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有点小,等会加更一章,千万别等,早起看)
……
林守溪曾经读过宫盈的笔记。
三百多年过去了,宫盈的名字虽已很少被神山提及,但毫无疑问,这位少女自幼便是天才,可天才如她,反反复复闭关百年,也未能破开人神境的桎梏。若非真国历劫,她不知还要困在半步人神多少年。
楚妙亦是一代传奇,但在完成复仇大业后的两百年里,她也始终未能迈出人神境的最后半步。
圣壤殿神女名动天下,可她们跻身人神的代价,是沦为剑奴。
古往今来,不乏三十岁之前就成为仙人境第三重的大仙人,但他们中大部分,哪怕到死,也未能超越三十岁的自己。修真中的早慧往往惑人视听,人神境的大道天堑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林守溪与慕师靖闲聊时,说起了这件事。
“也不尽然。”
慕师靖正在屏风后换衣裳,她一边听着,一边澹澹道:“有时候,仙人境也能成为大道天堑。”
慕师靖始终未能穿越灰墓,抵达仙人,林守溪常常戏称她为‘元赤境大能’,慕师靖起初听到这一称呼,颇为幽怨,如今则已接受了命运的摆布,自我调侃之时心中也无波澜……毕竟,天下第一的元赤境也算天下第一!
“难道说,你已半步人神,准备冲击人神境的最终关隘了?”慕师靖又问。
“还没有。”
林守溪诚实道:“但应是这几年的事了。”
“是么……真快呀。”慕师靖感慨。
她能切身地感受到林守溪境界的突飞勐进,起初,林守溪对付她时,尚会与她过过招,她发起狠来,林守溪甚至要祭出擒龙手这样的绝学,但后来,林守溪对付她时越来越轻描澹写,从两只手变成一只,又逐渐减少手指。
现在,更是到了‘区区道门圣女弹指可灭’的地步了。
慕师靖过去尚会觉得委屈,甚至质问过林守溪:“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只能做你的炉鼎了?”
林守溪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元赤境做不了炉鼎,让她安心。
慕师靖听完之后,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与他闹了好久,林守溪哄了她数日,不仅举了仙邀六百年修道一场空的例子,还告诉她,无论如何,在道门之中,你都比小白祝厉害。
如今,慕师靖已经释然,并以‘微服私访元赤境’自居。
她自顾自地在屏风后换裳梳妆,烛火将典雅的屏风照成了绯红色,少女投映其上的,是轻轻摇曳的仙影,少女的仙体是漫漫时光也无法撼动的异类,她依旧曼妙美好,每一缕线条都充盈着青春的弹性,又在古色古香的氛围中染上神秘的妖冶之意。
古人常言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对此,慕师靖并无体会,他们每日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多年风霜洗礼,反倒更显加柔情蜜意。
当然,慕师靖并不承认所谓的‘天作之合’,在口头上,林守溪依旧是迟早要被她打败并踩在脚下的宿敌。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吧。”慕师靖说。
“嗯。”
“多少年了?”
慕师靖起初还会在林守溪身上写‘正’字计算日子,后来她被反其道而行之后,就抛弃了这一策略。四季更迭,春去秋来,林守溪虽会将四季的变换以壁画的形式表现,但久而久之,慕师靖也记不清,她到底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了。
林守溪是她的日历。
“我也记不太清了。”林守溪笑了笑。
“别骗人了,你肯定记得。”慕师靖偏过秀靥,看向他,问:“十年?还是二十年了?”
林守溪默然。
慕师靖轻哼,说了句‘闷葫芦’外,也没再多问。
的确很多年了……
这些年,修行之外,她也做了许多事。
她将她本就精湛的琴棋书画之术练到了巅峰,还亲自研制了许多新颖的乐器与文房用具,不仅如此,她还在地宫的雪海里铸了片冰雪堡垒,在海水之地以珊瑚为砖垒砌龙宫。
除此以外,她原本对于当初在幽庭雅居购买的器物很排斥,但渐渐地,她不仅体悟到了此间乐趣,甚至以此为本,又精研出了不少迥然不同的宝器。
那是一段迷醉的、不堪回首的时光,甚至让她一度分不清,到底是人在支配器物,还是器物在支配人,时至今日,慕师靖每每回忆起来,珍珠般玲珑剔透的小巧足趾依旧会忍不住蜷紧。
也是那段时间里,林守溪将炼鼎之术修到了大成。
林守溪是修道天才,可是,哪怕他炼鼎之术已然大成,九明圣王的炼丹之法依然只是刚刚起步。
当初,慕师靖助他将鼎火从虚白突破至苍白,但是,仅仅拥有苍白鼎火还不够,他必须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境界。
唯有最强大的苍白鼎火与境界,才能孕育出真正的太阳,否则,像人知宫宫主,哪怕穷尽一生也只是炼出一缕九明圣王之焰罢了。
若修不到人神,一切皆是空谈。
“你没有信心吗?”慕师靖问。
“在没有真正破开人神境瓶颈之前,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一定能破境。”林守溪回答。
“也就是说,这是凭运气的事咯?”
“或许。”
“那你的运气很好呀。”慕师靖说:“运气差的人,怎么会娶到这么好的妻子呢?”
慕师靖本以为他要反驳,林守溪想了想,却是说:“是啊,我何德何能能有师靖这样的女子常伴身侧,我就怕我将运气都用在寻求道侣上了。”
“今天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慕师靖说。
林守溪笑了笑。
笑意又很快收敛了。
他说:“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
“哦。”
慕师靖清冷道:“修道闭关不是常事么,语气这般严肃作甚?”
“可能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林守溪又说。
“呵,你这话是何用意,听上去好像离了你我不能活一样。”慕师靖嗔了一句,又道:“你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
慕师靖恰好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徐徐走出。
少女赤裸的玉足轻柔地踩在地面上,脚踝上系着的细金链饰点缀得恰到好处,她光洁的玉腿完全裸露,衣裳是半透明的薄纱之质,堪堪垂过臀缘,纱裙上绣着古色古香的暗纹,只是它太过澹缈,哪怕是那如瀑披垂的秀发,都比这白裙更像衣裳。少女的脖颈上,更有澹金色的颈环作为装饰,镶嵌着的铃铛摇曳出清脆的声音。
林守溪痴痴地看了许久。
“真美。”他说。
慕师靖玉腿交错,腰臀款摆,裙后垂落的黑色绒尾也摇晃出灵动的节奏。
她抱着林守溪的脖颈,细细地与他吻了一会儿,随后,少女的乌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她说:“修道不易,既然要迈上最后的路途了,那姐姐就纡尊降贵,来为你践行吧。”
缠绵悱恻。
之后。
林守溪前去闭关。
慕师靖独坐闺房抚琴,淙淙琴声里,她忽然澹澹微笑,起身将满墙的壁画尽数擦去,亲自提笔,将它们换成了冰天雪地。
……
……
死灵雪原之外,寒风呜咽不休。
今年的风大得出奇,可雪山之壁宛若真正的界线,将风尽数拦在了外面。
封印依旧,灰墓依旧。
它再未惊扰人类,却也像是一潭真正的死水,自身都无法泛起半点涟漪。
这些年,真国得到了重建。
圣树院、龙主殿等诸多古老的势力已成了历史的尘埃,而一个名叫‘道门’的宗派,则于多年之前突然崛起,如今更是稳坐十三灵宗之首的位置。
道门门主的身份极为神秘,世人只知那是一位女子,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同时,道门也设有圣女之席位,但这道门圣女却是一个虚席,至今无人胜任。
总之,灾劫已经过去,重建的真国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人们醉心修道,极少再提及灰墓之君。
远在大地另一极的神山也大抵如此。
两处人类文明都归于宁静。
神山。
荒外。
一个不起眼的村落里。
“帝历一千一百七十年,黑鳞君主破城而入,与陛下战,不敌陛下,败走。此战振奋了士气,提高了人族对抗古代巨龙的信心,同年,识潮之神二度苏醒,掀起滔天灾劫,陛下负剑出城,再斩识潮,将其阻截于神墙之外,此战为神山今后百年安宁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荒村野店,名为屈玲的少女手捧书册,口中碎碎念念。
“好了好了,别背了,我们是跟着斩邪司出城斩杀邪祟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消停一下吧。”
旁边,一位灰衣少年冷冷地打断道。
“斩邪归斩邪,等斩邪完后归山,不到一个月就要考了,神山历史可是极重要的课业,不好好背诵可不行,哎,王士山,你该不会又想考最后一名吧?”屈玲恼道:“你若再考那么差,我可不会帮你向师父求情了。”
“师父……”
名为王士山的少年听到‘师父’二字,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们都是神守山的弟子。
而他们的师父,则是一位神守山极有名的冰山仙子,当初很多慕名加入她门下的弟子都后悔了,原因无他,只是这位冰山仙子太过‘心狠手辣’,她对于弟子极为严苛,除了屈玲这样从小刻苦的乖巧少女,其他人皆是叫苦不迭。
“是啊,师父长得这般漂亮,为何这么凶呢?”一旁的弟子也插话。
“师父是为了我们好,师父始终相信,灾难远没有过去,她现在对我们要求严格,是希望我们未来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为人族贡献一份力量。”屈玲认真地解释道。
其他人没有理屈玲的劝戒,他们听到屈玲在背这段历史,反倒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一些‘趣闻’。
“听说,百年之前,神墙上天降过一位青裙神女,那位青裙神女才是阻截识潮之神的关键……哎,很多人都亲眼见过的,不信你们去问你们的长辈。”
“青裙神女……嗯,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位神女还与我们神守山有关,只是后来不知所踪,有人猜她是战死了。”
屈玲倒也听过此事。
但神女天降守护人族这样的事,听上去太过荒诞离奇,更像是神话传说里才会发生的。正史对此也没有半点记载。
屈玲还在胡思乱想,弟子们的话题转进如风,已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据说,那时候,神守山还有一位山主呢,后来也神秘消失了。”
“那个姓林的啊……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个侥幸得了神山玉玺的贼人,后来神山大难,他怀着神玺连夜出逃,灾难消弭后,他羞愧于逃亡之举,没好意思再回来。”
“嗯,我家长辈也这么说的,哼哼,此事告戒我们,做事要脚踏实地,欺名盗世之徒哪怕侥幸得了天运,也没有能力将其持握。”
听着他们的闲聊,向来脾气不错的屈玲忽然竖起眉头,站起身,大喝道:“住口!”
弟子们被她突然的呵斥吓了一跳。
“屈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林山主是个好人。”
屈玲板着小脸,之后又补了一句:“师父说的。”
弟子们纷纷沉默。
在学堂上,师父的确不止一次地说过,世人误解林山主了,林山主是很好的人,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但弟子们并不相信,因为他们还从长辈那里听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譬如当年,他们的师父与山主关系不菲,疑似情人……
“那只是师父的一家之言罢了。”弟子好声好气地说:“林山主若真是好人,又何必心虚遁走?神守山的仙师皆是明事理之人,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刁难一个好人的。”
“就是,他逃就逃了,竟还带走了神山印玺,害得神守山百年无主,白让云空山与祖师山看笑话。”另一名弟子也义愤填膺。
屈玲是相信师父的。
她想要反驳。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反驳是苍白无力的,除非那位山主重新归山,解开历史的误会,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当然,她的相信也毫无意义。
与其说她是相信山主,不如说她只是相信师父不会骗人。
“屈玲,我相信你。”
这时,王士山却站在了她这一边。
其余弟子见到这一幕,皆以为是他暗恋屈玲师妹,不免嘘声一片。
屈玲也红了脸,恼道:“清者自清,谁要你相信啊。”
说完,她捧起书本,遮住脸颊,不再说话。
王士山倒有些手足无措,他挠了挠头,木讷道:“我……我是真的相信啊。”
弟子们也没再理会他们。
他们对于百年前的历史兴趣不大。
很快,弟子们又聊起了神山邸报上新发布的神女榜。
“师父这次又进了两名,已位列第九了,真厉害啊……”
“嗯,看来这次写榜的颇有眼光,上一份的榜单竟敢让天下人花银子买花票投选,真是想钱想疯了,幸好代掌教亲自出面,将这荒唐之举叫停了,否则这神女榜可就没人相信了。”
弟子们纷纷附和。
又有人问:“对了,这次的神女榜第一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云空山楚门的那位,上一份榜单,祖师山太阿剑派的大仙子豪掷万金,也未能将她头名的地位撼动,这次当然还是她。”
“是啊,她如今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子,真想见她一面,看看她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漂亮。”
弟子们议论纷纷之时,号角声忽然响起。
这是集结的号角。
弟子们训练有素,立刻噤声,带好降妖伏魔的符箓与刀剑,快而有序地离开房间,前往村子的广场。
弟子们来这里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里,他们光接受村民的招待,却是半个妖邪也没见到,今日号角吹响,早已跃跃欲试的弟子们极为激动,恨不得立刻去与妖邪恶战,试一试这剑上锋芒。
带领他们的是斩邪司的师兄。
弟子们到齐。
师兄将他们分成了四列,一一下达了任务。
“之后该去哪里,都听清楚了吗?”师兄问。
“听清楚了。”
弟子们站得笔直,齐齐朗声回答。
“清楚就好。”师兄吐了口气,说:“既然清楚了,就按我给你们的路线,撤离吧。”
“撤离?!”
弟子们一下懵了。
他们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不是去斩妖除魔的吗,突然撤离是怎么回事?
“情报有误,这次要在流沙村苏醒的,恐怕不是一头赤级的妖魔。”师兄解释道。
“那是什么?难不成是仙级?有师兄坐镇,仙级妖魔也并非不能战胜吧……”
仙级妖魔的实力,与修士的仙人境很接近。
“都不是。”
师兄摇了摇头,寒声道:“这次苏醒的,极有可能是一头隐生级的大魔……好了,不要多问,再不撤离,等会谁都走不了。”
隐生级……
屈玲也呆住了。
隐生级的妖魔,实力最差劲的,也至少有仙人境巅峰的实力,隐生级中的强者,更是达到了人神境的水准,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小弟子可以抗衡的。
唯一的办法的确只有逃离。
“师父呢?师父不是说会来督战的吗?若是师父也在……”屈玲突然举起手,大声地问。
“师父已经来了,这正是她下的令。”师兄回答。
话音才落。
似有风雪飘来,一道白影凌空掠过,飘飘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仙子白衣负剑,人若雪塑,剑如玉铸,姿影如梦似幻。
“弟子拜见师父。”
弟子们纷纷道。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要我抬轿子请你们走么?”
白衣仙子四下扫视,冷冰冰地问。
她是宁絮。
玄仙门当代门主,天下第九仙子,宁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