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越最后还是答应回头去摄政王府跟王妃详谈,他倒不是真的就这么愿意帮骆君摇做事,只是单纯对这位摄政王妃想干什么有些好奇而已。
如果谈过之后觉得不行,大不了他就单纯跑一趟帮她送个信,反正他也还没决定好以后要做什么。
摄政王妃说得没错,江湖…或者应该说问剑阁,并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因为商越的身份,他虽然天资出众但问剑阁主从未将他当成过衣钵传人。
而他与问剑阁的师兄弟姐妹关系也一向很好,这次定阳侯府惹上的麻烦不小,但那些跟着商越来上雍的问剑阁弟子也没有一人中途离开。都是等定阳侯的丧事办完了,一切尘埃落地才赶回去过年的。
如果可以,商越并不想因为这些俗事破坏和师兄弟的关系。
商越坐在窗口目送两人牵着手离去的背影,再看看窗外繁华璀璨的街道,终究还是幽幽地轻叹了口气。
纵然他从小长在江湖中,到底上雍才是他的根。
终有一天,他还是要回来的。
两人回到流觞亭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灯会已经接近尾声。
看到两人回来,长昭公主和长陵公主也松了口气。长陵公主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直接回府了呢。”
骆君摇笑道:“怎么会?我可不是这样有头无尾的人。”
其实就算骆君摇直接回去也没什么,毕竟今天的灯会也不是摄政王府主持的。
长陵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俩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骆君摇笑道:“南市。”
长陵公主点点她的眉心,“园子里好好的灯会不参加,跑到外面去。”
骆君摇道:“如果我可以带阿衍一起参加,当然不用往外跑啦。”这不是不方便么?
“……”
长昭公主站在长姐身后,闻言也笑出声来,道:“好啦,皇姐,人家小夫妻俩还是新婚燕尔呢,想自己出去逛逛灯会怎么了?咱们这园子里就算能一起逛,还不得被当成猴戏盯着看?”
“……”长昭皇姐,虽然你好像是在替我说话,但后面一句其实可以不用说的。
长陵公主也是莞尔一笑,“对了,你们才成婚没多久呢。罢了,灯会差不多该结束了,咱们也准备着送客吧。”
骆君摇立刻来了兴致,“我们准备的礼物送了没有?”
长陵公主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往年可没有参加灯会还要送礼物的,不用担心,你章先生都准备好了。”
“那就送完了客人赶紧回家吧,今晚谁来敲门都别开。”骆君摇道。
两位公主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看向骆君摇:你送的到底是礼物,还是什么谋财害命的东西?
上雍某个权贵府邸。
当家主母参加完灯会带着女儿儿媳和一众丫头婆子回到府中,直到坐下来方才卸下了脸上的雍容端庄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疲惫。
小女儿挤到她身边坐下,好奇地看向一边丫头手里捧着的盒子道:“母亲,太华公主还给大家准备了礼物呀,不知道是什么?”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站在旁边的儿媳妇也有些好奇,道:“好像每家的贵女都有,大约是送给妹妹的小玩意儿?”
当家主母抬手揉了揉眉心对旁边的侍女道:“毕竟是太华公主的礼物,不管是什么都要好好收着。”她心里知道恐怕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毕竟今晚参加灯会的贵女不在少数,若是人手一份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知道。”少女乖巧地应道。
丫头将锦盒轻轻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确实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把雕工精致的檀香扇。上好的白檀木上雕琢出了精致美丽的镂空山水图案,还缀着一个精巧的扇坠。
对寻常人家来说这或许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了,但是对上雍权贵来说这确实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送给这些未出阁的贵女们,也是足够了。
少女果然很是喜欢,拿在手里细细把玩了一番,笑道:“真好看,可惜不适合现在用。”
她母亲含笑取过女儿手中的檀香扇道:“这是上好的白檀,过几个月再拿出来把玩正好。”
“母亲,好像还有一张帖子。”旁边儿媳妇提醒道。
母女俩齐齐看过去,果然看到锦盒里还放着一张帖子。
少女拿起帖子打开,不由得咦了一声。
“怎么了?”
少女将帖子交给母亲,母亲看了脸上的神色也很是怪异,半晌没有言语。
儿媳妇见状越发觉得奇怪,便也探过去一看。
那张淡紫色描金的帖子上,隽秀挺拔的字迹十分漂亮,只是那字迹所代表的内容让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澜书院新春学子敬启:
安澜书院将于二月初五正式开院,届时书院将做出以下改编:安澜书院依旧保留玲珑院和武道院,另外增设医学院、天机院、商学院、农学院。新设学院将面向上雍贵女及大盛十二岁以上,十七岁以下所有女子招生,原玲珑院武道院学生可凭自身意愿转入新学院。另附:各学院课程与老师说明。
落款是,安澜书院山长——骆君摇,副山长兼武道院院长——章竟羽。
房间里一片宁静,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方才小声道:“摄政王妃当山长了?”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飘忽,她跟摄政王妃还一起念过书呢,虽然不是一个学院。但如今她还是玲珑院的学生,人家都当山长了。
母亲的声音却要严肃的许多,不仅是声音还有她的神色,“重要的不是摄政王妃当山长。”安澜书院山长的位置确实风光,但也需要能够服众。摄政王妃虽然难以服众,但她的身份能。
真正让她们震惊的是这封写得过于直白简单的帖子所传达出来的意思。
天机、医学、商学、农学?这都是什么?!
那什么天机院暂且不说,剩下的三样是世家贵女该学的么?
还有,这帖子上说安澜书院将会招收所有年龄符合的大盛女子?
那岂不是说她们家的姑娘要跟那些平民女子坐在一起学习?!这如何能忍!
母亲猛地站起身来道:“不行,我去找你父亲说这件事!”
少女并没觉得此事有多要紧,反倒是对上面写的东西很有兴趣。
见母亲似乎蕴含着怒气,便劝道:“已经很晚了,母亲不如明天再说?”
她母亲怒道:“哪里等得了?此事绝不能行!若摄政王府坚持如此荒谬的行径,你就在家里待着!咱们家的姑娘绝不能和那些民女坐在一起,没得辱没了你的身份,染上一身的坏习气!”
说罢便怒气冲冲的走了,少女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有些闷闷不乐,“哦。”
她原本还想跟母亲说,若是能学点医术比在玲珑院弹琴写诗有趣呢。
这一晚,骆君摇睡得很是安稳,整个上雍皇城的权贵们却炸锅了。
其实原本也不过是一个女子书院而已,应当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但问题在于安澜书院的历史太过特别,而骆君摇的身份也同样特别。
骆君摇想要恢复曾经的安澜书院,在很多男人看来这不仅仅是家中女儿的教育问题,也不是自家的金贵千金要跟出平民女子坐在一起的问题,而是又有女子想要挑战男性的权威。
相比后者,前两者都是小问题。
所谓的贵贱之分,在后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大盛并不是那种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背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不在少数。所谓贵贱,是有改变空间的。
但是……
让本该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性出来抢夺属于男人的权力,这就不在他们能够容忍的范围内了。
要知道,他们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功夫,才将安澜书院给打压下去?
若不是安澜书院在前朝的地位太特殊,若不是本朝太皇太后和许多老夫人都曾经就读于安澜书院,安澜书院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又哪里还有现在?
骆君摇才刚起身用早膳,求见的帖子就已经送到自己面前了。
骆君摇看着总管手里捧着的厚厚一叠不下十封的帖子,问道:“都是找我的?”
总管点了点头,“王爷早朝去了,这些都是求见王妃的,天一亮就送来了。”
骆君摇也懒得去看,只是问道:“都有谁啊?”
总管显然是一一过目了的,恭敬地禀告道:“回王妃,有承恩侯夫人,安国公府老夫人,礼部尚书夫人,陵安侯夫人,泰昌伯夫人,谏议大夫老夫人……”
听完骆君摇点点头道:“也还行吧,成国公府和鲁国公府的老夫人都没有来,宗室也没有人来。”
总管笑道:“那两位老夫人都是聪明人,年轻时也是女中豪杰。至于宗室…自然是听王妃的。”
“听我的?倒也不至于。”骆君摇道。
她还没那么自以为是,宗室之所以不想出头多半是要先看看情况,毕竟如今的皇室宗亲跟谢衍血缘最近的除了穆安郡王一家子和两位外嫁的公主,就只有安成郡王和执掌宗人府的康城郡王了。
安成郡王是高祖隔房的堂侄,康城郡王更是隔了好几代了。至于其他姓谢的人,也只是姓谢,当年跟着高祖蹭了个不起眼的爵位罢了。
谢衍连高祖的亲生儿子和弟弟都敢说杀就杀,他们这些人有几个胆子敢惹他?
骆君摇瞬间感受到了谢衍名声带来的好处。
“王妃,可要让她们回去?”总管问道。
骆君摇摆摆手道:“人家帖子都送上门来了,拒而不见也不是个事儿。人来了就都请到前面暖阁去吧,别把老人家冻着了,等到齐了我一起见。”
总管恭敬地应了声是,对自家王妃有志挑战高难度报以十分的钦佩。
当来得最早的承恩侯夫人坐在暖阁里喝了五六杯茶的时候,今天送上帖子的贵妇们终于都到齐了。
被安置在暖阁里喝茶的贵妇们不由得面面相觑,除了承恩侯夫人拉上了两个关系好的夫人和亲家一起,其他人原本都是单独上门的。
没想到摄政王妃竟然将她们攒在一块儿,这是打算一起见?
骆君摇也没有让她们久等,最后一位夫人坐下不到半刻钟骆君摇就出现在了门口,这让喝了一肚子水的承恩侯夫人忍不住憋了满腹的怨气。
“让诸位久等了,见谅。”任由身后的侍女脱去肩头的大氅,只穿了一身水蓝色衣衫的骆君摇笑吟吟地对众人打招呼。
众人连忙起身,“见过摄政王妃。”
骆君摇摆摆手,“不必多礼,诸位请坐吧。”
众人这才谢过了重新落座,骆君摇也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
“刚过完年就这么热闹,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呢。”骆君摇笑眯眯地道:“不知各位夫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所为何事,你不知道么?
承恩侯夫人望着骆君摇,沉着脸道:“我们为什么来,王妃不知道么?”
骆君摇道:“夫人不说,我如何知道?”
承恩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昨晚收到了一封帖子,还没恭喜王妃成为安澜书院新任的山长。”
对这件事承恩侯夫人也很是不满,她是知道安澜书院的山长有意卸任的,她自己也有些心思。却没想到人家悄无声息地就卸任了,不仅如此还直接将骆君摇推上了书院山长的位置。
承恩侯夫人并不是对安澜书院有什么兴趣,她只是对安澜书院山长这个名号有兴趣。毕竟说起来也算是所有在书院就读过的贵女的老师了,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若是坐上这个位置谁不给承恩侯府几分面子?
至于这个位置需要做什么,承恩侯夫人并不感兴趣。
骆君摇微笑道:“多谢,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年轻不能胜任。不过山长和章院长极力相邀,我也只好厚颜试一试了。”
承恩侯府脸色微沉,却还想要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一时表情有些怪异。
“王妃毕竟还是年轻,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都知道,但王妃一上任就如此大肆改变安澜书院原有的秩序,是不是不太妥当?”
骆君摇诚恳地问道:“哪里不妥?”
坐在承恩侯夫人身边的夫人形容消瘦神情十分严肃,面相便显得有些刻薄,她沉声道:“王妃说将要招收所有的大盛女子,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让咱们的姑娘和那些乡野丫头坐在一处?咱们的姑娘都是从小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如何能与那些粗鄙女子共处一室?若是被她们教坏了,坏的可不是一家一户,还请王妃三思。”
骆君摇微微偏头打量着说话的老妇人,“邹老夫人?如果本王妃没记错的话,谏议大夫也是出身乡野的,和老妇人也算得上是少年夫妻同甘共苦过的。”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老妇人脸色顿变,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
骆君摇继续道:“家父同样也是乡野出身,祖母更是个没念过什么书的乡野妇人。老妇人是想说,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习性,本王妃这个乡野村夫之女,不配与你坐在一起?”
虽然骆老夫人的性格确实有些难言,但眼前这位谏议大夫老夫人敢明说吗?
“臣妇并无此意,王妃何必曲解!”那邹老夫人脸色铁青,怒道。
骆君摇问道:“那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
见邹老夫人被也得说不出话来,坐在她对面看起来和善许多的夫人连忙笑道:“王妃误会了,邹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只是担心,书院毕竟就那么大,如何能容得下整个大盛想要求学的女子?若是人多了,难免会出事,如此对王爷和王妃也不好。”
骆君摇道:“夫人过虑了,本妃虽然说面向整个大盛招收学生,却也并非毫无门槛。且不说能千里迢迢前来求学的女子毕竟是极少数,眼下开院在即外地的必然是赶不上的。便是上雍附近的百姓,又有多少愿意送姑娘来书院求学数年呢?”
在民间,12岁的姑娘已经是可以操持家务甚至是帮着做些活计了,等于是半个劳力,不是有钱有闲的人家,谁愿意送姑娘来念书?
但是很无奈,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普及女子的蒙学教育,只能先由上而下的办。读书的女子多了,自然会向外扩散传播。
以后或许也会有安澜书院出去的学生在别的地方办书院,教导更多的女子学习。
众人蹙眉,摄政王妃这话未尝没有道理,却也并不是万无一失。
上雍在大盛算是富庶之地,贫家子确实没这个本事,但也有不少家境还算宽裕的小户人家和小商人,这些人恐怕会以将女儿送入安澜书院为荣。
毕竟安澜书院代表着京城一等一的贵女教养,莫说是这些小户人家,就是上雍权贵不受宠的庶女都是没资格去的。
骆君摇淡淡道:“另外诸位放心,玲珑院是不会向这些女子开放的。”本王妃早晚拆了玲珑院!要教新娘养成不会自己在家里教?还非得办个书院?
众人一时无言,这么一说仿佛确实碍不着她们了。
但她们的来意并非只是为了阻止那些贫家女和商户女入学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安国公老夫人才开口道:“王妃,恕老身多言。毕竟女子贞静婉顺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您教授那些学医,学商,学农,不知是为了什么?”
骆君摇挑眉道:“这有什么?学医可以看病,学商可以管家理帐做生意,学农…再不济也可以侍弄花草吧?”
安国公夫人道:“这些自然有下人去做,大家宗妇岂有亲自动手的?至于寻常百姓家就跟用不着了。不说女子如何经商,王妃将一个姑娘拘在书院里学了几年医术,除了亲近女眷谁会让她看病?若不能给人看诊,她这医术学来何用?到时候好好一个姑娘家,女红烹调样样不会,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安国公夫人说的是。”众人连忙齐声附和。
“王妃虽然一片热心,但这些东西贵女们不该学,小户人家用不上,何苦来哉?”
“还请王妃三思。”
骆君摇悠然地坐在主位上,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劝告。
好半晌等她们都说得口干舌燥了,方才幽幽地道:“可是,本妃已经决定了啊。”
暖阁里气氛顿时一凝,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承恩侯夫人冷笑一声道:“王妃到底还是年少气盛,且不说咱们这些妇人同不同意,便是朝堂上恐怕也没人肯同意!王妃就算胡闹,也要为摄政王想想吧?”
骆君摇偏就不讲理,“摄政王是本王妃的夫婿,该怎么为他着想本妃心里有数,就不用承恩侯府操心了。毕竟,他是骆家的女婿,不是朱家的。”
“王妃!你!”承恩侯夫人腾地站起身来,气得脸色通红。
朱家之前有意将朱瑾嫁给谢衍大半个上雍都是知道的,此时骆君摇提起就是故意打朱家的脸。
骆君摇微笑道:“承恩侯夫人想说什么?”
承恩侯夫人冷哼一声,道:“王妃若是执意如此,我朱家的姑娘以后不会再到安澜书院求学!”
“我很遗憾,不过尊重朱家的决定。”
骆君摇心中暗道:你可算明白本王妃提前发帖子给你们的用意了。我可不想花钱教一群姑娘怎么去给人当个十全好媳妇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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