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会馆的地段算不得好,有些偏僻。
长安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曹颖从外地归来。
张霸和姜星都在。
“老曹辛苦。”
二人把曹颖迎进来。
靠近年根了,该回家的也都走了,会馆中很是冷清。
曹颖进去后,摘掉斗笠,拍拍上面的积雪,问道:“花花可回来了?”
“还未曾回来。”
三人到了楼上,姜星习惯性的推开窗户,往下面看了看。
“家中可有来信?”曹颖喝了一杯热茶,觉得身体暖和了些。
姜星回头,“未曾。”
张霸问道:“老曹此次出去可有收获?”
曹颖此次出长安是去寻找当年孝敬皇帝身边一位幕僚的踪迹。
“未曾寻到,老夫悄然打探了一番,得知那老鬼当初归乡的第二日,就举家远遁了。”
“聪明人。”张霸冷笑,“只是当初信誓旦旦的忠心何在?”
“陛下当初说过,忠心不能苛求。”曹颖握着茶杯,“当初那些幕僚先生,在陛下去了之后,散的散,投的投。投靠伪帝的那几位日子也不好过啊!”
“谁会信任狗呢!”姜星笑道。
曹颖说道:“家中灭了舍古人,局势大好。长安这边可曾惶然?”
“看似平静,可世家门阀之间往来密集了许多。连那位妙圣真人也来长安撞钟,方外方外,也会做贼心虚吗?”姜星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外面突然有人干咳,姜星到了窗户边,探头下去看看。
下面积雪颇厚,行人的脚印一直往两侧延伸。
两个男子在左侧那里盯着会馆的大门。
姜星回身,“老张,令人去看看后门。”
“老夫去。”
张霸亲自去了,曹颖叹道:“国公一统北地,长安惶然。会馆首当其冲啊!”
“咱们已经做了准备。”姜星冷笑道:“他要动手也得等长安诸卫归来,还来得及。”
曹颖摇头,“此事得看国公之意。若是国公想此刻揭开那一切,那么,我等就得在消息传到长安之前离开。”
“有数。”
张霸回来了,“后门有人盯着。”
“可能看出来历?”姜星问道。
“看着像是镜台的人。”张霸说道:“若是动手,老夫能轻松弄死他们。”
“随后金吾卫出动,你往哪逃?”姜星觉得这货就是个蠢的。
“看来,伪帝是迫不及待了。”曹颖说道:“北疆一统北地,他猜测国公不会隐忍,各等手段也开始布置了。不过,会馆暂时还安全。”
第二日,花花回来了。
“喝茶!”
不知怎地,张霸有些怵花花。
花花接过茶杯,在三个老男人的注视下缓缓喝了一口茶水。
此次她是去查探当初李垚之死的缘故。
“我去了那老医官家中……”
孝敬皇帝有四个儿子,长子李垚颇为贤明,被外界看好。孝敬皇帝倒台后,李垚在长安安守本分。
李元父子发动宫变,随即李元登基。
没过多久,李垚就突然生病,没几日就去了。而主治的医者便是那位归乡的医官。
李垚是长子,从小孝敬皇帝就亲自盯着他修炼,对于有修为的人而言,什么疾病能几日就去了?
曹颖和怡娘都觉得里面有鬼。到了长安后,曹颖就在着手此事,他令花花去寻找当初为李垚诊治的那位医官。
医官已经致仕了,花花一人去了他的老家,今日才归来。
花花喝了一口茶水,“医官归家后没多久就去了。”
“是什么毛病?”曹颖目光炯炯,满肚子的阴谋论开始运转。
“说是重病。”花花说道:“那医官有两个儿子,一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一个喜欢斗鸡……
医官去了之后,没多久两个儿子就把家业败光了,还欠下了一笔巨债。最后不知所踪。”
曹颖干咳一声,不禁想起了杨略为杨定一家子的安排。
“此事,必然有鬼!”曹颖冷笑道。
“是啊!我也觉得不对。”花花说道。
“可曾问到?”曹颖觉得这事儿不好打探。那两个儿子多半是被人给弄死了,做这事儿的人比杨略还狠。
不过杨略不是不够狠,而是担心杨玄无法接受养父母一家子被自己的麾下干掉的事实罢了。
“没。”花花摇头,“不过我查到了,那医官死于中毒。”
“谁告诉你的!”曹颖眼前一亮,“此人既然知晓此事,必然知晓更多事。他在何处?老夫马上去寻他!”
“你寻不到。”花花说道:“我半夜挖开了医官的坟墓,开馆验尸发现的中毒痕迹。”
半夜三更,一个女子在挖坟。凄惨的月色下,她得意的看着露出来的棺木,跳下墓穴,奋力撬开棺材盖子……然后拿起骸骨在月色下仔细检查。
说不得嘴角还微微翘起,“哈!被老娘发现了!”
曹颖:“……”
姜星:“……”
张霸:“……”
花花愕然,“你们抖什么?”
“没抖!”
三个男人故作镇定。
“下毒,看来是灭口!”姜星抚须,“如此,大郎君当年不是病逝,乃是别人害死,此事板上钉钉了。”
“此事必然是伪帝所为。”张霸咬牙切齿的道:“那条老狗,害了陛下还不够,竟然还有害了陛下的儿孙。”
“大郎君当年颇有些威望,宣德帝与武后都赞不绝口,说我家好孙儿。不除掉大郎君,那对父子不安呐!”曹颖眼中多了恨意,“除掉大郎君,软禁二郎君与三郎君。杨略带走了国公,镜台穷搜天下……”
花花喝着茶水,突然说道:“对了,那医官回乡后,给了族人不少钱财。”
“这个蠢货!”
曹颖冷笑道:“伪帝令他致仕归乡,这便是遮人耳目之意。想来走之前他定然得了不少好处。衣锦还乡嘛!既然回了老家,自然要炫耀一番。给族人些钱财,赢取个好名声。可没想到的是,他的衣锦还乡却招致杀身之祸。”
“活该!”张霸惬意的道:“死得好!”
有人在门外说道:“鸟儿回来了。”
曹颖眼前一亮,“速去!”
姜星急匆匆的去了。
许久后,姜星拿着一个竹筒子回来。
曹颖接过,在三人的注视下检查蜡封,没问题后开封,从竹筒里拿出一卷纸条。
打开后,他仔细看着。
他的眼中竟然多了水光,姜星干咳一声,“别哭啊老曹。”
姜星急切的道:“究竟是什么消息?可是国公不好?”说完,他抽了自己的嘴角几下,“呸呸呸!看老夫说什么屁话。国公修为浑厚,且有玄学在侧,怎会有事!”
修为浑厚……这话说的连花花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杨国公的修为,连娘子都不如啊!
可家中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然令曹颖落泪。
三人心中急切,恨不能一把抢过纸条。
曹颖抬头,抹了一把老泪,“老了,眼窝浅。”
“你倒是说啊!”张霸瞪眼。
曹颖看着三人,缓缓说道:“国公说,他姓李。”
张霸的嘴唇颤抖,眼睛发酸,“这一日,终于要来了吗?”
姜星已经落泪了,哽咽道:“老夫等这一日等了多年啊!”
花花撇撇嘴,“我就知晓国公该改姓了。”
曹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酸,“北地一统,长安和北疆之间的矛盾再难压制住。既然如此,那便动手!时机恰到好处!”
三人唏嘘了许久,花花耐不住性子,“我来的时候发现附近不少盯梢的,这是要动手还是怎地?”
曹颖一拍脑门,“国公交代,让咱们隐入长安市井。”
姜星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就见曹颖在和花花唠叨。
“当初国公出生时颇为古怪,有红光在产房中若隐若现……”
姜星翻个白眼,“老曹,妥当了。”
曹颖说道:“还得等等。”
“还等什么?”姜星不解。
曹颖说道:“周氏。”
“是了,周氏的姑爷一朝恢复本姓,伪帝惶然之余,定然会震怒。弄不好,周氏难逃一劫。”
姜星说的严重,可神色却轻松。
花花问道:“你就不担心?”
姜星摇头,“周氏,庞然大物也!”
历来,皇后的背景太强大都不是好事儿。
这一点,作为当年孝敬皇帝的身边人,曹颖清楚,姜星也清楚。
若是周氏受损严重,其实并不是坏事儿。
曹颖叹息,“老夫此去,周氏也不知会如何想。”
……
在得知舍古部覆灭后,周遵就回归了中书。
依旧是没事儿做,不过周遵不在乎,在值房里津津有味的看着书。
幕僚常牧进来,“郎君,外面有人传话,请郎君归家,有急事求见。”
周遵蹙眉,“是何人?”
“北疆姑爷的幕僚,曹颖。”
“这是出大事了?”能令曹颖让人传话的程度,必须是大事儿。
周遵本就无所事事,起身道:“和他们说一声,老夫出去巡查。”
中书侍郎巡查,说出去能令御史们无颜见人。
急匆匆回到家中,曹颖正在门子那里喝茶。
“见过周公。”曹颖行礼。
“为何不去阿耶处?”周遵问道。
“此事重大,最好一并说了。”曹颖说道。
“也好!”
稍后,周勤也来了。三人在周氏的静室中见面,外面都是心腹侍卫看守,飞鸟难入。
“子泰可是想谋反?”周勤目光炯炯的问道。
“国公从不毁诺!”曹颖说道。
一瞬间,曹颖见到周勤和周遵父子神色黯然。
周勤沉声道:“子泰一统北地,下辖疆域比之大唐也毫不逊色,北疆军更是威震天下。他不动手,那位也会厉兵秣马,只等时机一到,便会大军出击。”
“妇人之仁!”
老丈人也耐不性子,有些痛心疾首的道:“他难道不知晓自己再无退路?誓言誓言,老夫此刻便能为他想出百种毁诺的理由。”
曹颖干咳一声,“国公信守承诺,老夫以为是美德。”
“可大势如此,此后他难道便谨守北方?”周勤摇头,“局势会变,此刻的北疆看似强大,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长安会盯着他,皇帝和世家门阀最近已经在商议扩军了。一开口便是二十万!”
北疆大捷给长安的压力太大了,皇帝和世家门阀迫不及待的宣布扩军二十万,便是要给天下人一枚定心丸。
“国公委托老夫来,是想转告二位老大人,这些年他一直有一事瞒着二位。”
“何事?”周勤蹙眉问道。
曹颖说道:“他不姓杨。”
这娃喝多了……周遵恼火的道:“那他姓什么?”
“国公本姓李!”
……
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