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伴随着一声声如同重物落地般的响动,数头身高超过十米,体表披挂着厚重合金装甲的巨兽迈着步子悠闲地前进着,它们原本应该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獠牙上此时已经被敌人的鲜血染上了红绿相间的奇特色泽,周围战场上时不时传来的交火,惨叫与踩踏咀嚼血肉的声音更是让还未放弃抵抗的奇恩帝国士兵们胆战心惊。
经过强化的视听器官和直接连接到神经系统的生物雷达赋予了这些嗜血猛兽无比优秀的目标捕获能力,导致了即便是在混乱无比的战场上,只要来自后方科学家的指令不出问题,这些拥有简单智慧且行动敏捷的巨兽便可以发挥出不亚于装甲军团的战斗力。
发现远处的巨兽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抬起了硕大的脑袋,一名负责观察战场动态的奇恩士兵赶忙将裸露在外的身体缩回了战壕,朝着身边或站或坐,满脸麻木的同伴们轻轻摇头,用战术手势示意他们周围布满了敌人的可怕生物兵器,现在绝非突围的最好时机。
确认巨兽们已经在沉重的脚步声中渐行渐远之后,这支幸存小队仅剩的军官,一名从中环星球支援过来的帝国陆军百夫长轻叹一声,无奈地看了一眼手中能量即将耗尽的激光步枪,用外置旋钮将枪械的射击功率下调了足足一半以换取足够的续航能力。
而周围的士兵们见长官这么做,也纷纷有样学样地调试了他们手中仅存的武器——百夫长并非是他们真正的直属长官,事实上就连这支人数不到二十人的小队都是从战场各处逐渐聚拢起来的。
根据士兵们口中纷乱且语法各异的番号,由于见识和职务原因对克罗霍卡战局略知一二的百夫长轻松判断出了帝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固”防线已然被人类彻底撕碎,这些本该待在几十上百公里外驻防的溃退士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百夫长最后扫视了一圈战壕内畏畏缩缩的外环士兵,心中感到一阵百味杂陈——陆军百夫长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头衔,但却足以让自己拥有一支训练良好,装备精良的帝国殖民军连队,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要比面前这些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的外环民兵要好上十倍。
可惜在人类狂暴的攻势中,不论是百人连队还是万人兵团都不过是可以随便消耗掉的棋子,当战争巨兽的铁蹄在己方士兵的头顶来回践踏,腥臭的腐蚀性唾液将一名正向他汇报战况的十夫长连人带甲融化成一团不成人形的浆糊时,自己还是不出意外地选择了撤退,亦或是逃离。
看来自己和这些穷乡僻壤里随便征召来的民兵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自己的出身稍好一些罢了。
和溃兵们朝夕相处了数日的百夫长此时深刻认识到了战争绝非是宣传标语和影像中热血与荣誉的代名词,如今的自己和身边瑟瑟发抖的底层士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论上头的贵族和将军们怎么打败仗,最后的遭遇也顶多是被削去爵位和职务,最次也是带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走上帝国执法部的断头台,而他们这些在前线摸爬滚打的倒霉蛋呢?怕是能给家中留下只言片语和些许财物充当遗产都算走运了。
“兄弟们不要气馁!看地图再撤几十公里就是第二条防线了,我敢说到时候咱们都能得到将军大人的亲自接见!”
正当百夫长因脑中思绪有些出神之时,队伍中一个似乎还未完全丢失斗志的中年奇恩人沉声激励道:“难道你们不想活着回到你们的家人身边了吗!人类现在派这些只会咬人的野兽来羞辱我们,但我看他们是忘了,千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可是凭借着弓箭和长矛就成为了全银河最强大的猎人!”
“得了吧扎哈尼,你也说了,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负责维护小队最后一挺重型激光枪的机枪手闻言忍不住开口嗤笑道:“而且你也不好好想想,我们的祖先用的是弓箭和长矛没错,但他们的敌人可没有像现在这样全身披挂了激光都烧不穿的合金装甲!”
“你!你这是在扰乱军心!”
“都别吵了!尼普你也别忘了,要是没有他,你这挺宝贝早就保不住了!”
眼看中年士兵就要恼羞成怒,百夫长连忙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吵架与劝架的动静也将战壕内还在调试武器的士兵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见所有的士兵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百夫长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用尽可能沉稳的语气发表了讲话。
“现在我们最严峻的问题不是缺乏食物和武器,而是该如何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活着走完这几十公里!扎哈尼说的没错,奇恩人是伟大的猎手,也许我们的头脑和肉体远不如一些天赋异禀的种族,但帝国的荣光却照耀着成千上万个恒星系统!”
“难道我们比银河机械师工会的洛克人更聪明吗?那可是一群能用齿轮和杠杆造出人工智能的天才!亦或是你们中有人觉得他能在单打独斗中打赢任何一个科尔阿赞人?也许是有这个可能性,只是他的对手得从婴幼儿群体里挑选。”
也许是过于压抑的战场氛围激发了百夫长的演讲才能,在一番热血中不失诙谐,理性中包含感性的慷慨陈词后,他成功调动了整条战壕内的气氛,将这群前不久还死气沉沉的丧家之犬化作了一群,没那么死气沉沉的溃逃士兵。
毕竟光靠听可听不来充足的食物和武器弹药,总不能指望人类制造出来的生物兵器会因为这段遣词造句足以载入史册的演讲就饶他们一命吧?
“长官您是从中环来的,肯定要比我们见多识广一些,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一个从开始便一直隐藏在角落里的士兵突然开口问道:“您认为像我们这样一支要素养没素养,要装备没装备,甚至连一辆该死的运兵车都没有的队伍,靠双腿活着走到第二条防线的几率有多少。”
还不等百夫长开口作答,他便接着问道:“就算我们真的成功了,恐怕得到的也不是将军的亲自接见,而是将军亲笔签名的逃兵处决文件吧?”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百夫长在低头思索了几秒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说法,并表示他们现在这样拼死拼活,最后所夺得的恐怕也不过是一个死在自己人手中的机会罢了。
眼看人类的第二批异形部队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己方所处的位置,即便心中有所挣扎,百夫长依然选择将决定权交到每一个士兵的手中。
是以逃兵的身份去争抢那一线生机,还是继续留在原处殊死一搏,以战死者的身份为家人带去一份被层层盘剥的抚恤金,全都交由自己决定。
几分钟之后,面容肃穆的百夫长带着十多名士兵缓步离开了这条简陋的战壕,队伍中缺失的重型激光枪揭示了究竟是谁会用自己的生命为大部队拖延足够的逃亡时间。
“走吧,都走吧,到最后还是得靠我们这些外环的贱民来断后,真是的......”
年轻的机枪手尼普嘴里叼着一管吸入式的气体化学成瘾品,用不知为何有些颤抖起来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个重型武器专用能量弹匣插入插槽内部,将耳朵贴在机枪表面,感受着能量流淌带来的温度与枪身内传来的低沉嗡鸣。
“哈哈,你个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一起留下的份上,老子现在肯定要先海扁你一顿再说。”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尼普尴尬地笑了笑——扎哈尼选择和自己一起留下的确让他感到十分意外,毕竟对方可是一直将家人和亲情挂在嘴边,搞得大家谁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属实让年轻气盛的自己有些不耐。
“老家伙你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吗?怎么也留下了?女儿和老婆不要了?”
虽然机枪手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的语气因为颤抖的身体而变得略显古怪,但扎哈尼的回答却一如从前那般坚定。
没有任何征兆,曾经纯熟无比,仿佛提前在脑海中演练过千百次的词句此时却突然像卡壳一样断断续续,在生与死的最后关头,扎哈尼选择向与他一样愿意坚守阵地直至最后的勇敢者敞开心扉,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倾泄而出。
“她们......”
中年奇恩人脸上因为年纪而光泽不再的鳞片因为情感上的激烈挣扎而剧烈震颤起来,在机枪手了然的目光中,他还是说出了实情。
“其实我根本没有家庭,要说女友的话倒是有过几个。我的最后一任女友,也是我故事里的妻子半年前给我发来讯息,说是生下了一个女儿。”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但哪怕是以男人的身份,我也必须给她们母女留下一些什么......”
听到这里的机枪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和我猜想的情况差不多,那么为了咱们的抚恤金,战斗到底吧!”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激光枪开火的声音和巨兽受伤后的嘶吼。
片刻之后,随着激烈交火的声音逐渐沉寂,已经带领队伍前进了不少路程的百夫长回头望向了自己此行的起点,郑重地将盔甲上代表军衔的徽记摘下,用它的尖端对准了同伴们战死之处的方向。
“长官,咱们走吧。”
“嗯,所有人继续前进!起码,不要让他们死得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