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张行张首席议,因帮内事务增多,军外头领明显,改军法部为帮务部,依然以雄伯南为总管,除军功计算赏罚外,增添帮内头领功过赏罚以及执行……此案是大头领以上举手……可以先举手议论……无人要议吗?
“三十一手,过。”
就在这时,外圈的头领忽然有人呼喝起来,一开始有人没反应过来,想起是什么后,也赶紧跟上,引得殿内使者和新加入的头领们惊疑不定……却又马上意识到,这似乎是一种类似于鼓掌的赞同表态。
“诸位,张首席案,更改大行台制度,设立负责制。
“如监察部、军情部和内务部可以向靖安部负责,地方出现特大刑案也可以通过巡骑营向靖安部求援;如王翼部、屯田部、军情部,各野战营、卫戍营,要向军务部负责;但是所有大行台内事务,都要向文书部负责;所有帮内头领,都要向帮务部负责;所有大行台外部事务,地方行台,军政法度,都要向大行台本身负责……
“专门要说的是,这种负责制度并非是单一的,譬如军情部,军事侦查方面是向军务部负责,而其中修行者的统计与安置才是要靖安部汇报。而出现刑案,肯定也要向地方和刑律部走文。
“张首席说,此类改革,是为了方便集权与分权,确保事情快速解决,又避免个别人权责过大,出现李枢故事,给帮里带来大麻烦……而且,也不是一定要特定的部向另一部负责,具体还会因地制宜,因时而变,关键是要立好这个制度,做后来的榜样。
“此案,依然是大头领举手,但要先行讨论,有要发言的大头领,请有序开口……”
这是一系列绕口的表达,但意思很清楚了,要集中和梳理大行台内部权力架构,然后总体上加强大行台的权责。
“靖安部是否权责过大?”单通海开门见山。
“靖安部就是靖安台。”回应单通海的,居然是李定。“相比较靖安台,靖安部其实权责还少了些……最关键的是还没有组建成建制的修行者巡骑……没有这个,何谈权责过大?”
“不错。”窦立德也发言提醒。“只要还在打仗,修行者肯定要放在军中,没有这个,靖安部就跟靖安台差了几层,便也称不上权责过大。”
“可要是这样的话。”单通海似乎还是不满。“那要靖安部有什么用吗?只这几个部不就行了?”
“因为需要有人抓总合力,譬如遇到有要害人物再如李枢那般搞叛乱,而且还带了兵,里面还有修行高手,只一部一营是无法处置的。”白有思忽然插嘴。“若对上这类人,帮中便只我一人有此经验与修为……此部非我莫属。”
单通海立即闭嘴,他老早就跟程知理一起见识过白有思的剑……外围更是安静。
“那我也来问一句。”半晌,程知理忽然开口。“监察部跟帮务部,是不是有些重复了?”
“监察部顾名思义,是监督和调查,没有处置的权力,白金刚白头领也没这个本事去处置头领;而帮务部反过来,天王是处置这些人的最佳人选,却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监督和调查。”谢鸣鹤眯着眼睛回应道。“除此之外,还要加上刑律部制定律法,处理文案,才能确保大家不徇私,也能让人服气……更不要说,帮规是帮规,国法是国法,不是一回事……譬如有些人没有犯法,却违了帮里的规矩,也要处置的。”
“那我知道了。”程知理略显不安。
“还有人要议论此案吗?”停了一会,欧阳问认真问道。“那好,请诸位举手吧……二十五手,过。”
外圈再度呼喝一声,而且整齐了不少。
“张首席案,陈斌、雄伯南、徐世英三位副指挥,实际负责帮内庶务,劳苦而功高,应该名副其实,当加帮内龙头阶级。”
“我反对。”徐世英第一个开口。“我们这个职务,其实是管着整个帮,几十个郡,几十个营的,权力极大,若是再加上这个位分,不免显得强势……我意,龙头这个说法,就留给地方行台专用,大行台这里,大头领、头领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陈斌雄伯南各自也都发言推辞。
张行犹豫了一下,晓得必须自己开口,便也出言:“既如此,我就撤了这个议案。”
欧阳问点头,继续了下去:“既如此,此案撤回……徐总管案,明年内淘汰五名旧日领军者,转为地方戍卫,有才情者经过讨论可以转为文职……除了新立的两个行台和登州总管州,其余四处行台,加上一个大行台,都要各自淘汰一人……”
“我反对。”还是单通海第一个发言。“我不是反对淘汰,我知道这个议案的来历,咱们黜龙帮一开始建帮的时候,有兵就要用,有人就要领兵,现在确实有人跟不上,反而是一些新人、降人里明显有拔尖的,偏偏首席不愿意大肆扩军,那就总得有人走……可是为什么要每个行台去做淘汰呢?不该仔细考虑各营的战绩和这些头领的能耐吗?每个行台汰一个,会不会让有些人蒙混过关,有些人又受委屈呢?”
“问的好。”徐大郎接过话来,不慌不忙。“我一开始也是准备如单龙头想的那般公平淘汰的,但恕我直言,若是让我来定,反而是济水上游出身的老兄弟要多淘汰一些……可这样的话,会不会伤了老兄弟的心呢?何况,首席之前就说了,要把老兄弟的资历当成功劳来算的,这就更不好直接淘汰了。”
单通海愣了一下,方才醒悟对方是什么意思,敢情如果让他徐总管来按照才能淘汰的话,自己这个济阴老行台里,居然是淘汰最多的了?
他刚还要再说什么,身后翟谦猛地开口:“那就这样吧!首席愿意照顾脸面,咱们不能不识好歹!”
话里还有怨气的,但也确实是主动认了。
“我也觉得可行。”窦立德瞅着不好,干咳了一声。“其实得认一件事,只看资历是万万不行的,我们这边有许多河北义军,其实也不行……首席这般安排,也是给他们面子。”
众人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欧阳问才来言:“如此,请诸位举手。”
“二十四手……过。”
又是一声呼喝。
而呼喝声后,欧阳问明显卡了一下,不知道是口干舌燥,还是下面的内容让他有些吃惊:“陈总管转头领白金刚案,帮内头领不分家同族之内,或分家三代血亲之内,不得经商,不得营矿,若有此类,形同受贿。”
同样,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内容有些让大家吃惊,殿中一时无人开口,无论是内圈的大头领们,还是外圈的头领们,全都安静如鸡。
过了片刻,外圈才稍有骚动……他们其实早就听说了白金刚的事,早就听说了相关议案传言,但委实没想到这位这么狠!
要知道,均田制下,尤其是前几个月单通海还带头将起事前的庄子奉献了一些出来,再不让经商买铺子,全家那么多张嘴,怎么活下去呀?
但是,这首席刚刚赐了白金刚剑,刚刚让他转任了权责更大的监察部,好像刚刚还在说,帮里最大的毛病就是买铺子……这,这莫非是要赞同白金刚吗?
又过了一会,主持会议的欧阳问无奈,只能追问:“无人发言吗?”
“大家觉得如何?”张行忽然开口。“程大郎,你觉得如何?”
程知理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乃是强行压住,然后硬着头皮发言:“头领们让家人经商、占矿是个大麻烦,因为钱财这个东西最动人心,一旦贪了,就止不住自己,止不住自己就要用手里的权甚至兵去做争抢,那就跟之前大魏那些贵人们强取豪夺没什么区别了……确实要管一管……但是……”
“但是如何?”张行面无表情追问下去。
程大郎晓得今日这锅必须得背,谁让他身上这类屎沾的最多呢?而且作为当日讨论过这个问题的当事人,也算是晓得张首席心意的。
停了一下,其人继续辩解道:“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都喜欢吃好穿好的,人欲本是天理,若不让大家的家里人经商,便要让头领们俸禄充足,否则谁来做头领?有本事都要去做商人了!更不要说,我们还在争天下,连钱都不给够,凭什么人才要来邺城,不去长安?所以,我的道理是,要划出道来,不许这些头领家人强取豪夺,让这些头领的亲眷晓得有度,却不能直接禁止经商!”
张行点点头,却不出一言。
程大郎无奈,只能四下来看,等其余人开口,偏偏又无人愿意掺和此事,场面一时僵在这里……而就在其人尴尬到无奈之际,雄伯南看不下去,主动搭了一句:“要不让白金刚破例来做辩论?”
“也不是不行。”陈斌接过话来。“白金刚,是你向我转呈的议案,现在程大郎驳斥,你上前来,说清楚道理。”
白金刚丝毫不慌,直接按着之前张行的赐剑“真刚”走上来,然后环顾四面,却根本不看程大郎,只对周围大头领来言:
“诸位,我以为程大头领所言荒谬,他自家都说了一旦动了贪念便与大魏那些贵人无二……而大魏的贵人是什么人,别人不晓得,我们这些被他们素来欺压的人不晓得吗?若是帮里全是那种人,什么大业都不要指望,因为便是一时成了事,咱们黜龙帮也要跟大魏一样二世而亡的!”
“而按照程大头领的另一个意思,若是因为咱们摒弃了他的天理,便招不到豪杰,那敢问这种豪杰又是什么人呢?为了钱过来的豪杰,别人给的钱多,马上就叛了!便是不走,怕也是想贪得更多!
“我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起了贪心的人便是有害无用!届时只会坏了大局,毁了帮中根基!早早撵出去才对,更不能主动招揽!而若是将这些人撵出去,帮中事业只会日益强盛,决不会倒塌!
“至于今日提议,正是要断了一些还可挽救之人的贪念,本意也是要救人,救帮!”
白金刚憋了数月,此时奋力一吐胸中块垒,周围人则悚然一时,不知道多少人从听到二世而亡开始面色发白,程知理更是懊丧到了极致……他当日怎么就想不到,有些话有些事在私下是一回事,上了这个会又是另一回事呢?
非只是对号入座的一些人被吓到,就连原本觉得白金刚过于激烈的一些帮内支柱,一时也都有些不安。
半晌,再度打破沉默的雄伯南居然点了头:“白头领说的是有些道理的!首席,你怎么看?”
“我还是觉得有些激烈。”张行叹了口气,也引得内圈外围许多人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二人的讨论,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在东都,亲眼见过皇帝的姐姐,轻易拿手段掏了半个东都的金银,坏了东都人心……曹彻那个姐姐,已经曹氏名声较好的贵人了,尚且如此。”
“既到了这个份上,就得讲一些超凡脱俗的道理。”单通海忽然开口。“我倒是觉得,白头领说的是有些道理的,但现在的头领们几乎人人经商,强要不许,会出乱子……要不改一改,龙头和大行台内总管的家眷不许经商?毕竟,既做了龙头和总管,就要拿出点正儿八经的气魄来!而若是论身份贵重,咱们能到这个份上的,其实就是张首席刚刚说的皇亲国戚了。”
不少人都心动。
“可也不能放任头领一层不管。”白金刚严肃驳斥。
“让所有头领都出示家产如何?”程大郎抢到机会,赶紧来言。“就如白头领说的那般,三代人亲眷,或者没分家的全族资产,每一年年底都要出示给帮里,涨的离谱,便让监察部去查,出示的不实,直接罢免到底!”
“头领出示家产,龙头跟大行台的副指挥不许经商……怎么样?”窦立德立即做了整合,向白金刚来问。“白头领,有些事情真不能一蹴而成,这不是夺陇比赛!帮里刚刚起事的时候,领兵头领都是黑道做走私的……要是按照你的道理,整个黜龙帮都不该有。”
白金刚微微一怔,外围也是再度议论纷纷……这样也不是不行。
“还是不行。”白金刚想了一想,缓缓摇头。“只出示家产不足以起到约束作用。”
窦立德小心提醒:“白头领,我还是那句话,做事不是夺陇比赛,不能指望着一局一胜,你既有心在此事上,又是监察部,更应该持重一些……若是一点退让都不愿,强行举手的话,怕是连已经取下的地陇也要被夺走的……现在举手,你的提案决难通过。”
“若是通不过。”白有思忽然插嘴。“失掉威信的可不只是白分管,外人也会以为咱们黜龙帮无意澄清吏治呢!”
“确实。”雄伯南为难起来。“这个必须要顾忌……白分管说的光明正大。”
“那就再多加几条约束如何?”就在这时,张行忽然开口,引得许多人整肃起来。“你们有什么想法?不禁止亲眷行商开工场作坊之外……”
“之外……矿山如同土地,禁止头领亲眷开矿如何?”魏玄定提了个建议。“还是干脆禁止所有私人开矿。”
“禁止私人开矿有些过犹不及吧?”窦立德立即提醒。
“矿山本就是公产,起事后都收为帮产,所谓私人开矿只在登州有,也只是包揽出去……”曹夕稍作解释。“所以只要外包时查清楚来人底细即可。”
“那就好办了,就是禁止头领亲眷开矿。”魏玄定拿定了一个限制。
“若是按照这个道理走,还可以禁止帮内头领亲眷参与一些特定商事。”崔肃臣接到了一些路数。“比如刚刚首席说的金银……那位长公主在东都就是垄断了金银兑换的生意,又碰上曹彻要修大金柱,才能这般轻易掏空了地方。”
“金银、矿山、盐、铁、大宗粮食、布匹,战马牲畜,船只车辆……”徐大郎幽幽数了起来。
“不行。”出乎意料,张行打断了这个思路。“若是这般计量下去,就没有赚钱的生意了,还不如直接禁止亲眷经商呢!我的意思是,除了基本的盐铁,其他各处的关键是垄断!不垄断就行,不让有靠山的人再独占某个生意就行。”
“确实。”崔肃臣第一个反应过来。
“的确如此。”陈斌也醒悟过来。“关键是不能垄断,一旦垄断,加上背后又有人,那不是祸害也是祸害了!”
“之前有相关律法吗?”张行来问崔肃臣。
“有。”崔肃臣立即点头。“早在白帝爷时候许多诸侯国就有,当时普遍性不许都城内行业被垄而断之……”
“那就这么加一条约束,以行台为准,头领家眷的生意不许垄断行业。”陈斌咬住了这个讨论结果。“让崔总管结合律法制度,制作出来一个特定的帮规。”
一众大头领纷纷颔首,外围的头领们听到这里,也都无话。毕竟,到现在为止,其实并没有伤及他们的真金白银,只是稍微在外面立了个有形无形的约束罢了。
只不过心里到底不爽利起来。
然而,不爽利的人有的是,还轮不到他们。
“如此,只是隔靴搔痒罢了,本质上还是放纵。”白金刚站在大殿的最中央纹丝不动,声音却在殿中回荡起来。
那副气势,莫说周围的大小头领们各各心里心虚,便是远端的几位使者,也看的发呆——他们晓得这大会是真讨论事的!但没想到会讨论到这个地步!
且不说外面人如何佩服,殿内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致。
其实就是那个道理,大家都知道白金刚有些脱离实际了,但偏偏他是占着大道理的,而且在这种大会上把大道理一摆,谁也受不住。非只如此,只是受不住倒也罢了,关键是帮里的核心们明显也不愿意出现通过举手否决这个大道理的情况,那样的话显得黜龙帮也太不光明正大了!
而这些核心的态度,又反过来让外围的头领们心慌不止,这万一要是里面的人太要脸,真让白金刚的提案给过了怎么办?
真要为了那些铺子搞叛乱吗?事业搞到现在搞得那么大,难道真要为几个铺子送了前途不成?!
而且就现在这个一年一整军的结果,搞叛乱也搞不起来呀?
退一万步说,万一搞起来了,也怕是要被那白三娘一剑戳死吧?
可真要把铺子交出去?!
殿中已经明显有些慌乱了。
“其实吧,白头领的意思,本质上是要尽量杜绝帮里头领们腐化堕落,沦为民贼……但要我说,真要是留心这个,以大魏做反面参考,关键还真不在商事上。”眼瞅着气氛差不多了,张行决定图穷匕见。“关键还是土地!”
“可是首席,我们是均田制。”白金刚本能警惕了起来。“便是之前一些资历头领藏了些庄子,今年开始也统计了出来,以建帮的功勋授了回去,而单龙头更是带头上交了不少庄子……这种情况下,并没有什么土地上的乱子,铺子才是最大的乱子。”
“现在没有,将来就没有吗?”张行盯着对方缓缓来问。“白头领,就现在这个天地,最值钱的,最为人看重的,其实还是土地……便是帮里头领家眷占铺子,本意还是因为咱们均田制执行的好,没有土地上的空子让他们钻……而一旦有了口子,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你看大魏朝那样子。”
白金刚想了一想,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所以,与其计较商事,不如在土地上防微杜渐更重要一些。”张行继续来言。“应该趁着均田制稳妥,大家没有过多土地上计较的时候,把几个规矩给落实了……你以为如何?”
白金刚意识到什么,正色来问:“首席已经有了腹案?”
“不错。”
“可若如此,为什么不能两个一起防微杜渐呢?”白金刚还是不想放弃。
“那就是真要把帮里头领给挤爆了。”张行指着一侧言道。“白头领,大家刚才与你说了许多,有对的有不对的,但无一人不是想尽量团结包括你在内的帮内人心,好让黜龙帮接下来绝荡万里不受阻碍……你既为帮中头领,也该有几分此类心思才对。毕竟,咱们要晓得一个基本的道理,只有黜龙帮存续下去,眼下的制度存续下去,你才能站在这里讨论这个事情……对不对?”
白金刚沉默良久,方才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来问张行:“首席的防微杜渐又是什么呢?”
“很简单。”张行站起身来,与白金刚并列,然后看向另一个方向来言。“现在咱们的税赋大约就是三种……商税、田赋、丁税……商税不是今天要说的,但也可以提一提,咱们应该撤掉多余关卡,留下的特定关卡也只收运费而不是过路费,从而让货物尽量流通,然后只在市场中收交易税,以此来鼓励商贸。”
不少人点头,但也有人没听懂,还有人只是等着这位首席说“今天要说”的。
“然后是今天要说的,咱们应该把丁税入到田赋中去!”张行音量明显提高了一截。“以现在均田制来算,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么算其实没有半点变化,只是一些土地较多的人,也就是今天在这个殿中的人要多纳一些田赋……大家以为如何?我是以为,这是防止出现大魏那种均田制度受损,功臣占地无度的一个法子。”
“我赞同。”白有思脱口而对,很显然她也是第一个意识到张行在说什么的人。“别人不晓得,白氏当年就是这种情况,关西土地有限,于是就在关东占地……只一个梁郡那里,白氏的庄园,加上白氏姻亲的庄园,加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地……我也不晓得当地有没有公平收田赋,便是公平收了我家的田赋,梁郡百姓因为我家少了许多授田,丁税却不变,岂不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被我家欺压侵占了?”
众人一时轰然起来,都在议论类似的事情,这个道理很简单,人人皆知。只是正如张行所言,授田制下,加上黜龙帮刚刚崛起数年,那土地超额拥有者,其实就是军功者,也就是黜龙帮的人,所谓最大的地主,更是这殿中的头领……所以,张首席的防微杜渐的法子,虽然有道理,却是让在场大家出钱,自然也有些不乐意。
只是,白金刚就站在张首席身侧呢。
“这有什么可说的?这是不是良法?”单通海有些焦躁了。“跟断了商事比,能多纳几贯丁钱?更不要说,是先多授了地,才有这个多给的丁钱,总是得利更多的。”
“不是得利多少的事情。”崔肃臣正色提醒道。“说白了,是要税赋公平,不能占平头百姓的便宜。”
“不管前面的如何讨论,只这个我是赞同的。”雄伯南忍不住直接给了表态。“想要人心依附,就是公平这两个字!”
见到大头领范畴内,几乎无人反对,而外围头领那里又忌惮自家权威与白金刚的“真刚”,张行晓得机会难得,赶紧抛出了第二个目的:“天王说的极好,所以徭役也该公平……”
“这就更简单了,领兵的天然抵多个徭役,只是不参军的头领家中才有这个,但如今也是可以拿钱抵役的,也是多几个钱的事。”窦立德立即道出关键。“但首席是对的,也该这个时候来说,因为就是现在不领兵的头领还少,此事过得轻巧,不然往后有的牵扯……这是首席看得远。”
“这不是我的主意。”张行言之凿凿。“这两个防微杜渐其实是济阴几位头领家眷亲长的主意……上个月几位头领的亲眷家长来邺城来看夺陇,我请她们在观风院吃了饭,与她们一起聊了聊,就有一些头领的亲眷主动说起此事……诸位,这才是帮之楷模!”
丁盛映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单通海、刘黑榥在内的许多头领也想起许多往事,却是立即信了。
那几位老太太,早被这位张首席拿些虚头巴脑的甜言蜜语给哄得入了巷,只要这位张首席稍微暗示,她们绝对乐意用几贯钱来换个好名头!尤其是那几位老太太的核心人物,当时还得了漳水突围战的勋章,就更好哄骗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你也没法驳斥吧?
非要说哪里不对劲,也就是这位张首席不对劲,为了几贯钱,就以这天下数一数二的身份去与几位老太太做交道,让他们来推着帮里最不愿这事的几个头领……何至于此呢?
“龙头禁止经商,头领出示财产,经商不准垄断,摊丁税入田,头领一并交役钱……还有什么?”刘黑榥本来对这事半点兴致都无,只是潜心来看这些掌权的关系罢了,此时却莫名急惶惶起来,而他一急,那就是真急了。“首席一并说来,咱们速速把事情过了。”
“还有……”张行认真想了一想。“还有,各地征粮运输熔铸的火耗要统一,不能乱定私定,只能让大行台来定。”
“这是自然,早该如此。”陈斌第一个应声。“省的官吏明着贪污,这也是防微杜渐。”
话到这里,雄伯南忽然来问白金刚:“白头领,如果是这样防微杜渐,你觉得如何?”
“尚可。”白金刚终于不再坚持……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本质是张行张首席用来推行这些政策的工具,但他乐意如此,就好像那些需要成就感和存在感的老太太们乐意被驱使是一样的。“只是必须要严肃执行方可!”
“所以,用你为监察部分管。”雄伯南再度提醒。
“那我接受。”白金刚终于妥协,说完,竟是直接回到座位中了。
“咱们举手吧!”刘黑榥迫不及待。“白头领已经改了提案,现在几个防微杜渐放在一起……一起举,过去就行了!”
“这次就不用只是大头领了,既然这几个条理牵扯到所有头领,也主要帮内头领的首尾,那所有人一起举手。”留在原地的张行说完,直接举手。
最内圈的帮内核心们,也几乎是毫不犹豫,人人举手,连单通海都没有作妖,而受此影响,大头领们纷纷跟上,无一人不举……不过,到了最外圈的头领们那里,还是引起一些波动和犹疑。
最后,张行等来统计,当众宣布:“七十八手,此番连续提案,已经正式过了。”
此番讨论,明显超过之前的决议许多,大家讨论到现在,更兼有一位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白金刚存在,更是觉得累,此时通过,反而让众人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张首席本想回到座位,看到这一幕,却不由似笑非笑来喊:“诸位,为何不呼喊起来呀?”
外围的头领们心下一慌,一个激灵便争先恐后呼喝了出来。
呼喝完毕,张行终于大笑:
“诸位,诸位……不要觉得这个提案简单,或者觉得最起码是现在简单,就不把这个议案当回事。要我说,这便是咱们黜龙帮最了不起的地方,因为不管如何也不管多少,咱们都是为了天下的利,让了自己的利,而这正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事情,也是咱们建黜龙帮的初衷,更是咱们胜过那些故步自封土包子的所在!
“凭这个,天下也该是我们的才对!”
这般夸赞一番,其人方才坐回,而那些被一惊一乍一夸的黜龙帮众头领,却都有些茫然无感。便是围观的使节里面,也多觉得这位首席是在调理属下,只有一个房玄乔思虑较多。
就这样,议案继续了下去。
说实话,接下来的议案还是非常多的,尤其是考虑到大行台刚刚成立,考虑到之前一年因为军事活动过于密集以至于大部分举措多是临时设置,那就更明显了。
使节们和头领们的兴致也都在重新恢复,因为这些后来的议案说到了军事调度,说到了后勤补给,说到了军队的新一轮整编和中下层军官调度,也包括窦小娘、西门大郎等人转为领兵头领的安排,将房彦释转为武安行台等重要人事安排。
甚至有人提议将周行范的骑兵营替换到北方,只是没通过而已……那支骑兵,本就是在河南组建的,而年初那一战损失极重,增补新兵极多。
不过,这些敏感的军事提案都没有让房玄乔提起精神。
“最后一个议案。”
时间来到午后,欧阳问也已经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了。“军务部总管徐世英议,以春后,发……发首席张行以下,雄伯南、徐世英、李定、窦立德、单通海、白有思、王叔勇、牛河、徐师仁、伍常在、秦宝、贾越、翟谦、芒金刚、李子达、刘黑榥、张十娘、王伏贝、程名起、郝义德、韩二郎、张公慎、丁盛映、曹晨、冯端、马围、王雄诞、柳周臣、张金树、窦小娘、元宝存、房彦释、张善相、夏侯宁远、郭敬恪、徐开道、庞金刚、寿金刚、常负、余烩、苏睦、苏靖方、樊梨花、西门大郎,并赵郡暂署头领齐泽、高士省等四十七位头领,及其所领三十八营战兵,两营军法兵,一营巡骑,一支踏白骑,合计八万众北上,扫荡河北!”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欧阳问说出了今日殿上他最后一句:“九十手,今日议毕!”
殿内呼喝声整齐而宏亮,黜龙帮年末大会正式结束。
众人散开,张行落在后面,喊住了张世昭,然后先目送众人离开大殿各归行宫内住处,才与张世昭一起缓缓出殿,准备去一个地方。
临到殿门前的时候,房玄乔走了过来,拱手行礼。
张行当然会给这个印象不错的年轻人面子,便也站住回礼。
房玄乔行礼完毕,不顾周边还有零散头领和几位使者,直接来问:“张首席,你定的那些防微杜渐之策是为了万世之太平吗?”
张世昭也好奇来看张行如何作答。
张行先是大笑,然后面露不解之色:“房玄乔,你不是晓得我的那些政治道理吗?我怎么会求什么万世太平呢?今天这些策略,便是再有效,时间一长,也会被人钻空子,也会弊病重生……只是按照我素来的道理,那又如何呢?一来,我的防微杜渐之策是好策,二来,我已经推陈出新了,不管是新的策略,还是让黜龙帮这个新东西有了更多前景,夫复何求呢?”
“我想也是如此。”房玄乔明显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心张首席对那些策略过于自傲,以至于忘了咱们说的那些道理,现在看来,还是小子多虑了。”
张行点点头,复又来问:“你在东都随你师父一起做事,他做太学,你做蒙基?”
“是。”
“那就一起过来吧。”张行抬手示意对方跟上,然后便兀自出了大殿。
房玄乔不顾身后张世静、慕容正言、侯君束几人的怪异目光,匆匆跟上对方二人,拐了四五拐,出了行宫,便来到城西漳水畔的一处新造的建筑……来到之前,他就猜到这是什么地方,可来到之后,还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些蒙基的孩子待遇太好了。
他们穿着统一的漂亮蓝白衣物,踩着裹了皮毛的六合靴,住着统一的宿舍,吃着与行宫内部廊下食一般无二的……呃,廊下食。
甚至头发都是干净的。
东都那里也在强制筑基,但跟这边比,就宛若一锅杂烩汤一般混沌和脏乱。
带着房玄乔参观了一圈后,张行在筑基小城高台上坐了下来,原本以为他是在居高临下观察好苗子,看看谁先筑基成功……结果等了一等,却见着那位曹夕曹总管亲自引着抱着一个大木箱的窦小娘过来,而窦立德窦龙头则背手走在后面。
“来来来!”这个时候,张首席却是终于出声了,带着雄浑真气的声音都快传到旁边结冰的漳水上来。“男孩子不许来,女孩子都过来,人人一根红头绳!”
房玄乔终于懵住了。
到了腊月底,过年的时候,红头绳的价格稳在了二尺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