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黑山军的插曲过后,刘擎一行再度上路,不久便进入太原郡境内。
进入汾水河谷平原之后,地势也渐渐平坦起来,这里不仅城池密集,亭舍规模更是比别处大上不少。
“主公,并州幅员辽阔,能从事粮食生产的地方,却只集中在这河谷平原之中,若主公按照类似冀州之法治理,恐怕行不通。”
郭嘉沿途望绿油油的麦子,有感而发。
并州的吃饭问题,其实刘擎早就考虑过了,光靠本地,肯定是无法自给自足的,需要从其他产粮的地方调运。
诚然,产粮是并州的弱项,但并州并非没有强项,并州最大的优势,便是群山之中的矿藏,就像雁门郡的煤与铁。
在太行吕梁山脉的群山之中,层峦叠嶂,汾水汤汤,贯通全境,山高而林地不茂,水长而禾草不丰,说是穷山恶水,寒山瘦土也一点也不为过,但在其之下,却埋藏着极为丰富的各类矿产,尤其是煤炭与铁矿。
“奉孝,若将煤铁大肆开发,货殖天下,并州之民,将成天下最富庶之民,你信也不信?”
郭嘉默不作声,不予回应。
不好说信,又不敢说不信,因为说了不信,主公下一句肯定是打赌。
和主公打赌,不是十赌九输,而是十赌十输,从颍川第一次对赌开始,从来没赢过。
“主公,这并州牧的任命榜文,莫非是没有到这太原地界,为何一路未见有人来迎?”
这一点,刘擎倒是略知一二,昔日董卓前来赴任,差不多也是这个待遇。
董卓算是老资格了,都是这个处境,而自己年未满二十,被任并州牧,听着惊世骇俗,然在那些老古董眼中,恐怕还是当毛头小子看待。
资历与名声这种东西,得靠年头和圈子才能混的出来,光光靠战功,还是不够的。
刘擎随口答道:“迎接宴请,不过逢场作戏,我无所谓,不过要是我颁布施政时胆敢使绊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太原太守臧旻治郡有方,颇有名望,若此人能投主公,执掌并州事半功倍。”
“我记得董卓说过,初来晋阳之时,并不受其待见,可见此人并不好相与,也不知他与那袁氏,是否也有瓜葛。”
“主公,此事我倒略知一二,臧旻有一子,名洪,少年得志,因其父之功,被授童子郎,现为广陵功曹,随太守张超参加了陈留会盟。”郭嘉道。
“如此,也看不出什么,张超乃是张邈之弟,如今袁绍对兖州有意,张邈自自危,如今袁绍又与徐荣对峙东郡,而张邈一直观望,如此环境之下,一直观望的下场,奉孝你可知晓?”
“自然是为两边所不容。”郭嘉回道。
“臧旻若真才实干,我自愿意花功夫拉拢,如今看来,臧洪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刘擎笑道,旋即转身,对班明道:“传令高顺,陷阵营进兵黎阳,密切关注陈留。”
刘擎猜的没错的话,东郡战事一结束,不管是袁绍胜,还是徐荣胜,下一步,都是对陈留郡动手。
因为陈留乃是司隶兖州豫州三地门户,实在过于要紧。
无论谁动陈留,高顺便可以以解救高氏之名,出兵陈留。
当然,东郡战局或许还有第三种情况,那便是袁氏与董卓相持不下,吕布依旧执掌濮阳,制衡二者。
这也是刘擎最希望看到的。
所倚仗者,唯有陈宫了。
陈公台,可别叫我失望才是啊!
……
东郡,濮阳县,落日时分。
奔波一日的陈宫回到郡府,乍一入府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咋咋唬唬的吆喝声。
陈宫走过时目光瞥过,便见吕布正与帐下众将饮酒作乐。
“来,同饮此觞,我并州健儿,飘零数月,在各位浴血之战下,终得一栖身之所!来,干!”
吕布高举着酒觞,豪放之声,站在门外的陈宫也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连忙应和,无非是一些我砍杀了几个,我射死几个之类的吹牛之语。
陈宫没来由的一阵头疼,便直接进入堂中,目光如炬的看着眼睛已经迷离的吕布。
“奉先!袁绍与徐荣正在境内对峙,你怎可醉饮!”
吕布神志尚在,见陈宫来了,连忙伸手前抓,欲将陈宫抓入宴中一同饮乐,只不过他抓了数次,都抓了个空,因为陈宫站的远着呢。
“城中降卒,以及刚募集的新兵,可有人操练?”
“魏续在练!”吕布道。
然而陈宫一瞧,坐得离吕布最近的就是魏续,他一听吕布的话,连忙道:“魏越在练!”
魏越还真不在现场,但相比在场几人,魏越不过是区区军侯,如何能带着数千降卒与新兵操练。
陈宫叹了口气,一挥袖袍,出堂而去。
攻下濮阳之后,他四处奔走,安抚人心惶惶的濮阳百姓,以及跃跃欲逃的大户,废了不少口舌,才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原本舒畅的心情,一回到郡府,便荡然无存。
他突然想起了程昱离开时的话,吕布不过一介蛮者武夫,靠他,保不住东郡。
“仲德啊仲德,或许你的选择,才是对的!”陈宫叹道。
“报——”
一声通报打断了陈宫的沉思。
“禀报先生,袁绍军进兵白马,文丑与徐荣战于文乡,樊稠与丁原战于韦乡,两战双方各有损伤,不分上下。”
“再探再报!”陈宫道。
两军动手了,不胜胜负,便是最好的结果,两军消耗的越多,他们坐镇濮阳便越稳固,这种微妙的平衡,维系的越久越好。
陈宫现在最怕的就是外界影响,陈留张邈,不会出兵,他是知道的,而且以张邈的脾性,极难改变主意。
另外一个令人不安的因素,便是东边了黄巾军了。
一想到变数仍在,陈宫便坐不住,又一边跑回堂中,一边喊着:
“奉先!奉先!打起来了!”
……
“两战皆未胜,各有伤亡,建阳,并州铁骑,亦难敌西凉军吗?”
军帐中,袁绍望着满脸疲惫的丁原,不咸不澹的问了一句。
“西凉军如狼似虎,使君又非今日才知。”
丁原客气的回了一句,将不客气的话藏在了心里。
那句话是:河内之战时,你自己被樊稠撵着跑,何必多此一问!
袁绍又望向兴致不高的文丑,欲言又止。
已经垂头丧气了,便不打击了。
对战徐荣之前,文丑那个兴奋,毕竟徐荣先后击败了鲍信与孙坚,又击败了王匡与张邈,后来又梅开二度再击败一次张邈与孙坚,还生擒了颍川太守李旻,将其活活煮死。
可以说,徐荣的凶名与他的威名一般大。
若能一战将徐荣击败,那文丑之名,便可名扬天下。
然而,战过之后,文丑才意识到二者差距,排兵布阵,临阵指挥,他还是差徐荣一等,纵使自己勇武过人,然战场胜负,并非一人之勇便可决定,换言之,若不是他异常勇武,此战说不定就败了。
“文丑将军能与徐荣战成平手,实在难得!”
袁绍纠结过后,还是鼓舞了一番文丑,就事论事,徐荣并非等闲之辈,能战平,实属不易。
丁原一听这话,心中就不是滋味了。
文丑是你属将,战平了就难得,我并州子弟浴血拼杀,战平了就不过如此?
这不是双标么!
樊稠不强吗?你袁绍三万大军,都被一个樊稠打得连滚带爬,最后竟然赊出去四十万石粮草,求渤海王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丁原腹诽道。
不仅损兵折将,丢光粮草,还能赊出去四十万石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还数落他战平樊稠,要不是看在袁隗面上,丁原才不会鸟这个小辈,他做并州刺史时,袁绍还在给何进做跟班呢。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便投了袁氏,得到了这个位置,那也是自己一步一步挣来的,而非袁绍这般,一直有人铺路。
军帐之中安静了数息,袁绍又将目光投向刚刚赶到的鲍信身上。
“鲍将军,为何仅仅率数百人前来?”
“回使君,黄巾兵临卢县城下,欲大举攻城,城中本就守备不足,我这八百兵士,已经是极限了。”
袁绍一听,也不好说道。
总不能说:你别守了,放黄巾过来吧!
“如今卢县城中,是济南相曹操在把守?”袁绍问。
“正是曹将军施以援手,方能挡住黄巾,下官离开之时,平原相刘备兵马,也已经赶至卢县。”
管闲事的曹孟德!袁绍腹诽一声,还有谁?平原相刘备?
这个刘备,袁绍曾在战报中有所耳闻,上一次,是青州黄巾大举入侵冀州之时,这个刘备,便也前去驰援了。
他好想还是因此得的平原相。
爱管闲事,不明来路的汉室宗亲!袁绍又腹诽了一声。
“可知平原相率了多少兵马?”
鲍信摇摇头,表示不知。
即便知道,他也不会说。
经历的事多了,鲍信现在也不湖涂,昔日跟随何进,还以为袁氏是忠于大汉的,想不到先帝一薨,便寻机另立了一个朝廷,而刘岱杀桥冒之后的事,更是让他看清楚了袁氏嘴脸,亏得袁氏为名门望族,简直连豪强董卓都不如,竟然封袁绍这个毛头小子为兖州牧。
这不是欺负大汉没人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谁说大汉无人的,他鲍信,便是大汉的人!
袁绍见问不出什么,前线战事虽然焦灼,也没什么好议论的,便散帐了。
散帐之后,袁绍并未离去,此事帐中还有一人。
郭图郭公则。
“主公,鲍信乃一国之相,仅率八百人前来,此举无异于抗命。”
“然其亲至,亦不好治罪。”袁绍道。
“属下倒有一计,堪称一石三鸟。”
“哦?速速道来。”
“眼下主公与徐荣对峙交战,陈留张邈,濮阳吕布,作壁上观,主公可以提防吕布为由,使鲍信屯兵与濮阳之外,以吕布神勇,见鲍信兵少,必下手杀之,此乃借刀杀人,为利一也。”
“属下听闻曹操与鲍信情同手足,相爱有加,若鲍信为吕布所杀,曹操必与其交恶,说不定还会引兵讨之,如此,可将吕布卷入战火,也失去了作壁上观之位,此利二也。”
“曹操若攻吕布,黄巾便畅通无阻,横扫兖州,替主公清除隐患,主公再出兵‘平’之,名扬天下,岂不美哉?此利三也。”
郭图缓缓道出了三个好处,袁绍听得双眼放光,显然心动无比。
“妙哉,妙哉!公则所言,甚合我意,便照此计行事,我得公则,兖州已如囊中之物!”袁绍笑得合不拢嘴。
……
程昱回过东阿县之后,仅仅是回了趟家,看望了一下妻小,便继续四处打探东边的情况,当知道曹操正屯兵济北国卢县,抵抗黄巾之时,他甚至没在东阿县夜宿,选择径直赶往卢县。
而卢县城中,近几日可谓忙得如火如荼,因为进来城外探查城墙的黄巾军分明增多了,这无疑是攻城征兆,因担心黄巾军人多势众,打车轮战,于是卢县城头上摆满了石块与木头,其中一些,甚至还是现拆的城中的房屋。
曹操与刘备并立城头,远眺前方,视野尽头的黄巾军依稀可见。
“孟德,你说傅府君的援兵,何时会到?”刘备问,他现在最关心的,也是援兵的问题。
毕竟他们面临的可是十数万大军。
曹操笑笑,“玄德无需担心,你我两军,加上鲍信兄长留下的兵马,守这城池,绰绰有余,你担心人少,我却担心人多,鲍兄长囤积的粮草,可不多!”
刘备也陪着微微一笑,一时不知自己是无奈的笑,还是苦笑。
孟德的心态,倒是真的好!
“兄长,城下有一人,称要找你。”曹洪来到曹操身旁道。
“要见我?可知姓名,是何来历?”
曹洪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从衣着看,应该是一位士人。”
一听是士人,曹操连忙道:“速叫他……害,我自己去吧!”
曹操连忙下了城,于城门外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程昱。
初看,程昱年纪不小,恐与自己不相上下,一路赶路,头发已然蓬松开来,但给人印象深刻的美髯,却依旧打理得异常齐整。
此人颇有威仪,应该是个能人,曹操心想。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寻操何事?”曹操十分有礼。
程昱打量了一番曹操,觉得眼前的曹操,虽然与心中所想的,有些出入,但他的礼节,令程昱观感非常好。
“在下姓程名昱,字仲德,自东郡东阿县而来,听闻曹将军义兵在此,特来投奔。”
曹操一听,顿时双眼一亮,连忙一跃下马,走上前去。
程昱正欲下马行礼,却被曹操拉住,“先生勿要下马,且随曹入城说话!”
说着,曹操上前,亲自为程昱牵着马,回城走去。
这一举动,直接令程昱懵了,不过他很快释然,心道:“人传曹孟德乃宦官之后,不知礼仪,如今看来,他的待客礼节不知道高过多少人!”
他又想到了陈宫,竟然辅助一武夫,心中很是为陈宫不值。
……
昨夜天凉,陈宫难得睡了个好觉,而且今早睡了个懒觉,出屋时分,已过卯时。
因为他与吕布住郡府的不同厢房,于是陈宫一边走,一边去寻吕布。
然而每人,平日里颇为吵闹的郡府,今日竟然静悄悄了起来。
“难道出事了?”陈宫本能的产生一丝心季,当即朝着大门小跑而去。
刚出郡府大门,便遇见横街之上,吕布一众骑兵迎面而来。
陈宫眉头一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奉先今日如此难得,竟然早早的去练兵了。
吕布见着陈宫,朗声一笑:“公台先生!”
说着,吕布一跃下马,提着一只布袋,向陈宫走来。
陈宫眼尖,细细一瞧,那深色布袋已然被某种东西浸透,若没猜错,里面很可能是一颗人头。
大早上的,吕布去哪弄一颗人头?难道有敌来犯?陈宫一时困惑不已。
“公台先生,昨日聚众饮酒,是我不对,这不,今日我早早的带众将出城巡视,不巡倒好,一巡视,便发现有一股兵马正觊觎濮阳,我二话不说,下令杀过去,乃将敌军斩杀,人头在此!”
说着,吕布扬了扬手中的布袋。
真有敌来犯了?会是董卓呢?还是袁绍呢?
“可知来犯之敌,是何人物,叫何姓名?”
吕布又一笑,道:“我方天画戟不杀无名之辈,我已问过,来犯之敌乃是袁绍帐下,济北相鲍信,是个大官!”
济北相鲍信!陈宫一听,脑袋轰然一声,觉得一阵眩晕,又一阵胸闷,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脸色变得铁青。
“嗯?先生何故变色?莫非与这鲍信有仇?”吕布天真的问道。
陈宫直接将吕布的话忽略去,感觉似有耳鸣之声,他在思考,鲍信不是在济北国挡住了黄巾军么?
何时来的东郡?又为何来犯濮阳?
“先生?先生?”吕布见陈宫深思,问道。
“害!”陈宫哀叹一声:“奉先,你祸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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