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王文书?
袁绍刚刚松懈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想到渤海王,他便想到那四十万石粮草。
袁绍从未想过赖账,袁氏名声,有债必偿。
只是眼下战事吃紧,所需粮草甚巨,加上人手都忙于战事,才没有及时兑现。
眼下时至八月,袁绍的打算是,等今年秋收结束,新粮入库,再将旧粮用于偿还赊欠渤海王的粮草。
袁绍将文书展开一阅,果不其然,是粮草的事。
文书中言称并州常年遭受外族入侵,作战艰苦,渤海王打算将此四十万石献出,用来充作军粮,希望袁绍早日运送。
并且在文书最后,还感谢了袁氏在对外族作战中所做的贡献。
袁绍这就费解了,渤海王将这粮充作军粮,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的名,为何还要感谢袁氏呢?
难道是讽刺?
袁绍无暇多想,将文书收起放在一旁。眼下最为棘手的,还是济北国的问题。
虽然尚不确定,但袁绍已然将那骑兵做当是傅燮的清河兵了,光光部署袁遗,恐怕还不够,然后现在军中,已经没有别的兵马能够调动了。
徐荣进兵东郡之后,并未一味冒进,而是沿着白马到韦乡一带,积极防守,同样,丁原与文丑两军,并没有好的进攻机会。
旷日持久的拉锯不仅消耗着双方的粮草与兵力,对当地的民生破坏也极大,不少东郡居民,已经渡河北逃冀州,而靠南的,则逃往陈留郡,犹是如此,东郡西面依然存在着许多的流民。
“公则,元图,兖州僵局,可有破解之法?”袁绍问两位幕僚。
这个问题郭图早想了很久了,而且确实想到了。
“主公,兖州僵局,唯有一法可破。”郭图道。
“快快说来!”
“陈留张邈,主公,刘岱杀桥冒,致使兖州各郡守人人自危,张邈此时按兵不动,便是有隔岸观火之嫌,主公不妨派人拉拢一二,承诺陈留日后依然为其所有,只需要他助击败徐荣即可!”
“那该派何人前往呢?”
郭图一笑,推荐道:“陈孔章可担此任!”
陈琳的话,袁绍确实比较放心,于是应了下来,命陈琳前去陈留拉拢张邈,并且还派了高干同行,有陈留高氏帮衬着劝说,成功概率或能增大。
……
数日之后,陈琳与高干出现在了陈留。
高干曾在路上信誓旦旦,以高氏与张邈的情分,张邈一定会同意与袁绍合作的,毕竟张邈欲在陈留站稳脚跟,高氏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见过张邈之后,高干与陈琳却碰了一鼻子灰,显然,张邈对什么合作没有兴趣,他的态度十分明确,保持中立。
拒绝陈宫与程昱的邀请时,张邈已经下定了中立的决心,他甚至为此将两位志向不凡的幕僚亲自礼送出境。
人都送走了,如今怎么可能还入局。
陈琳与高干不知道是,其实在袁绍派人来之前,雒阳方面,也派人来了。
张邈一直是这个态度,他只想保一方安定,不想陈留百姓陷入战火,并且直言:就算袁绍派人前来,自己也会是这个态度。
所以陈琳与高干还没来,张邈其实已经拒绝他们了。
将人打发走后,张邈召集了张超臧洪等人,打算就此事商议一番。
很快,几人一同来到张邈府上,张邈将袁绍派遣说客的事说了一遍,并说自己已经拒绝。
“兄长拒绝董卓与袁绍,虽然两不相帮,可就怕两边同时得罪,恐怕兖州战事一了,获胜方,便会立刻对付兄长。”
张邈叹了声,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还会不知道么。
如今刘协与刘辩各自成了皇帝,他该奉谁呢?
“孟高,此番道理我也懂得,然你想过没有,就算要帮,我们能做出选择吗?”
问题不仅仅是帮不帮,还有帮谁。
之所以选择都不帮,更大的因素是因为不知道,不确定帮谁。
张邈曾经倾向于袁氏,倾向于士族,然后呢?
陈留会盟,一败涂地。
士人还是多读书好,打仗的事,搞不定。
数次失败,特别袁绍的河内之败,已经让他对袁氏失去了信心。
然而陈留又地处兖州,偏偏在袁氏势力范围的眼皮子地下,投董卓,不现实。
这些问题,两人都懂,于是都沉默了。
这时,臧洪说道:“两位府君,我父臧旻见多识广,要不然,我写信将陈留困局交给家父一阅,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张邈与张超一听,与他们相比,臧旻确实称得上见多识广了,平乱,治郡,样样出色,如今又是并州大郡太原郡的太守。
臧洪愿意帮忙,张邈当然喜闻乐见。
“子源愿请老先生相助,实乃邈之幸也!”
张超也给了臧洪一个“好兄弟”的眼神。
……
今日八月之后,天气热得更加极端,刘擎寻思,汉末不是号称小冰期么?不知为何,感觉今年比前几年都要热,而且又热又旱,河流水位大量下降,水利不发达地区的农作物,及及可危。
今年的旱灾,看来是免不了了,若州郡之间没有赈灾措施,毫无疑问,又要有一群人,会流离失所,最终沦为贼寇。
历史上动辄百万的黑山军,青州兵,是如何出来的?就是因为士族豪强们忙着争权夺势,全然忽略了民生,经年累月形成的。
而现在,这一切即将发生。
以刘擎目前的能力,发生灾情时,最多也只能确保冀并两州的百姓不陷入灾荒。
而且干旱极易发生蝗灾,为此,刘擎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养鸭子。
顾雍与韩珩已到达晋阳,刘擎直接给了个晋阳令,对这个年纪的顾雍,可实在是个挑战,当然有刘擎与臧旻在,也出不了什么错。
对此,臧旻之说了一句:渤海王用人不拘一格。
而韩珩,刘擎调他前来,便是全权负责龙山书院之事,所需劳工,资材,但凭调动,简直比皇帝修园林还豪爽。
五原督瓒,雁门甘来,还有鲜卑公主骞萦,已都来到了晋阳,一时间,晋阳热闹了起来。
八月初十这一天,臧旻宴请刘擎,以及州牧府上大小官员,算是刘擎来到并州之后的第二次宴请。
第一次是接风,第二次,刘擎也没有遐想。
臧旻在府外相迎,虽已年近六旬,但臧旻看着并不显老。
“使君光临,蓬荜生辉!”臧旻客套道。
“臧府君近日督办新增水利一事,都晒黑了,着实辛苦,太原百姓,皆要感谢府君!”
“都是使君心系百姓,观察入微,下官惭愧!”
新增水利这件事,确实是刘擎吩咐督办的,这些问题,还是在赴任途中发现的,太原郡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以至于许多水利工程修的不到位,平时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一碰上今年的旱年,问题就爆发出来了。
相比上一次,请了许多太原各族人物,今天倒像是但请刘擎的。
酒过三巡之后,臧旻开始健谈起来,刘擎心知,请客的目的,可能马上就要揭晓了。
“刘使君,可有关注兖州乱局?”
兖州刀兵相见,应该说是战局,臧旻却说是乱局,可见其立场,不属于董与袁的任何一方,而是站在大汉的立场上,将之视作一种内乱。
“略有耳闻,府君何意?”刘擎回道。
“犬子不才,在广陵太守张超帐下任功曹,而张超乃是陈留太守张邈之弟,如今他们悉在陈留,已属立于风口浪尖。”
刘擎不说话,静静的听了下去。
“是这样的,我儿发来书信,称董卓与袁绍,皆在拉拢张邈,而张邈不为所动,两不相帮,我儿以为,此举虽明哲保身,然易招致秋后算账,大难临头,故向我征询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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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擎听懂了,是臧洪想替张邈出主意,然后回过头问自家老爹。
臧洪这人能处,有事他真在想办法。
“那府君以为,张邈该帮谁呢?”
刘擎这话,是带陷阱的。
“老朽壮时,虽平过乱,但如今为太平官已十数年,如今这天下,老朽是看不懂咯,刘使君平黄巾,征外族,仅仅是赴任并州,便以威名令鲜卑大军退去,真乃英雄出少年,后浪推前浪!”臧旻一通吹嘘,然后道:“故老朽设宴请使君过府,便想向使君请教一二。”
老东西真会说话,刘擎心道。
兖州之局,刘擎不能说是略知一二,只能说是了如指掌吧,但若设身处地为张邈想一想,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张邈困局,正如夹缝求生,夹在两扇门中间,如论哪扇门动,夹疼的都是他,唯有将两扇门都推开。”刘擎十分贴切的将张邈处境形容了一遍。
臧旻表示: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主公,夹着难受,走开不就得了!”大聪明突然说出惊人之语。
不考虑特殊语境,典韦所言,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角度清奇!
“奉孝,你可有主意?”
出谋划策这种专业领域的问题,刘擎还是问起了专业人士。
奉孝正与甘来眉来眼去,举觞共饮,突然被刘擎打断,于是灌下了酒,回道:“主公,张邈之事,简单,如典韦所言,走出夹缝即可。”
臧旻困惑不已,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不太合礼数,不太尊重自己主公,以及他这个主人的年轻人,感觉此人,颇为狂妄,真不知渤海王为何会将之带在身边。
“奉孝,好好说话!”
刘擎已经听出郭嘉话中有话,又没有完全听出话中的话。
“主公,臧府君。”郭嘉冲上位拱拱手,道:“敢问,这天下,除了董卓与袁绍,谁的兵马最多,谁的兵马最强壮?”
刘擎很自然的想到了自己。
如今各郡兵马加起来,已经接近四万,还有下面坐着的督瓒帐下,还有两万边军,这些可不是杂鱼兵马,都是拥有制式甲胃兵器的正轨军。
而臧旻紧锁眉头想了想,于是到:“放眼天下,董卓袁绍之外,西凉马腾,军势最盛,如今雄踞武关,替董卓防着袁术,另外,幽州公孙瓒,帐下幽州突骑骁锐异常,白马义从精于骑射,兵锋最锐。”
还有呢?
刘擎等着呢!
然而臧旻却说完了,然后看着郭嘉。
郭嘉也神情变化,面色复杂,又看了眼刘擎,好似在说:主公你看你过于低调了吧,都没人知道你的厉害!
于是郭嘉头微微仰起:“有一人,黄巾未乱,他便整训兵马,料敌于先,而后驰骋天下,平定各路黄巾,最终更是手刃张角,助皇甫嵩将军取得大胜。”
臧旻听进去了,突然看着刘擎。
“有一人,鲜卑入境,大杀四方,他抛下新婚的夫人,毅然赶赴边郡,擒贼杀敌,深入草原数百里,手刃鲜卑族领魁头之首。”
“有一人,南匈奴叛汉,河东告急,他骤然出兵,奔袭五原,擒杀叛徒王智,又南下击溃南匈奴叛军,将南单于王庭,夷为平地……”
“咳咳!”
刘擎轻咳两声,试图某人点到为止。
臧旻也是有眼力劲的,一听黄巾事迹,便知郭嘉所说的就是渤海王刘擎。
心想难怪刘擎喜欢这个年轻人,说话也太好听了。
“府君,我所说之人,乃是我主。”
“渤海王兵锋,自当不可小觑。”
臧旻也换了称呼,他觉得郭嘉措辞有些夸张,但基本也符合事实,自从刘擎做了雁门太守,雁门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鲜卑抄掠的事,如今,太原往来雁门的行商都变多了,因为雁门郡多了许多草原特产,还有人采买了大量的石炭。
“鲜卑大兵压境,却畏我主如虎,唤作他人,亦是一样,试问当今天下,谁敢与我主为敌?”
郭嘉!你低调一点!刘擎心道。
臧旻想了想,“确实无。”
“那董卓,袁绍,何人敢与我主为敌?袁绍兵败河内,乃是我主救其性命。”
这件事,臧旻也听说了。
“确实不敢。”
“故而,若张邈宣布,投效我主,我看董卓与袁绍,谁敢动他!”
臧旻听着,若有所思,原来这便是出夹缝的说法,细细想来,确实符合,只是投效刘擎,陈留太守怎么投效刘擎呢?
郭嘉说到这里,刘擎才弄明白他要说什么,心道郭嘉塑造了半天,原来就是叫张邈投效自己,撇开董卓与袁绍,选择第三者,呸!第三方势力。
“主公,府君,此计如何?”
除了有些嚣张,好像还挺合适的。如今刘擎渤海王加上并州牧的头衔,已经有了话事权,如今,刘擎的力量,他人已经无法忽视了。
“随难抉择,却不失为一条妙计。”臧旻道,对左右为难的张邈,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真照此办,那最终无论董卓还是袁绍胜,欲对张邈动手,皆要看过渤海王的脸色。
“那不如府君就照此回复吧!”郭嘉又道,又嚣张,又得寸进尺。
刘擎知道,郭嘉欲借此机缘,谋求陈留,虽然大方针上,并州为先,但兖州僵局将会持续,百姓身陷水火,而陈留若能此时投效,无疑是为天下做了表率,意义非凡。
臧旻还是没有说出结果,而是继续招呼众人饮酒用食,他要继续深思熟虑一番。
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再聊任何正事。
将刘擎礼送离开之后,臧旻回到书房,开始给儿子回信。
思虑再三,他还是将郭嘉之计写了上去,这种跳出困局的做法,显得十分智慧,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一位莽夫一般的壮汉说出来的戏言。
为了更有说服力一点,臧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引用一下郭嘉描绘刘擎功绩的措辞好了……
又想了想,渤海王刘擎不是并州牧吗!
他是太原太守,刘擎是并州牧,那刘擎就是他的上官,称呼一声“我主”,也不为过吧!
于是他将郭嘉的话原封不动的写了上去。
……
回道州牧府邸之后,刘擎问郭嘉。
“奉孝,先前我欲出兵东郡,你与文若皆反对,为何现在又要张邈投我?你以为,张邈会如此选吗?”
“主公,张邈会不会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张邈没的选,总不能选西凉马腾,幽州公孙瓒吧!”
刘擎带着众人皆一阵哄笑,显然,这更不可能了。
所以张邈要么维持现状,要么,只有渤海王一个选择了。
“说起来,本王与陈留,倒颇有渊源,与黄巾的第一次大战,便是在陈留城下,击败了彭脱。”
“或许,冥冥之中,已经注定,陈留乃是属于主公的!”郭嘉笑道。
“那你为何现在又支持我取兖州之地了?”
郭嘉将侍女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哈了一声,接着道:“借用主公先前说过的一句话,‘傅燮出兵,关我刘擎何事’,张邈选择投效谁,乃是张邈私事,关主公何事?他人若要议论,就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是谁逼得堂堂一郡太守,做出此事的,又是谁,能成为天下人余荫,不管是平民百姓,疑惑是一方太守。”
听郭嘉一席话,刘擎忽然觉得少了几分燥热。
果然,良言一句八月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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