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寒槊,一个纵观一甲子,大多都默默无闻的名字。
百余年前,百蛮皇朝奉域外双尊的号令,抓住大嵩王朝气运衰微的天赐良机。
悍然大兵压境,长驱直入!
以三十万铁骑横扫中原,最终攫夺社稷神器!
这一段历史被后世称作“玄洲陆沉”!
中原人族宛若两脚羊,叫百蛮各族肆意宰割,尽情蹂躏。
其间的斑斑血泪,落于史书竹简上,无非就是寥寥几句话。
诸如“人皆相食”、“白骨遍野”!
“千里无人烟,中原无冠带”、“民尽流离,邑皆荒毁,劫抄蜂起,盗窃群行”!
诸如此类。
那时候的穆如寒槊,只不过一个出生在掖庭的私生贱种。
从小就被打上百代血契的卑微奴仆,备受王族子嗣的欺辱和凌虐!
可谁又能料想得到,短短二十载,这个掖庭贱种就经历几位汗皇的动荡更替。
随后再见证红巾义军势若野火,肆虐燎原。
没过多久,各路反王割据横行,穆如寒槊作为随行亲兵,及早跟着百蛮贵胃一起出逃京城。
放在数十位大祭司宗师、以及受到大蛮尊祝福的悍将当中。
他一个堪堪凝练真罡的四重天,算不上很起眼。
许是长生天卷顾,他那素未蒙面的生父扼守昌州,死于玄天升龙道护法李不负之手。
仓皇出关的汗皇为了嘉奖忠义,将其子嗣悉数拔擢,就连穆如寒槊这个私生贱种也不例外。
于是,他从陷阵冲锋的铁浮屠调到汗皇亲卫,可以自由出入金帐大营。
再之后,便如迦楼荼所说的那样,穆如寒槊不知施展何种手段,竟然勾搭上汗皇后妃,暗自私通有染。
率领一支孤军深入的杨洪,只盯着那些黄金氏族血脉的王公大臣,并没有在意掖庭九姓的血契奴才。
毕竟主子死了,这帮看门护院的家犬也活不了多久。
也许是大蛮尊有灵,给予庇佑;
亦或者四神垂眸,于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
穆如寒槊侥幸从大凉骑的犁庭扫穴中,捡回半条性命。
而且彻底摆脱百代血契的禁锢烙印,直接将掖庭九姓牢牢掌控在手里。
又因为百蛮皇族悉数死绝,穆如寒槊这个体内流淌一半黄金氏族血脉的私生贱种,进一步得到大蛮尊的认可,受到无上恩赐!
这样跌宕的经历,即便在话本演义当中,也是相当传奇。
穆如寒槊的前半生,随着百蛮皇朝的覆灭瓦解,从而烟消云散就此掩埋。
后面四十年,他暗自收拢尚存的掖庭九姓,改头换面成三更堂。
只身前往关外,与天道厌弃的化外夷民合纵连横,达成盟约。
又将一盘散沙的百蛮余部完全降伏,统合凝聚。
再以那个无比憎恶的生父族名为封号,是为“真煌王”!
直到这时候,其人才引起景朝注意。
后被黑龙台那位督主,亲自定为天字号逆贼!
这便是穆如寒槊!
所以,当纪渊看向驻足于高坡之上,那道白发苍苍,意气雄浑的高大身影。
莫名有种窥见一甲子风云变幻的壮阔之感!
“他就是穆如寒槊?”
纪渊眉头微皱,回想着黑龙台卷宗当中,关于此人的生平记载。
陡然间,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微微一震,缓缓映照幽暗沉浮的星斗图卷!
彷如圆盘转动,合乎周天命数。
“封王气数,排定命盘!
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紫气浓郁,孕育赤金光彩。”
纪渊眸子微微一缩,悄然垂落眼帘,免得惹得穆如寒槊察觉端倪。
他那具魁梧身形站住不动,左右环顾一圈,只见无边旷野上出现几座巨大门户。
好似虚空皲裂徐徐张开,吐出四大营的众多千夫长。
那些体魄孱弱,且无绝品铠甲护身的亲兵和披甲奴。
就像倾入磨盘的黄豆,大多都被挨个碾碎,化为糜烂血泥!
当然,也有少部分运气好的家伙,身子囫囵地成功着地。
“纵然有道器镇压,横跨一界也是困难重重!
否则,以四神麾下大魔占据诸界的严峻形势,玄洲很难斗得过。”
纪渊从大西营带出的八百披甲奴,七杀碑下一进一出,就只剩下两百余人不到。
“穆如王爷!我等奉帝姬之命,聚兵于关外!”
披戴元辰白骨铠的石龙大步踏前,举目眺望那旌旗猎猎飞扬招展的数千铁骑,昂然道:
“百蛮余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叫咱们受宠若惊!”
这位大西军的千夫长,比起图沧浪、雷无相那等眼高于顶,气焰嚣张的粗豪莽夫,还是要强上一些。
至少他懂得几分礼数,没有真个把穆如寒槊当成丧家野犬。
毕竟,人家乃是堂堂大宗师,气运所钟的当世真龙!
“诸位都是帝姬麾下的精兵悍将,不辞劳苦跨界而来!
本王自然要亲自前来,恭候大驾!”
穆如寒槊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击,全然不见百岁老者的垂垂暮气。
仔细看去,其人生得高大,九尺来高。
身披乌金色铁甲,外面罩着一层厚实裘衣,颇有雄主风范。
几缕灰白发丝张扬飞动,遮住他锐烈无匹的鹰隼目光。
穆如寒槊的身后立着一杆九节白纛,百蛮人俗称“察干苏力德”。
顶端是一尺长的镀金三叉铁矛,腾起滚滚焰光,下面洒落着银白公马鬃制成的缨子。
此为百蛮皇族才能享受的仪仗,类同于景朝圣人的大驾龙旗。
换作是关内,谁敢用这种排场招摇过市。
不出一时半刻,全家上下都要被拖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诸位横跨两界,想必也有些乏了。
诸位,请让本王给你们接风洗尘。”
穆如寒槊大手一挥,数千骑如臂使指,齐齐扯动缰绳,引得马嘶鸣叫。
眨眼间,便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撼天动地的气血汪洋,也随之生出涟漪波澜!
“穆如寒槊操练养兵的本事也不小,手下个个气血强盛,目光犀利如剑!
堪称虎狼之师了!”
纪渊瞧得这一幕,心头委实有些震动。
他曾经见识过朔风关的飞熊卫,燕王的白马义从,皆为景朝的精锐强军!
如今一看,那凝练无匹,冲天而起的精气狼烟。
跟如今穆如寒槊麾下数千骑,实则相差不大。
“关外苦寒贫瘠,且受虚空浪潮侵袭,难以耕种,且粮食金贵。
这样的恶劣环境下,穆如寒槊竟能炼出这样一支强军来?!”
纪渊眯起眼睛,感到有些惊讶。
旋即,他眸光开合,不动声色掠过穆如寒槊,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而下。
华光荡漾如若汪洋,席卷穆如铁骑。
勾勒数行古拙字迹,显化于眼前。
【穆如铁骑】
【榨血睥睨(紫)、其疾如风(青)、侵略如火(青)、动如雷霆(青)、踏火(青)、冲锋(白)、不惊(白)、服丹(白)】
“一紫四青三白!穆如寒槊原来是用丹药喂养马匹……怪不得这么精良!
景朝纵横天下的十七卫军,估摸着也就燕王的白马卫、拱卫京城的御林卫、天策卫才能供应得起!”
纪渊目光落在那道紫色命数【榨血睥睨】上。
【榨血睥睨(紫)】:【受到大蛮尊的圣水赐福,浸泡于黄金泉中的天赐勇士,方能拥有的天赋,五脏六腑如同熔炉,可以融金炼铁,增进体魄。得此命数加持,能够压榨骨髓,从而爆发超出自身五成以上的气血,也极为损耗寿数命元。】
“原来如此,通过摧残自身,消耗人命速成堆出的铁骑!”
纪渊原本心头浮现的担忧,略微消散几分。
倘若穆如寒槊当真这么有本事,以一人之力胜过景朝兵部。
那样的话,辽东恐怕危险。
石龙、图沧浪、雷无相这几位千夫长带头,昂首阔步走过
有着七杀碑镇压一地,他们也不虞天劫诛灭,自如行动于方圆千里之内。
“这是穆如铁骑的踏火马,奔跑起来足生烈焰,遇疾风而自燃,千骑迸发,红光燎原,是为一大盛景!
曾于大炎朝时期,助冠军侯打穿裂海走廊,生擒大漠的北院大王!
这马本来已经绝种,幸得大蛮尊垂怜,命令祭司捕捉龙血马种,培育而成!”
穆如寒槊端坐在一匹踏火马王背上,跟石龙、图沧浪介绍道。
“早就听闻真煌王用穆如铁骑、踏火神马讨伐百蛮诸部,将其打得臣服,全部都归顺九节白纛下!
而今一看,果然不虚!”
石龙抚摸着胯下踏火马,那火红的鬃毛飞扬,有种滚烫炽热的奇异感觉。
“比起斗界的乌魔龙血马,速度上确实要更胜一筹,迅疾如风,腾挪转移,可为战阵上的一口利刃!”
图沧浪亦是称赞道。
众人骑马,只翻过两座小山包,就来到一处朵朵白花也似的百蛮部族。
“这是葛颜部!他们族中盛产如雪莲花一样的娇嫩女子!
咱们今日就在此处歇息,等明天再到金帐行功设宴,如何?”
穆如寒槊很是热情,扬起马鞭说道。
“客随主便,一切都按照王爷的意思办。”
石龙并不计较这些,他是奉帝姬号令,前来关外等待时机,攻打辽东贺兰城。
似这种犯边之举,几乎年年都有。
不管对于景朝,亦或者百蛮,皆为砥砺兵锋!
只待真正出鞘的那一日,饱饮数百万计的生灵鲜血!
葛颜部的族长看到那一杆代表百蛮皇族无上威严的九节大纛,慌忙地前来觐见。
他极尽卑微姿态,匍匐于水草丰茂的土地上。
“将你族最美的女子,最烈的好酒,最嫩的肉食……献于真煌王尊贵的客人!”
无需穆如寒槊出言,腰挂弯刀头戴赤缨铁盔的亲兵就纵马而出,居高临下发号施令。
“葛颜部定当接竭尽所能,招待贵客!”
族长将头埋下,郑重地说道。
不多时,朵朵白花也似的葛颜族大营,便燃起一座座篝火,把夜色低垂的天穹照得通亮。
上首坐着穆如寒槊,左右两边则是四大营的千夫长。
大西军以石龙为首,天南军以图沧浪为首。
像是烈东、阴北的几个千夫长,则各自靠拢坐在靠后的位子。
每一位千夫长身边,都半跪着锦裙鲜亮的艳丽女子,她们与端上来的好肉一样,是族长献给贵客的盘中餐。
“本王听说葛颜部的摩合萨向来最好客、最热情,只要是百蛮的兄弟到访,他都会拿出族中最好的东西招待。”
穆如寒槊坐在上首,手里捏着鎏金的酒爵,笑吟吟道:
“所以本王才会把关外少有几块水草丰茂的绿洲地,分给葛颜部!
可是……摩合萨你今天很让本王失望!”
弯着腰坐在侧席的族长摩合萨脸色惨白,浑身似筛糠一般,颤抖着说道:
“真煌王!请原谅……”
穆如寒槊放下鎏金酒爵,眼中浮动着冷光:
“本王一直是有功赏、有过罚!
葛颜部最耀眼的明珠,分明是你的女儿摩凝英。
本王刚才吩咐,让你将族中最美的女子服侍贵客!
你却选择欺瞒,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葛颜部的族长摩合萨既惊惧又后悔,他没料到穆如寒槊洞察入微,轻易就瞧出来了。
“当着尊贵的客人,不易动刀兵见血光!
从明日开始,葛颜部就迁到铁线河去,这块地方分给骨埙部!”
穆如寒槊不容置疑,一言九鼎般说道。
迁到铁线河?
这如同宣判死刑一样,骇到葛颜部的摩合萨连话都说不出来。
关外贫瘠,只有少数几处地方可以放牧生活。
越靠近虚空域外,越容易沦为邪祟灾祸、化外夷民的猎物。
铁线河就是真煌王旗下,最为接近域外的生命禁区!
“请王上饶恕阿爹的一时湖涂!葛颜部的女子自愿服侍真煌王的尊客!”
一个穿着红裙的娇嫩少女,勐地从旁边闪身出来。
她的肌肤像马奶一样鲜嫩白净,俏脸明艳,如同玉石,排贝似的上牙咬紧嘴唇,宛若盛放的娇花,令人格外瞩目。
“你比你阿爹有勇气多了!”
穆如寒槊赞许一笑,却并未收回成命,只是望向石龙与图沧浪,温和道:
“两位千夫长乃帝姬麾下的十强武者,得到黄铜王座丰厚恩赐的悍将!
葛颜部最美的女子,自当献给你们当中……”
石龙咀嚼着油滋滋的羊羔嫩肉,摆手道:
“某不好女色。”
图沧浪却是大笑道:
“玄洲女子,就是比斗界娇嫩水润!
让人一看到便动了心,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
王爷,图某人没他这么正经,极好女色,将这娇娃赏给我吧!”
穆如寒槊哈哈一笑,正欲点头答应,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昂藏身影倏然起身。
“真是碰巧,老子也相中这女人!
王爷,某家听说百蛮尚武,无论是美酒、美食、美人,皆有能者得之!
有没有这个说法?”
穆如寒槊眼皮一跳,扫过水火不容般的两位千夫长,眸光闪烁道:
“的确是这样,百蛮各族最尊勇士。
敢问这位千夫长的名姓?本王看你面生,以前从未见过。”
“某家大西军章献忠!”
纪渊瞥一眼那年仅十五六岁的娇嫩少女,再望向魁梧如同魔山的图沧浪,语气澹澹道:
“择日不如撞日!图千夫长,今日下去跟你儿子团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