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拔营去辽东?”
坐在偏厅里头的纪渊眼皮一跳,心头如同敲锣打鼓,发出震荡声响。
时机这么凑巧?
血神做得什么打算?
要知道,这方世界归属于阴如雉。
其下豢养烈东、大西、天南、阴北四支大军。
平日彼此厮杀,攻城拔寨。
以此筑成京观,取悦血神。
究其本质与上阴学宫沙盘演兵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血神玩得更加真实,将一方天地作为养蛊之地。
通过生灵残杀,角逐至强天选!
那位端坐于黄铜王座上的无上存在,认为一口神兵要经历千万次的折叠锻打、炉火冶炼,才可无坚不摧锋芒难挡;
同理,一个合格的战士也必须沐浴难以计数的精血,踩下堆积如山的骸骨。
方能证明自己,是真正地心如铁石、万夫莫敌!
“这方天地叫做‘斗界’,曾是玄洲九域的一部分。
后来叫原初仙神打得崩碎,笼盖四野的穹庐塌陷,支撑十方的地柱倾斜,大破灭之后,自成一界,流散虚空……”
纪渊如今被提拔成千夫长,大小也是一方头领,对于斗界的来历也有了几分了解。
这里的生灵虽然也属于十类当中,可因为自从诞生那一刻起,魂魄肉壳就为四神掌控,并不受诸天寰宇的认可,仍旧会被贬成“化外”,遭受排斥。
太古劫前的原初仙神,把诸界生灵划分出十类、四生。
既,天、地、神、人、鬼;
蠃、鳞、毛、羽、昆。
此为五仙五虫!
以及,胎、卵、湿、化。
这四种别类。
其中世尊讲法,言称唯人最贵,唯人最灵,有德为神,有道为圣,可得超脱。
尽管跟脚命数,远不如真龙、凰鸟、火凤这等先天神圣。
却也有横跨十类,纵横两间的莫大气运。
故而,十类蠃虫。
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一旦心神魂魄、肉壳躯体接受虚空赐福,皈依四神门下。
那么十类本身蕴有的那一点真灵,便被彻底扭曲畸变,沦为天道厌弃的化外野民。
这也是为何四神无法将大魔麾下的无穷爪牙,悉数投入玄洲的原因所在。
那些被天道厌弃的化外野民,倘若毫不顾忌,没有半点遮掩,踏入那座曾是诸界中枢、寰宇祖庭的地域。
不消一时三刻,诛灭雷劫就会当头落下,将之轰成齑粉,形神俱灭!
即便位于四神序列顶点的大魔也不例外!
所以怒尊才会布局数千年,蛊惑徐伏尸解九次。
用成仙作诱饵,让他心甘情愿化为容器,供大不净菩萨降临于世!
没有合适的躯体,大魔也只能止步虚空,无法横行无忌!
“莫非有大仗要打?”
纪渊挑起眉毛,故作惊讶,抬头望向传令的披甲亲兵。
“好像是要聚兵于关外!从未央行宫发出的军令!千夫长皆要动身!”
面对传言中喜怒无常的杀人魔王,披甲亲兵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回答不好,惹恼这位千夫长大人,当场就把自个儿一脚踩死!
“关外?那就是攻打玄洲了!
难不成,要发兵直逼辽东的贺兰关?”
纪渊接过那支漆黑战旗,沉吟着问道。
“小的不清楚内情,只知道如今大西军的众多千夫长,以及其他三大营,都聚集于枉死城。
等待下一步的号令。”
披甲亲兵低头回答。
“枉死城?晓得了。
传令下去,点齐八百披甲奴,备好马匹,随某家赶往枉死城!”
纪渊把玩着那支漆黑战旗,眼神闪烁道。
阴如雉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是得到血神示意了。
真要让斗界纠结大军,陈兵于贺兰关外。
辽东边将立刻得势,定扬侯府也能稳稳拿捏东宫,借势让朝廷投鼠忌器。
殊为不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纪渊眉头紧皱,起身唤来两个披甲奴,为自己穿上那身七八百斤重的元辰白骨铠。
这偌大的斗界,生灵极少受到教化,真如未曾开化的野民一般。
尤其是第三等的役民和第四等的奴隶,世世代代皆如此,好似受圈养的猪狗。
第二等的工匠与第一等的兵将,才能勉强活得像个人。
如此森严的等级,实难孕育什么兴盛的文明。
就连武道,也只追求杀生残命,极为消耗生机命元的极端路数。
完全没有玄洲之上,各门各派、各宗各统的百花齐放、诸家争鸣!
那般鼎盛的景象!
唯独一样本事,让纪渊觉得不错,另眼相看。
那便是炼制铠甲!
盖因,斗界的工匠懂得布置天地阵法,利用五行精气淬炼铠甲。
加上此地灵机并未如玄洲那样枯竭近乎于无。
铸铠练甲,这是极为独门的秘传技艺。
斗界的大匠造成之后,还会按照铠甲成色,大致分为四大层次。
凡品铠,用五金煞气炼制,刀枪不入,抵挡伤害。
绝品铠,经由符箓钢锻打十万次,内蕴各种阵法,入火不能焚,入水不能淹,更能增添无穷气力。
纪渊那件紫绶仙衣,约莫就是这个层次。
王品铠,随意伸缩大小变化,破空飞行万里,操弄天地元气,几乎金刚不坏。
最顶级的神品铠,那已经是护道重器,不仅可以洗涤躯壳,保持血肉纯净,还能够硬抗七重雷劫。
整个斗界,估计只有阴如雉才配得上穿戴。
“像我这样的千夫长,也就轮得上一套勉强算是绝品的元辰白骨铠!”
纪渊这一具化身本就生得魁梧,穿起遍布狰狞倒刺的白骨甲,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的牛角铁盔。
宛若一座大岳横亘,直冲穹天。
充满着强烈的压迫感,乍一看真有几分魔王的骇人气势!
“拔营!”
纪渊披着元辰白骨铠,翻身跨上那头乌魔龙血马。
招摇过市似的,浩浩荡荡行出城外!
……
……
斗界四大营雄踞各地,月月都有大小讨伐,皆以占城最大功劳。
每年掠地最多,攻坚最勐的大营,能够得到黄铜王座的丰厚赏赐,以及阴如雉的嘉许,拔擢进入未央行宫,成为随身亲卫。
但也并非每一座城池,都归四大营所把控。
也不乏封刀收兵、不受拘束的好地方。
枉死城便是其中之一。
那儿离四大营也不算远,不少千夫长、百夫长都喜欢过去寻欢作乐。
星夜疾驰之下,不过半日多的功夫,纪渊就赶到传闻中天不管、地不收的枉死城。
好似巨兽匍匐大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吸四面八方的滚滚人流。
像纪渊这样,挟带一众披甲奴,打着大营军旗的千夫长不在少数。
仅城门口就遇到三五个,天南、阴北皆有,个个气焰熏天,煞气森寒浓重。
“好生热闹。”
纪渊勒住缰绳,端坐在高大的乌魔龙血马上,眸光略微扫动。
换血大成、凝练真罡的强横气息,竟然都有三四十股左右。
宛若道道狼烟冲天而起,直欲遮天蔽日,弥盖四野。
“又来一个?”
“生面孔?”
“元辰白骨铠!乌魔龙血马!你们大西军何时冒出这样的新人?”
“此人叫章献忠……狂得很,也凶得很!踩着三个百夫长的脑袋爬上来,不好惹!”
“有些耳熟……”
枉死城中,矗立一座七重高楼。
四大营中有头有脸的千夫长,此时都相安无事,各自分散而坐。
饮着烈酒,吃着烤肉,欣赏歌舞。
其中,一个独眼龙垂落目光,扫过那道骑马入城的魁梧身影,嘿然笑道:
“有多不好惹?俺老雷可最喜欢啃硬骨头!”
这人披戴玄冰寒铁铠,寒气森森,一看便是天南大营的千夫长。
说话声音粗声粗气,好似大铁球滚来滚去,有种震耳欲聋的剧烈感觉。
“雷无象,你可不要无端生事!
未央行宫传下军令,是让我等聚拢兵马,拔营辽东。
误了大事,你我都承担不起!”
坐在另外一边的威严中年男子出声喝止。
他也是一身沉重无比的元辰白骨铠,浑身萦绕似有若无的硫磺气息。
好像刚从熔岩火山里头走出来一样!
“俺老雷说说玩笑话,何必这么认真。
忒没意思了,石龙。”
唤作雷无相的独眼龙讪讪一笑,好像有些忌惮。
岔开话题后,拿起大碗豪饮烈酒。
“我知道你跟图老九是拜把子的兄弟!
他那有血亲的儿子图阙,也确实被章献忠阵斩!
但修罗杀场技不如人,就要认!
这是斗界自古以来的规矩!
图老九心胸狭隘,所以才想着报仇。
你雷无相若也来强出头,未免叫人小觑天南大营,以为个个都输不起!”
石龙冷眼扫过,沉声说道。
这位大西军的千夫长显然很有分量,他一开口,宴会都渐渐静下。
“难怪石龙你能摘得十强武者名号,这么识大体,我要是未央行宫,也愿意提携一把。”
雷无相面皮抖动,阴阳怪气说道。
“怎么?你老雷你不服气?想要领教石某人的无二刀么?”
石龙却不买账,按住大桉,披戴元辰白骨铠的雄伟身躯往前一靠,压得整个楼内气流爆散。
直似平地掀起狂风,吹得杯盏东倒西歪!
雷无相脸色一僵,他又没有被未央行宫传下十强武道,哪里会是石龙的对手。
斗界四大营的那几位万夫长,各自得传一门至强武道。
剩下两大神功,则被两个出类拔萃的千夫长侥幸摘得。
其中一人,便是大西军中的石龙。
雷无相外貌粗豪,实则奸诈滑头,向来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做事风格,当即就要服软认个错。
可还未等他开口,轰的一声,七重楼宇震荡摇晃。
千年硬木搭成的梯道被踩得嘎吱作响,几欲断裂。
紧接着,好像炸雷般的宏亮声音,勐然回荡开来:
“图某人确实想来讨教一下!
也好知道,我的山海拳,究竟比不比得过你石龙的无二刀!
石龙!天南营出来的千夫长,岂会怕你大西营!”
眨眼间,一个披戴九蛟魔首铠的威勐大汉,忽地踏入宴会现场。
他每落下一步,这座高耸入云的巍峨楼层似乎都要随之晃动。
那些衣着单薄,若隐若现的歌姬舞女无不吓得胆战心寒。
还未等她们发出尖叫,一具具娇嫩雪白的美好肉体,便被乌黑铠甲上缠绕的九条蛟龙张开大口,撕咬成碎片!
霎时间,血腥气满溢而出,浓稠无比!
“图沧浪!铸成王品铠后信心大增,就来寻我大西军的晦气?!”
石龙也不甘示弱,长身而立,宛如中流砥柱镇压暴动的元气。
只见他的眉心连连跳动,迸发一股斩断青天的磅礴刀意。
“图某人去大泽擒九条蛟龙,让未央行宫的大匠炼制王品铠甲!
结果一回来,血亲的子嗣叫个披甲奴阵前斩首!
这口气,图某咽不下去!
石龙,今日你不卖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留情,咱们做过一场!
等打死你,我再去找那个不知死活的披甲奴!”
图沧浪一开口就是无边霸道,仿佛太古魔神宰执生死,连同为十强武者的石龙也不放在眼里。
凝为实质的狂暴杀意,宛若潮汐大涨席卷楼宇,将方圆几十里的肆虐罡风都蛮横挤开!
聚集于此的四大营千夫长,皆是面色大变,心神好像受到压迫,沉重地压着万斤大石。
“炼成王品铠甲,竟然对气血、武功有这么大的增长!”
“图沧浪恐怕已有横扫四大营的可怖战力,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
“石龙真要为一个披甲奴爬上来的新人,跟图沧浪生死相斗?!”
“这下可有得看了!一者是斩天噼地的无二刀,一者是镇压十界的山海拳!”
“两大十强武者……”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整片天穹忽然一暗,如同日月星辰皆被收走,只剩下冥冥虚无。
随后,莫大的威压如同万钧瀑布,刹那垂流,激荡万里!
“帝姬!”
无论霸道无匹的图沧浪,亦或者中流砥柱一般的石龙。
觉察到那股磅礴绝伦,几乎撼动一界的可怖气机,皆是脸皮抽动。
挺直的腰杆瞬间弯下,以示恭敬。
“各自拔营!进发辽东!”
一道冷漠而无情的妙音落下,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独断意味,令人升不起任何违抗的心思。
随后,一方足有九十九丈高的巨大天碑,直接砸进枉死城!
上面以道文竖排阴刻二十个龙蛇大字。
一笔一划,如刀砍斧凿!
图沧浪和石龙正欲去看,却觉得双眼刺痛,当即落泪!
哗啦!哗啦啦!
四大营的所有千夫长耳畔嗡鸣震荡,那股浓重到吞没一城生灵的杀气透天,好似铺展为殷红血海!
“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
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骑马入城的纪渊仰头眺望那块从天而降的精铁巨碑,喃喃念出极为醒目、大如山峦的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