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的事儿很繁琐。疰
按理,这等事儿就该让那些老学究来操作。他们会翻遍藏书,把各种登基的仪式甄别一番,随后设计出一个恢宏大气,令人震撼的仪式来。
但石忠唐却把事儿交给了春育。
而不是贺尊。
贺尊看着手拎人头的石忠唐,眼中的悲凉之色越发浓郁了。
身后,一个以往嫉妒他的谋士轻声道:“这是疯了?”
贺尊摇头,“不会。”
……疰
北疆军的斥候已经出现在了清河县外围。
春育在忙碌。
“这里,这里弄好!”
“布幔务必要新,这里有污渍,令人清洗。”
石忠唐在沐浴。
他将在登基前断食,以示自己的洁净。
这是部族可汗上位前的规矩。疰
“中原的皇帝却依旧吃喝。”
石忠唐鄙夷的道:“他们鄙夷我们的粗俗野蛮,鄙夷我们穿着粗糙的衣裳……看看,那华丽的衣裳多美,可在那华袍之下,却是一具脏污的身躯。”
这话贺尊赞同。
“大王,北疆军斥候在靠近清河。”
贺尊说道。
“挡住就是了。”
石忠唐轻描淡写的道。疰
“是。”
是夜,北疆军斥候在远方第一次看到了清河城头的火光。
“殿下,斥候看到了清河。”
越靠近清河,秦王显得越平静。
“这是犁庭扫穴,痛快!”老贼说道。
这一路攻伐轻松的令人不敢置信。
到了后来,秦王干脆令麾下将领各领一军出击。疰
连老贼都拿下了两座城池。
“清河周边都拿下了?”
秦王问道。
大帐内,一只蜡烛在烛台上燃烧着,照的群臣喜气洋洋的。
“都拿下了。如今正准备合围清河。”
裴俭说道。
“清河可有消息?”秦王问道。疰
赫连燕说道:“节度使府旁边的大宅子一直在修葺,巨木源源不断送进去,工匠云集。不知在作甚。”
“难道是修王府?”赫连荣说道。
“为何不能是修宫殿呢?”韩纪讥诮的道:“毕竟,谁能拒绝做帝王的诱惑呢?”
“可大军压境了,这帝王也太儿戏了吧?”江存中说道。
李玄说道:“孤看,石逆多半是想登基。”
过把瘾就死!
“都去歇息,明日,大军直驱清河!”疰
“是!”
……
清河城中,节度使府的隔壁,此刻几座宫殿已经完工了,油漆的味道还有些刺鼻。
火把照耀着工地,春育嘴角都生出了火泡,不断检查各处。
没办法,工期紧,任务重,按照石忠唐当下的状态,若是出什么纰漏,他这位从小的玩伴也难逃一死。
弄到半夜,各处检查完毕。
“都好了。”疰
那些工匠如蒙大赦。
春育摆摆手,“去吧!”
工匠们告退。
春育一人坐在殿前,双手托腮。
月色挺不错,人在这个时候最容易安静下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
但没回头。疰
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那年,本王和你也是这般坐着。”
“嗯!你的女人被抢了,想杀了首领,我劝不住你,便和你一起去。”
“那一夜本王是真想动手杀了他。”
“可最后你却走了。”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本王当时愤怒欲狂,就算是神灵在前,也要和他拼杀一场,哪怕是死,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石忠唐眯眼看着月色,“就在靠近首领大帐的那一瞬间,本王听到了动静,突然醒悟了,也想通了。”疰
“你听到了什么?”
“本王听到首领与那个女人折腾的声音。”
那个女人便是他的青梅竹马,私定终身的爱人。但最终却爱上了权势,就在他提亲的那日上午,成了首领的女人。
“本王听到那个女人娇媚的赞美首领。春育,那一刻本王想到了族里的那些女人。每个女人都有深爱着她的男人,在那些男人的眼中,她们便是自己的一切。与本王一般。”
石忠唐的嘴角微微翘起,“可人就是如此,不是自己的痛楚,便不会感同身受。那日你定然觉着本王是小题大做,可对?”
“是,我觉着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
“是啊!那一刻,本王便是想通了。那个女人与世间万千女人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换个女人呢?比她更美的女人,本王可会痛苦?”疰
石忠唐笑的越发的开心了,“那一刻,本王彻底想通了。本王不是舍不得她,只是舍不得每日有人陪伴,每日都会想念一个人罢了。”
“在那一刻,本王觉着自己丢弃了一根枯木,而前方,却是一片丛林。”
“在那一刻,本王发誓,此生定然要有无数女人。”
“而要做到这一点,本王必须要成为人上人。”
石忠唐指着自己的胸口,“在此之前,本王只是一个懵懂的牧民。在此之后,本王便有了目标。”
“所以,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吗?”春育眸色悲哀的看着他,“你说那个女人没影响你,可最终却是她把你引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你还不明白吗?”石忠唐笑道:“她只是引发了本王心中的野心罢了。”疰
“春育,看呐!”石忠唐指着外面,“咱们的部族以前就那么大,可本王却曾拥有半个大唐。不,大半个。本王曾入住皇宫,曾享受过无数内侍宫女的卑微服侍。春育,一个男人活着为甚?不就是为了那一刻吗?”
“可为了那一刻,你却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有人活了百年,却浑浑噩噩,不知活了什么。有人活了百年,却卑微如蝼蚁。而过去这一年,却是本王一生最为快活的时候。本王,不悔!”
“那么,你还要登基吗?”
“对。”
“那你为何不早些歇息呢?”
“因为,本王要来送送自己的伙伴。”疰
春育的身体在颤栗,“你都知道了?”
石忠唐微笑道:“你的身边有三个心腹。”
“他们背叛了我!”
“不,背叛你的是你的妻子!”
“不可能!”
春育面色煞白,“她与我成亲多年,一直恩爱。”
“可你的女人却越来越多。春育,本王前面那番话便是想告诉你,女人的心,无从琢磨。你眼中恩爱的女人,却早已妒火中烧。”疰
“我对你忠心耿耿。”
“以前,没错。以前的春育,在本王眼中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进入长安后,我跟着你享受到了世间最令人陶醉的富贵,我发誓此生心满意足了。可道州一战,咱们败了。”
“是啊!道州一败,富贵,没了。”
“我以前从不怕死,可渐渐的,不知为何,竟然越发恐惧死亡。”
“那是因为你享用了富贵。人一旦享用了富贵,便会恋恋不忘。知晓吗?方外人为何要远离红尘?”
“不是为了远离红尘污浊吗?”疰
“不,是想远离红尘诱惑。而富贵,便是最令人难舍的一种。享用过了,便再也难忘。于是,便畏惧死亡。记得那些关中权贵吗?”
“记得!”
“当初骂本王最凶的便是他们,可当本王进了长安之后,谁敢开口?反而是百姓敢于叫骂几声。”
石忠唐看看夜色,“时辰,差不多了。”
“你要如何处置我?”
春育缓缓站起来。
石忠唐依旧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你刚开始想逃,本王便令人网开一面,让你自由离去,也算是全了那些年的情义。可你却在最后关头犹豫了,想出卖本王。春育,本王对你,仁至义尽了。”疰
“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在秦王那里谋个富贵,你以为把本王的儿子们躲藏之地告知秦王,不但能活命,还能获得富贵,可你却不知上位者的心思。”
石忠唐叹道:“秦王说过,叛军一人不留。明白吗?上位者的话,说出来便是钉子,不可动摇!”
“也就是说,是我疯了?”
“对,你疯了!为了富贵疯魔了。”
“可你呢?”
春育突然大笑,“你呢?你为了登基,甘愿困守清河。你没疯吗?石明!”疰
“石明!”石忠唐一怔,“许久未曾有人提及本王这个名字了。”
春育突然屈膝,“石明,饶了我吧!我发誓,再不会背叛你!”
“你不该跪!”
石忠唐摇摇头,“富贵,腐蚀了你的骨头。”
黑暗中走出来几个侍卫。
一人拔刀。
“本王亲自送他走!”疰
石忠唐伸手接过横刀。
春育大笑:“哈哈哈哈……”
刀光闪过。
石忠唐缓缓走进大殿,外面的无头尸骸这才倒下。
他走到了御座上,回身坐下。
问:“朕,可威武?”
……疰
第二日。
贺尊早早起来,今日无事,吃了早饭后,他便在书房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外面有惊呼声。
“北疆军来了。”
贺尊走出家门,只见街上行人慌乱奔跑。
一队军士急匆匆的跑过,贺尊叫住了他们。
“北疆军到了何处?”
一个军士说道:“贺先生,北疆军的游骑来了。”疰
王老二就在城外。
“不大啊!”
他本以为清河会是一座雄城,可看着却不及建州城。
此次老贼跟着他一起出击,闻言说道:“南疆直面的是南周,南周孱弱,哪敢攻打大唐,故而清河城并未扩建。”
“上次不是打过吗?还说什么北征。”
“那是南周人疯了。”
“耀武!”王老二说道。疰
一队队骑兵开始冲向城下。
在弩箭的射程之外迂回。
有人去禀告石忠唐。
“去看看。”
今日石忠唐看着精神十足。
贺尊蹙眉,问了一个交好的文官,“春育呢?”
春育和石忠唐堪称是如影随形,可今日却不见了。疰
文官摇头,“不知。”
众人跟着石忠唐上了城头,就见北疆军游骑在来回耀武。
“大王,可要出击?”有人问道。
贺尊看了那人一眼,是军中有名的蠢货。
石忠唐摇头。
他甚至在微笑。
“秦王呢?”他问道。疰
噗噗噗!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在天际尽头传来。
众人抬头,就见远方烟尘滚滚。
一排排步卒整齐出现。
接着两侧出现了骑兵。
无数骑兵疾驰。疰
但最令人震撼的还是步卒。
噗噗噗!
那整齐的脚步声响彻天地,站在城头上,贺尊觉得有些摇晃。
他看着众人。
面如白纸!
除去石忠唐。
这位商王依旧面色红润。疰
红的发紫!
“秦王!”
有人指着大旗喊道。
大旗下,秦王从容的勒住战马,遥遥看着城头。
城头。
石忠唐冲着大旗下的秦王拱手,“来了?”
那么远,秦王自然是听不见的。疰
可却颔首道:
“孤来,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