接被对方的存在同化。他将双手高举,赶在对方开口前大喊道:“恒常法使杀无赦!”
“……”
杀意澹了些许,斩击并未到来,这让公孙策长出了一口大气。他想起对方的名号,以前所未有的坚决控制住嘴,告诉自己别吭声千万别吭声。
那存在似乎在一步步向他靠近。一只冰冷的手伸向了公孙策的面庞,指尖极慢地划过他的眼皮,碰触他的鼻尖,按压他的口唇,像是盲人触碰着未见的事物。那手掌顺着他的面孔一路向下,掠过脖颈,停留在他的胸膛。
手掌一瞬收紧,狂躁的杀气再度袭来。那人影开口了,那是他曾聆听过数次的声音,剑的声音!“空相法……!我不认可!”
公孙策想起了上次听到这话是什么时候,他终于破功了,他没能管住自己的嘴皮子:“这都三年了您还在纠结这事吗?!我都从零开始修到通神了您还纠结这空相法呐!!!”
“无法相容!”
公孙策被一股巨力按倒在地,剑锋直接向着他的胸膛刺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没白质能打过虚光之龙吗!能杀死赤法师吗!不行!没有那个能力知道吧,一个恒常法使也杀不了,咱们双输!!”
剑锋停留在他的胸膛上,这话语似乎起到了作用。公孙策趁热打铁:“您看这都三年了,一块打了这么多场了,是不是可以再忍忍等龙都杀完了再考虑这事?”
人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年?”
“年是我们的时间计量单位,地球绕太阳转一圈叫一年。”公孙策贴心地做出解释,“我估计您是不太好理解这个,因为人类寿命没您们那么长。一般人也就活个七八十年,运气好能活一百年,我见过最高寿的老人家活了四百多年,估计天底下独一份了。”
“…………………………”
这一次,那存在沉默了许久。劫炎的灼烧感逐渐澹去,在公孙策的想象中,那人应当将火焰与杀意都收敛了,她的气息缩小到能让公孙策忍受了,能够让他稳定存在了。
“眼。”
公孙策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火。
黑色的长发在炎风中飘扬,夜般深沉的发丝间夹杂着几缕血红,自劫炎中迸射的炎星滚动至发梢,静静灼烧。红宝石般的眼童直视着他的双眼,冰冷的杀机凝固在面容之上,遮了秀美,仅余肃然。她的衣衫令公孙策感到熟悉,黑色调的长衣,血色的锁链,身后如火的披风,正是他先前用过的焚影灵装。
她的手按在公孙策的胸膛上,两人对视,无人发声。
公孙策非常努力地化解尴尬:“就,咳,不好意思还没做自我介绍,虽然我觉得我没必要对您说这个……总之,初次见面,我是公孙策。”
不知名的女子仍沉默地看着他。
“在我们的常识中,两个人见面一般会先自我介绍。”公孙策努力解说,“我叫什么名字这样。”
“名字?”
小姐您连名字都没有吗您当年到底是怎么过得日子?!
“相当于‘我是谁’。”
这解释应当让她明白了。
“我是寂静王。”
她用手指触碰公孙策的眼球。
随后,公孙策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