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脱去血肉之躯。
哪怕命再硬,该死还是得死。
杨休倚靠在那棵树上,呼吸急促,面色惶恐。
那具精铁般的骨架颤动轰鸣,垂死挣扎般爆发出强烈的气力,磨去大片干枯的树皮。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谁也无法淡然面对。
纪渊右手倒持金箭,用力刺破皮肉。
缓慢有力、坚定不移地穿凿进去。
左手稳稳地按住杨休的肩膀,钢筋铁骨、虎啸金钟罩两层加持,迸发出的恐怖气力,
彷如大岳镇压而下,让他晃动不了半分。
破甲、破气的箭头直直地切断大筋,撕开血肉,擦过颈骨,从另一头钻出来。
血水顺着伤口,“呲呲”的往外冒。
滚烫沸腾,溅在脸上。
随之滚滚流泻的,是生机精气。
“国公义子的命,分量也没那么重。”
纪渊声音很轻,神色很冷,好似九天之上的太阴星神。
一言既出,定人生死!
滴答、滴答,血流不止。
这种看似缓慢,实则飞快的死亡过程,无异于酷刑煎熬。
被天京众多将种勋贵称之为“疯狗”的杨休,浑身止不住地抽搐,
眼中惧意深重,张口发出“嗬嗬”声音。
他想求饶,想要求活!
“纪……”
咚!
一记肘击砸在那张扭曲的泛黄面皮上。
纪渊冷漠地注视,平静地等待。
约莫一刻钟左右,通脉二境,两条气脉,未来有望封侯封王的凉国公义子,杨休。
彻底死了。
双眸鬼火熄灭,神采黯淡,
破烂布袋似的枯瘦身子,猛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所映照的命格之相,
那道背生双翅、眼放绿光、手持钢叉的凶恶夜叉,
陡然崩散,如星陨落!
一行行古拙字迹,显现出来。
【杨休】
【跨海夜叉命格(消亡)】
【狼顾(青)、心如赤子(青)、头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杀人如麻(白)、刑克双亲(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丧亡煞(白)】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也没必要多做选择,自是【狼顾】没错。”
纪渊拔出金箭,略作思忖就做出决定。
其实单从效用来说,三条青色命数当中,
【心如赤子】灵觉敏锐,把握人心,
【头有反骨】是王侯之命。
都很吸引人。
但——
“鹰视狼顾,自古有之。
其他的,却也不用考虑了。”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古朴画卷抖动席卷,绽出耀眼光华,
好似包裹住一头啸月凶狼,将其炼化!
……
……
校场之上。
天策卫三千精骑巍峨如山,那杆螣蛇大旗猎猎招展,
横亘于这片天地,好似撑天之柱,矗立于气血汪洋当中!
那位古铜肤色的高大统领,身披紫金锁子甲,烈焰纹战袍,端坐在头顶双角的乌黑蛟马上。
忽然睁开眼,问道:
“西山围场还剩多少考生?”
扛纛(dao)大将声如沉雷:
“回禀统领,还有十七人。”
高业玄轻轻抬手,自有人把名册送上。
他大略扫了一眼,点出几个名字:
“杨休,周子安,宋云生,顾平,纪渊……最高通脉、最低服气,
最后半刻钟,若还未出来,便派人进山搜寻。
近几年的讲武堂,将种勋贵是越来越多,考生层次却良莠不齐,
各个只想着挣功名,好做进身之阶。
真正敢往九边拼杀的,没见着几个!”
听到大统领心有感慨,那名魁梧异常的扛纛大将嗤笑道:
“这与那位凉国公可分不开关系。
如今豹韬、威武、鹰扬三支卫军,
多少人自称‘杨家将’?
多少人甘愿充当‘门下走狗’?
我甚至听说,这些卫军中的将校升降都要先请示凉国公,然后才拟折子呈给内阁、东宫!”
高业玄两条浓眉皱紧,面露不快,喝止道:
“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监国,手握军政大权,
十七支卫军的升迁、贬谪,皆可一言而定,
就算要商量,也是召集内阁议事,与凉国公何干!”
扛纛大将不知是愤愤不平,还是心直口快,又道:
“统领恐怕不清楚,坊间早有传闻,
圣人定鼎天下乃是依仗凉国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封国公是薄待,应当再加封三公之位,裂土封地的异姓王,才配得上这泼天的功劳!”
高业玄闻言,眸光猛然收缩,射出两道电光也似的可怖精芒。
“放肆!”
这一声爆喝,也不知对谁人所发。
宛如当空炸雷,惊得三千精骑人马震动,几乎要翻倒在地。
那名扛纛大将只觉得置身无边汪洋,万丈高的惊天巨浪猛然升起,直要把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早已不再是肉体凡胎,
其生命本质发生改变,如佛门之罗汉、道门之真人。
获得天地认可,踏出了叩击神通之门的第一步。
故而,高业玄这一怒,心意引动天象变化。
万里晴空化为乌云盖顶!
好似天塌了下来!
“石擒虎,你妄议朝政、诽谤国公、听信流言,自个儿去领五百军棍!”
高业玄眉宇肃冷,及时收住心头怒气,淡淡道:
“这等诛心之论,必然是江湖余孽故意散播,该杀!
我自会拟一封公文,请太子爷下旨,让黑龙台彻查此事!”
扛纛大将回想刚才,心有余悸,连忙低头道:
“谢统领开恩,末将甘愿受罚!”
高业玄扯住缰绳,眼眸低垂,暗自思忖:
“凉国公已经是太子太傅,位极人臣,
还要再封,那便是太子太师,裂土称王……
圣人不临朝二十年,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试探底线了?”
这位天策卫大统领心里发寒,连他都已经看出,大景皇朝承平已久的表象下,却是愈演愈烈的党争对立。
跟随圣人起家的从龙功臣,那帮子将种勋贵、武侯国公,自成一党,日益骄横。
上阴、稷下两座学宫出身的儒门一派,却是一直主张抑制武官,削弱地方,集权中央。
两边势成水火,各自斗法。
太子殿下稳坐钓鱼台,谁也不偏帮,这些年始终没闹出乱子。
可纸怎么包得住火,除非圣人出关,重新临朝。
否则,迟早要弄出大事。
十九年前,宗平南与天京勋贵之争,便是其中一个缩影。
一场武举大比,搅得满城风雨,惊动内阁、国公,
差点让两尊宗师亲自下场,最后还是东宫出面调停。
可见其水深、复杂。
“纪渊、纪九郎,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缇骑,并无什么出身……但愿他是个安分的主儿。”
高业玄用余光瞥了一眼名册,心想道:
“再来一个宗平南,整个大名府都要天翻地覆了。”
他不由抬头,望向莽莽群山,遮天密林。
耐心等候着最后时刻。
……
……
山头,凉亭。
洛与贞席地而坐,手中玉骨折扇甩得哗哗作响,显示其人心绪不宁。
“角伯,可见到杨休了?”
“并没有。”
“那可曾看到纪兄?”
“也没有。”
“没道理啊,一人往西,一人去南,三百里之地,隔这么远都能碰上?”
洛与贞眉头紧锁,小声嘀咕道。
“少爷,若有心杀人,相距千里,亦要跋山涉水,手刃仇敌。”
白发老者笑呵呵说了一句,浑浊眼珠子闪动。
“那可怎么办?纪兄初入通脉,遇到杨休怕是要遭!
还好,我把那匹呼雷豹送去,
见势不妙,也能逃掉!”
洛与贞霍然起身,来回踱步。
“老奴觉着,按纪公子的性子,未必会逃。”
白发老者感慨道:
“少爷,第二场骑射大考的前两天,曾经欺压过纪公子的一位百户死在义庄火场。
呵呵,北镇抚司规矩森严,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以下犯上,杀害上官的狠角色。
纪公子是个不低头的强人,他若真撞见杨休,只怕要以鹰斗狼。”
洛与贞心里“咯噔”响了一声,问道: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景朝律例,杀官等同造反,是大罪。
尤其七品以上,要受车裂之刑!
“少爷最近不是忙着迎接凉国公府的娉儿小姐么?
老奴也就没有打搅。”
白发老者躬身道。
“那北镇抚司可有查到线索?
死了一位百户,说不得要惊动钦天监。”
洛与贞赧颜,岔开话题。
“死掉的百户姓林,靠山是北衙的千户,叫孟长河。
这人也是个霸道跋扈的性情,哪里会善罢甘休,当日上门捉拿纪公子,闹出好大的动静。”
白发老者似是在现场一般,将这段事娓娓道来。
“钦天监?东宫?纪兄什么来历?!”
洛与贞很是惊讶。
东宫倒还好说,他曾提及过纪渊的名字,想要引荐给太子殿下。
可钦天监是什么地方?
那座社稷楼,比太和殿都高出一头。
其中的练气士,比黑龙台南、北两座衙门还要倨傲。
“据说是颇为罕见的阴德之人。
还是少爷独具慧眼,早早地就与纪公子交好,
赠药、赠马,结下这份善缘。”
白发老者赞道。
“角伯,我只是单纯的佩服、欣赏纪兄,跟旁的无关。”
洛与贞摇头道。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讲武堂,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寒门贫户踏进去,还能站得住脚。
纪兄既有胆气、也有本事,
见到杨休这等仗着凉国公府做靠山,便横行无忌的凶人,不退让。
遇着我这样的皇亲国戚,也没逢迎。
我爹常说,这世上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最是值得深交。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
白发老者笑而不语。
那位通宝钱庄的大老板,也跟他讲过生意经。
心有所图,折节相交,终究有高下之分,难以收服蛟龙。
以诚待人,不求回报,才能打动豪杰。
世所共知,原本破落的洛家,做得最划算、最厉害的一笔买卖。
便是相中了还未发迹的圣人。
由此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但愿,纪兄能安然无恙。”
洛与贞远眺校场,期待出现呼雷豹的雪白身影,以及那一袭浓墨云鹰袍。
……
……
烈日高悬,驱散阴霾。
校场上零零散散,拢共聚着二十几人。
有的伤痕累累,衣袍破碎,浑身浴血,
有的精疲力尽,或坐或躺,不顾风度。
显然都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各个脸上都挂着欣喜之色。
毕竟考过了。
“怀仁坊、永兴坊竟是一个人也没出来?真是奇了怪哉!”
“太安坊也没……”
“杨休,还有那个叫纪渊的辽东军户……”
“一个狼顾,一个鹰视,都是京华榜上有名的人物……”
“徒有虚名也不一定!”
“……”
咚!咚!咚!
三声鼓响,午时过三刻。
“还有十四名考生,既未发哨令火箭,也没有回到校场。”
高业玄勒动缰绳,乌黑蛟马喷出炙热白气,四蹄一扬,腾空而起。
正准备发号施令,进山搜寻。
吼!
一声长长嘶鸣,好似虎啸,响彻山林!
霹雳般的平地惊雷由远及近,滚走而来。
莽莽群山,余音回荡。
只见头角峥嵘的呼雷豹一马当先,卷起狂风,踏云飞奔。
“太安坊,纪渊!”
清朗声音凝成一线,直冲天穹!
那袭浓墨似的衣袍抖动,云鹰振翅欲飞!
其间还夹着杂音:
“纪兄你慢一些!我受伤了!
别颠了,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