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到霜降,种麦就慌张。
如今秋收已过,田间地里,又开始忙碌不停,换种冬麦。
今年依旧是旱年,常山郡粮食均产并不高,但胜在今年开出了许多新地,加上郡府统筹农事,治安稳定,产量比去年高出不少。
倒是圉县风调雨顺,获得了丰收。
按照约定,降兵归还借的粮食之后,再付以利息,依旧有不少余粮。
其中有不少人,秋收之后,便声称要去投效蔡氏的大女婿,刘擎公子,以后替公子种粮,就算选择留在圉县的,当地大户得了好处,收获比往年都稳定,也乐意继续按照这种模式进行生产。
刘擎在元氏待着,继续关注各地动向,田丰忙着郡务,沮授忙着酿酒,田丰每次回元氏,皆会数落一番沮授,虽然他名义是上官。
郭嘉如今是廮陶长,与赵云高顺朱灵三将追着黑山军入了中山郡,将万余黑山军围困于卢奴县与上曲阳县之间的一座山中。
而郭嘉,也堂而皇之的在卢奴县外扎营,时不时还带兵入城逛逛。
自前中山相张纯叛逃之后,中山郡便受刺史部直接管辖,如今刺史王芬在逃,一时间,中山各县各自为政,黑山军来了,也只知闭门紧守,倒是郭嘉的到来,很受他们欢迎。
欢迎到什么程度,郭嘉说是奉银钱与女人以迎。
难怪郭嘉出这趟差,都不舍得回来了。
王芬尚未落网,他与曹操本就是旧相识,其中蹊跷,刘擎心中有数。
他不过是想借机留在外面而已。
至于王芬的继任者,是交趾刺史贾琮,颇有清廉美名,正从交趾赶来,据说他途中将车辆帷布揭去,以示远视广听,察辨美恶,以正刺史之名。
刘擎表示:会来事!
既有本事,又会来事,这种人才刘擎还是很欣赏的。
一场绵绵秋雨至,刘擎在廊间观雨,虽然雨导致自己不能外出,但丝毫不讨厌。
因为这年头雨水实在过于珍贵!
“秋露坠兮润枯井,高风起兮飘旧琴。”
一声悦耳吟诵从身后传来,刘擎会心一笑,转过身去。
“夫人好兴致!”
蔡琰嫣然一笑,似乎看出刘擎心有所思,这几日,刘擎便时常望南边,更准确的说,是望西南。
“夫君在想什么?”
“我在想长安,凉州叛军再度攻入三辅,也不知如今是何状况。”刘擎道。
“不是说韩遂马腾久攻陈仓难下么。”蔡琰道,这条消息的信报,还是蔡琰念给刘擎听的。
话虽如此,刘擎也知道,但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董卓的西凉军。
……
渭水河谷上游,皇甫嵩正率军追击王国败军,韩遂马腾虽是不甘,但皇甫嵩杀到之后,也彻底放弃了陈仓。
两人都清楚,这一退,今年必然无法再攻汉了,因为冬天要来了。
“左将军,我军已追出百里,再追,可就入凉州地界了。”长史梁衍提醒道。
“此战颇有斩获,沿途杀敌,怕有万余级,实乃大功一件!仲颖不随我同追,可惜了,哈哈哈!”皇甫嵩笑道。
“将军,此事不可过于宣扬,董卓如今位高权重,已非过去草莽豪杰,豁达慷慨,驻扎陈仓军营,我已发觉他与将军有些嫌隙。”梁衍提醒道。
皇甫嵩回想了一番,确如梁衍所说,他数次与董卓沟通,似乎他都不配合自己,曾经的他,可不似这般。
是因为如今位高权重?还是因美阳之战居功自傲?
皇甫嵩历来不擅长揣度人心,干脆不想,随意说道:“不管了,反正陈仓之危已解,你我也算不辱使命,至于下一步,陛下恐会令我收复汉阳郡,乃至整个凉州。”
“收复凉州,如今已经秋收,军粮倒是充足,只是这点兵力,不够!”
“走吧,先回陈仓!”皇甫嵩下令,停止追击,收兵返回。
这时,一匹快马冲至皇甫嵩跟前,汇报道:“启禀将军,前方出现一支大军!”
大军?!
皇甫嵩与梁衍目光双双放大,“是叛军吗?”
那骑哨稍稍一想,回道:“是杂军,既有汉军甲胄,又有羌人皮革。”
“那便是了!”皇甫嵩道。
汉阳郡失陷,加上马腾倒戈,本就有许许多多的汉军加入了叛军,用汉阳郡的护甲武器,也正常。
“人数几何?”梁衍问道。
“数人同列,一眼望不到边!”骑哨道。
皇甫嵩与梁衍对视一眼,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是叛军的援兵?
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速速退兵!”皇甫嵩下令。
……
李傕引着众头领,一路高谈阔论,率兵东进。
之所以叫头领,是因为还有封,李傕说了,等日后为董州牧立了功,再封将军。
来的路上,收了不受流窜的羌人加入,特别进入右扶风地界,明显增多,李傕判断,应该是某位羌人首领又打进右扶风去了。
“这羌人在右扶风又吃瘪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部族的。”李傕说道,对于路过求收留的羌人,李傕照单全收。
“你是哪人?”李傕揪着一人问。
“湟中人。”
这已经是十几个了。
湟中人的战斗力,李傕还是见识过的。
“你们头是谁?”
“韩遂。”那人答道。
韩遂?他又打进右扶风了?李傕有些诧异,不是刚拿下汉阳郡么?这就又打进三辅了?
不过看样子,又败了,这一次,不知道是张温还是皇甫嵩。
“大哥,那韩遂在凉州名头可不小!”一旁的郭汜提醒道。
“嘁,名头不小,不照样被董将军击垮!只要你们跟着董将军,不对,董州牧,别说区区将军了,高官厚禄,钱粮女人,应有尽有!”李傕嚷道。
“嚯!嚯!嚯!”
其余几名头疼也纷纷附和。
“高官厚禄我不想,主要养得起手下弟兄,还有我侄儿与婆娘,就满足了,威武那地方,岂是人待的!”张济带着一顶皮革帽,帽檐还装饰着兽毛,那是妻子邹氏亲手为其做的。
“张济兄果真是个顾家的主儿,连婆娘从子都带着,你们都学着点!哈哈哈!”李傕取笑道,“要我说,等我们功成名就,什么婆娘没有,中原的婆娘,难道会比凉州荒地的黄脸婆差嘛!哈哈哈!”
“李傕兄此言差矣,那是因为你没见过……”
王方刚想说出张济婆娘是个极品绝色,却被张济一枪尾打断,两人是同乡,也相熟,王方顿时明白了张济用意。
这是想藏娇,于是转口道:“你们是没见过他侄儿,年纪轻轻,就耍的一手好枪,我猜我们之中,不少人都不是其对手呢!”
“真的假的?”
“王方,你就吹吧,你这吹牛功夫,我们可早就见识过了!”胡轸笑道。
“不信你可以试试!”王方不服气道,张绣不在此处么!
众人望向默默跟在张济身后的张绣,见其别着一枪,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众人在讨论他。
“李傕兄,湟中义从乃是韩遂军精锐,即便是美阳之战,亦是全身而退了,若是此战败了,说明韩遂败得很彻底,将军可差人打探,将之收拢!”韩遂老部下樊稠建议道,也将歪出去的话题重新拉回到战事方面。
“言之有理!我虽没有亲自交过手,但湟中义从在汉军中名头极响,那周慎将军,遇之几乎屡战屡败。”李傕道。
李傕率众人领大军,一路东进,除了溃散的羌人军队,还有路径的战斗痕迹,加上加入羌人的介绍,对右扶风也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我原本打算与董州牧汇合,不过,既然皇甫嵩孙坚等将军皆驻扎在陈仓,咱们不能去了!”李傕道。
“为何?”郭汜问。
“董州牧手上无兵权,若是我等加入,有拥兵自重之嫌,我们自此地北上,渡过渭水支流,从渭水以北,直奔郿县。”
“然后呢?”
“哼哼,然后等,等天子一命呜呼,雒阳必乱!”李傕笑道。
……
雒阳外,西园中。
赵忠送走太医,脸上疑云密布,张让不动声色的走来。
“陛下如何?”张让问。
“病已入腑,陛下依然吃不下饭,太医称能熬过今年,已是不易。”
“什么!那岂不是说,只有数月时间了?”张让惊道。
赵忠斜视一眼,道:“这也可能是我们的时间了。”
“不!”张让想没想的打消这个念头,“你可记得师傅老人家是如何教我们的?”
赵忠转过身子,正视张让,张让伸出一手拽住,道:“我们失去了命根,但必须抓住命运!”
张让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西园深宫,道:“我们要做好准备!”
“张常侍有什么办法?”赵忠问。
“我听闻何进与何苗不合,与何后亦不合,若我们另两人反目,再拉拢何后,此事或有转机。”张让道。
“两人就算再不合,奈何他们都姓何,岂不闻,疏不间亲,此事怕是极难。”赵忠道。
“赵常侍多虑了,何后哪里还当自己是何氏之人,她一心只想刘辩上位,若我们十常侍鼎力支持刘辩,她必欣然接受!”
赵忠想了想,确实这么回事,“何后已经不足要倚仗何氏家族,若是成了太后,何氏一门恐怕要回头仰仗她了。”
这种屠户出身之女,目光短浅,最易诓骗,若此事能成,刘辩上位,再处理了她,那十常侍可再度辉荣一朝。
张让道:“陛下便由你看着,何后那边,我来走动,切记,陛下很好!”
赵忠点点头,阴鸷一笑,朝宫殿方向看了一眼,重复道:“陛下很好!”
……
刘宏艰难起身,一位小黄门连忙将一块靠垫靠上去。
刘宏咬着牙,腹部每每用力,都会传来一阵绞痛。
“陛下,可要用膳?”
刘宏其实是想用的,可一想到吃下东西的痛苦,还不如忍一忍饿。
他没有理会黄门,随意甩了甩手,示意他离去,然后仰头望着上方帷幕出神。
这几日,他常常如此,以前沉迷诗赋女色,却没觉得原来发呆,也可以成为一种乐趣。
“这便是饥饿的感觉吗?”刘宏心说,“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便是终日这种感觉。”
“难怪他们要反朕。”刘宏又念叨了一句。
“可是朕也没法子啊,朕的钱都是卖官攒的,朕的西园,也是花自己的钱修的,地方年年亏空,边郡尚还需朕补贴他们。”
刘宏又想到了前段时间的对外战争。
“朕平定了四族叛乱,这在先汉也是前所未有的!虽然朕失去了凉州,可朕也赞同崔司徒的看法,凉州留着,只是个靡费钱粮的无底洞。”
“还有好几个州,没有州牧。”刘宏想了想,一时又想不出什么人选。
按刘焉之意,最好是汉室宗亲,刘宏心里清楚,这分出去的州牧,其实已经和诸侯一般了。
“在朝中我知道的,侍御史刘繇,宗正刘宠,司空掾吏刘表,还有另一个陈王刘宠,皆是有能之人,只是功勋不够,无法直接加官。”
没来由的,刘宏又想到了刘擎。
“哎……”刘宏一声长叹,“非我要杀汝父渤海王,而是大将军窦武知道先帝诏命在先,秘而不发,转而私立我为帝,他与太傅陈蕃狼子野心,权倾朝野尚不知足,欲将宦官斩尽杀绝,终为其所害,呵呵……”
刘宏一声冷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与宦官斗得死去活来,我何时才能掌权,说不定依然如前几代先帝一样,沦为他们傀儡……”
“我刘宏,至少,不是傀儡!”
想着想着,刘宏好似想起了早年间,在河间国的时光,那时候的生活不似在宫中,但是惬意自在,他突然想吃野鳅了。
“来人!”刘宏唤了一声。
小黄门入内跪下,“陛下。”
“派人去河间捉些鳅来!”
“啊?鳅?”黄门表示没听说过,一脸惶恐。
刘宏被其惊醒,原来是自己想的太深了,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童年的执念罢了。
这时,赵忠进来了,见小黄门有些失态,便问道:“陛下,何事?”
刘宏深深的看了赵忠一眼,“无事,准备用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