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中,朱太后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美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显得阴沉而冷凝。
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踏入殿中,看了看正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的朱太后,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
“摄政王出宫去了?”不等内侍走近,朱太后已经睁开了眼睛问道。
内侍连忙低头答道:“是,娘娘。王爷已经带着骆家二姑娘出宫去了。”
“阿骋呢?”朱太后问道。
内侍答道:“回太后娘娘,陛下正在御书房进学呢,今天是施大人为陛下讲学,还有一刻钟结束。”
朱太后坐直了身体,轻哼一声道:“我怎么听说,陛下还去了宸佑宫?”
内侍一顿,连忙道:“陛下…是知道摄政王殿下和骆二姑娘在宸佑宫,因与御书房离得近,这才过去给摄政王殿下请安的吧?听说,施大人还称赞陛下礼仪周全呢。”
朱太后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变好,蹙眉道:“阿骋对他几个表哥表弟都不理不睬,倒是对骆家那丫头那般亲近。”
内侍自然听出了其中明显的不悦,他侍候朱太后多年对她也颇有几分了解,连忙劝解道:“娘娘,陛下对未来摄政王妃亲近,正说明陛下懂事了啊。如今摄政王殿下毕竟是…他既愿意娶骆家二姑娘想必也是颇为看重的,陛下若是对未来的摄政王妃不敬,恐怕……”
朱太后自然明白内侍的意思,如今谢衍大权在握,她们母子才是真正的孤儿寡母。
若是阿骋对未来摄政王妃无礼,难保摄政王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想到此处,朱太后更是心烦意乱,“你说骆家那丫头有什么好的?知非放着阿瑾不肯娶,偏偏看上那么一个声名狼藉的丫头!”
内侍不敢说话,那骆二姑娘是骆大将军唯一的爱女,就这一点来说就比朱姑娘强了十倍百倍了。
说起来朱姑娘是承恩侯的嫡女,太后的亲侄女,但一个恩封的爵位和一个儿子亲政还遥遥无期要靠摄政王府扶持的太后,跟骆家二姑娘比起来哪个对摄政王殿下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只怕是闭着眼睛都知道该如何选。
“阿瑾也是个没用的!”朱太后忍不住又咬牙骂了侄女一句,冷哼一声道:“宣承恩侯夫人明日入宫来见我!”
“是,娘娘。”内侍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应道。
出了宫,骆君摇瞬间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坐在马车里骆君摇心情十分愉悦,连坐在旁边的谢衍都明显能感觉到了。
“摇摇出宫心情这么好?”
骆君摇笑道:“自然,难道王爷心情不好么?”
谢衍点头道:“我也很好,还想去哪儿?”
骆君摇有些惊喜,“还可以出去玩么?”
谢衍道:“自然,我们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也带你见过太皇太后,无妨的。摇摇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下聘之后是要去衙门登记备案的,谢衍身为皇室宗亲更是要在宗人府记上一笔。严格算起来,哪怕还没有举行婚礼,只要下聘之后在衙门备案成功,骆家二姑娘就已经算是摄政王府的人了。
因此除非有极其重要的原因,几乎不会有人在下聘之后悔婚。因为无论是男女双方谁悔婚,男方要不回来聘礼,女方悔婚还要倒赔男方聘礼。
除非有能让朝廷承认的两人绝对不能成婚的理由或者是双方私下达成协议,否则朝廷不支持单方面悔婚,强行毁约的一方父亲是可能会坐牢的。
“你都会答应么?”骆君摇问道。
谢衍想了想道:“不可以身犯险。”
骆君摇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道:“你跟我想象中的好像很不一样。”
谢衍挑眉道:“靠想象看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
骆君摇托腮道:“大概,就是…出了宫就会立刻送我回家那种吧?”
谢衍笑了笑,“看来,摇摇对我有些误解。”
骆君摇心中暗道,这哪里是我对你有什么误解?分明是整个上雍的人都对你有误解好吧?
“摇摇若是没有什么地方想去,不如跟我去一个地方如何?”谢衍问道。
骆君摇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地方?”
谢衍道:“去了便知道了。”
马车出了宫门果然没有往骆府而去,而是从相反的方向往外城去了。
若论繁华富贵自然内城才是整个上雍最好的地方,但若论好玩有趣,却是外城寻常百姓所居住的地方要胜出数倍了。
马车一路出了内城,四周的街道瞬间便热闹起来。坐在马车里也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传来的喧闹声,与内城高门权贵居住的地方安静肃穆截然不同。
骆君摇更加好奇谢衍到底要带她去哪儿了。
谢衍自然看出了她的好奇,却没有直言相告,只是对她笑了笑并不说话。
故作神秘!
马车穿过了热闹的街市,又拐入了一个巷子,外面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骆君摇有些好奇地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果然是在一个不算宽敞的巷子里前行。
“看什么?”
骆君摇回头笑道:“如果现在有人从前后方堵住马车,再从上面突然袭击,我们两个就算不交代在这里,你这辆马车可是绝对保不住了。”
谢衍笑了笑,“摇摇尽管放心,没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嗯?”骆君摇越发好奇了,“这周围盯着我们的人你认识?”
她一掀开帘子其实就察觉到了周围有人盯着,只是没感觉到敌意。心中猜测可能是谢衍的人,至少也应该不是敌人。
谢衍正要答话,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王爷,到了。”前面赶车的车夫沉声道。
谢衍起身下了马车,又伸手去扶刚从马车里出来的骆君摇,“摇摇不妨猜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骆君摇下了马车朝四下望了望,他们站在一个几乎只能一辆马车通过的巷子里,两边都是高高的院墙。
此时马车停在一个看起来并不十分起眼的双开大门前,门口既没有守卫也没有什么匾额标识,还真的挺难看出这地方是做什么用的。
不过骆君摇自有别的办法,她微微闭眼思索了一会儿,道:“这里是东城宜春大街右侧的一个巷子,巷口在清名桥西侧不到一里路。我记得…这条巷子两边的房屋正门分别对面着昌云街和烟柳巷。烟柳巷应该在我们身后,所以…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昌云街上的某个宅子或者商铺的后院。”
谢衍难得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来过这边?”
骆君摇点头笑道:“整个上雍我都逛过。”
不仅逛过她脑子里还有整个上雍最完整的地形图,三维立体,随时随地可查阅,绝对比现在任何一张地图都精确。
谢衍笑道:“那摇摇要不要再猜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骆君摇笑道:“你若带我往后面走,我就要猜你打算带我去逛青楼了。但是这边……”时间太短,她还真不太清到底都是些什么地方。
而且,既然谢衍带她来,那么很可能这个地方的真实用途跟它表面的用途未必一致。
她就算记得正门是什么地方,也可能会猜错。
谢衍牵着她的手笑道:“那就进去看看吧。”
不必上前敲门,不过片刻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恭敬地侧身请两人入内,“王爷,里面请。”
谢衍问道:“崔折玉在么?”
男子道:“知道王爷要来,老板一直恭候着王爷。”
谢衍点点头,拉着骆君摇径自往里面走去。
崔折玉?摧兰折玉…这名字听着怎么不像是个好人?骆君摇在心中暗道。
难不成是哪个风流渣男的化名?
谢衍对这里显然并不陌生,后院十分安静两人一路走过去连个下人都没有遇到。
倒是前面隐约传来阵阵喧闹声,骆君摇侧耳仔细去听那声音,好一会儿才微微睁大了眼睛。
谢衍低头看她,微笑道:“摇摇听出来了么?”
骆君摇望着谢衍,“你开赌场?!”
前面隐约传来的,分明是许多人在吆喝着下注的声音。
显然,这前面是一个赌场。
倒也不奇怪,这地方紧邻着烟柳巷,自古黄赌不分家。
谢衍摇头道:“这不是我的地方,我只是认识老板…顺便让他办些事罢了。”
“就是那个崔折玉?”骆君摇道,“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谢衍道:“你可以见见他,对你以后在上雍有帮助的。”
听谢衍这么说,骆君摇越发好奇起来。
两人穿过走廊跨过院门,踏入一扇开着的门之后前面的吵闹声越发清晰起来。
骆君摇确定,这确实是一个赌场。这大白天还这么吵闹,可见还是个生意兴隆的赌场。
“王爷,这位姑娘,请。”一个侍从模样男子等在门口,准备为两人引路。
他并没有引着两人往前面走,而是穿过了后面的厅堂到了一个楼梯口。
男人恭敬地躬身道:“两位请。”
谢衍牵着骆君摇踏上了楼梯,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楼上传来一个笑吟吟地声音,“今日难得摄政王殿下竟肯贵足踏贱地,妾真是不胜荣幸啊。”
竟是个女子?!还是个声音十分好听的女子!
骆君摇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窈窕女子斜倚在栏杆处,她的身体仿佛柔若无骨,只是斜斜地倚靠着却已经有了十分的风情。
谢衍并不答话,只是牵着骆君摇漫步踏上了二楼。
那女子自然也看到了骆君摇,微微挑眉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骆君摇。
骆君摇自然也在打量着她。
她已经不年轻了,看上去有二十七八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色刺绣锦衣,一头秀发挽了一个并不规整的随云髻,黑发黑裳浑身上下不见什么饰品,却别有一股令人不忍侧目的风情。
她的容貌算是不俗,但上雍皇城中美人如云只论容貌恐怕还排不上号。
但她身上的气质却格外不同,举手投足见风情十足甚至让人怀疑她并非良家女子,然而骆君摇却从那诱人的风情中察觉出了一丝危险。
一国皇城自然是卧虎藏龙之地,曾经的骆家二姑娘作为一个被娇养的闺中少女,能够涉足的还是太少了。
骆君摇目光在女子左眼下那颗泪痣和发间一朵白花上流连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睛。
“呀,王爷竟然还带了贵客来么?”女子手中拿着一柄描画着山水的团扇,掩唇笑道,“王爷从哪儿拐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谢衍抬手挡住了她想要伸过来的纤纤玉手,警告地道:“崔折玉。”
女子笑容一敛,也站直了身体。
“王爷还是这般无趣,这位想必便是骆大将军的千金,未来的摄政王妃吧?”被叫做崔折玉的女子道:“王爷您放心,就算不看您的面子,我也惹不起骆大将军啊,两位里面请。”
这女子竟然就是这里的老板,谢衍带她来找的那位崔折玉?
一个女子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两人跟着崔折玉进了房间,这房间显然做过特殊的隔音处理,方才在外面还能清晰入耳的喧闹声一踏入这房间就变得几不可闻了。
崔折玉也不客气,踏入房间之后自己先行坐了下来。
亲手到了三杯茶,举起其中一杯笑道:“听闻摄政王殿下和骆二姑娘定下了婚约,我以茶代酒,祝贺两位大喜?”
两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算是接受了她的祝贺。
崔折玉看着两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崔折玉道:“王爷,骆大将军若是知道你将二姑娘带到我这里来,恐怕会不依吧?”
谢衍淡淡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崔折玉轻啧了一声,叹气道:“好吧,王爷总不是专程带二姑娘来我这里喝茶的吧?我这儿都是些粗茶,要喝茶,南城品逸居请。”
骆君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发现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谢衍,甚至隐隐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不怕谢衍的女子骆君摇自然也见过,但是主动挑衅他的却还是第一个。
谢衍竟然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崔折玉,本王让你回京城,不是让你来挑衅本王的。”
崔折玉轻哼了一声,很快又露出了妩媚的笑容,这次却是对着骆君摇的,“二姑娘,你瞧瞧这男人多恶劣,你真的要嫁给他呀?要不再考虑考虑?”
骆君摇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觉得挺好的。”
“哪儿好?”崔折玉惊奇地问道,仿佛骆君摇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谢衍哪里好了?这姑娘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么?
也对,眼睛不瞎怎么会觉得谢衍好?
骆君摇歪歪头,认真地道:“好看。”
谢衍微微扬眉没有说话。
“……”崔折玉一时无言以对,她还真不好意思说谢衍不好看。
毕竟那么一张脸,她要是个男人她都嫉妒。
半晌崔折玉才轻哼了一声,摇头叹息道:“现在的小姑娘们啊,只知道看脸。”
谢衍淡淡道:“你不看脸,你招惹谢宵做什么?”
“咳咳咳!”坐在旁边的骆君摇骤然听到这话,险些被茶水呛得背过气去。
谢衍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骆君摇抬起头来一双眼眸被呛得水汪汪的。
“谢…谢宵?”
她的债主!她拿了人家的东西,事情好像没办成,正准备想办法将东西退回去呢。
想起刚到手没几天的照影剑,心痛!
崔折玉轻哼了一声,道:“王爷这话说的,什么叫我招惹?玩玩罢了。”
谢衍道:“你要是觉得安成王府弄不死你,就尽管玩。”
崔折玉有些不悦,眼下那一点泪痣衬得她美丽的面容更多了几分妖异。
她轻哼一声道:“大家你情我愿好聚好散,怎么还带打击报复呢?你们这些皇亲国戚,也忒小气了一点。”
哦豁!
谢宵遇到渣女了,同情他一秒。
她记得…谢宵今年好像才刚二十出头的模样,眼前这个美人年龄应该跟谢衍相当,显然身份也不一般,难怪谢宵不敢跟安成王妃直说了。
按照当下权贵们的择偶标准,安成王妃若是知道谢宵喜欢上这样一个姑娘,恐怕直接就过去了。
谢衍道:“本王不管你们的琐事,只是提醒你一声。你若是死了,本王还得另外找人,太麻烦。”
崔折玉漫不经心地道:“我心里有数,用不着王爷操心。王爷今儿过来,到底有何吩咐?”
谢衍看看身侧的少女道:“先前让你查的事情,顺便带君摇来见见你。”
崔折玉目光在骆君摇身上流转,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道:“荣幸之至啊。”
谢衍道:“君摇是未来的摄政王妃。”
崔折玉笑道:“懂了,我会将王爷的意思传出去,暗地里那些人若是脑子没问题没人敢跟王爷作对。当然了…若是偶尔有一两个被钱财权势冲昏了头的蠢货,可不关我的事。”
谢衍轻笑了一声,道:“你只需要将本王的意思传出去便是了,免得回头有人怪本王……不教而、诛。”
虽然谢衍笑着,崔折玉脸上的神色却反而没有先前那么自在随意了,明显多了几分谨慎。
特别是在听到谢衍那句“不教而诛”时,握着茶杯的手更是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力道。
沉默了片刻,崔折玉点头道:“我知道了。”看向骆君摇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郑重,不复方才的戏谑。
她端起茶杯朝骆君摇笑道:“摄政王妃,失敬了。”
骆君摇也不在意,她一个靠着自家爹爹威名在上雍行走的闺中少女,不被崔折玉这样的人物看在眼里本就是寻常事。
她端起茶杯笑道:“崔老板客气了。”
崔折玉微微眯眼看着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很快又恢复了之前巧笑嫣然的模样,“难得骆二姑娘来一趟,若是不急着走,不如去下面玩玩?赢了算姑娘的,输了算我的。”
骆君摇迟疑,“这怎么好意思?”
崔折玉笑道:“难得骆二姑娘这样的贵人肯来我这小地方,怎么好只让你喝一杯茶便走?”
谢衍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微笑着对骆君摇道:“摇摇若是有兴趣,玩玩也不妨,崔老板嘴严,不会泄露出去的。”
骆君摇眨了眨眼睛,“那…我不客气了?”
崔折玉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
于是,骆君摇便真的不客气了。
带着崔折玉给她的面具被人引下楼,谢衍和崔折玉却并没有跟着一起去。
两人出了门走到赌场大堂的楼上,坐在楼上从窗口往下观察大堂里的骆君摇。
先是猜骰子。
骆君摇连输了三把,从第四把开始赢,眼前的筹码越堆越多,但骆君摇很快就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
转身去了另一边推牌九,开头几把骆君摇有胜有负,但她上手极快,没几把功夫就已经熟练地仿佛常年出入赌坊的老赌客了。
周围的赌客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姑娘吸引了,纷纷围过来旁观。
有人跟着她下注,甚至有人另开一局赌起她和庄家到底谁胜谁负来了。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赌场里的人其实不算多,但这气氛却似乎比寻常晚上人最多的时候还要热闹。
坐在楼上的崔折玉看着骆君摇跟前那堆成一座小山般的筹码,忍不住侧目去看谢衍,“王爷,你确定她真的是骆家二姑娘?”
谢衍淡淡扫了她一眼,“输不起?”
崔折玉轻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点银子,我有什么输不起的?”
谢衍道:“那便看着。”
“……”谢衍今天特意带这姑娘过来,警告上雍暗地里那些势力是假的,想要敲她一笔才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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