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婕今年十八岁,也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她像所有普通的女子一样,有着许许多多畏惧的东西。
怕动物,怕鬼,怕黑,怕生离死别,怕一生无依,怕生不逢时的坎坷,也怕不曾应节而绽的花信。
可是当杀人的钢刀出现在荞儿面前,她却表现得像群狼环伺之下保护幼崽的母兽,她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恐惧,她努力朝群狼露出了并不锋利的獠牙。
因为幼崽需要她的保护啊。
此时,崔婕的后背已完全亮在刺客面前,刺客若突破了部曲的防线对她和荞儿动手,她的后背和生命,将是荞儿的最后一道防线。
荞儿被她死死搂在怀里,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年幼的他,此刻也知道遇到了危险,尽管被崔婕抱得有些难受,荞儿还是非常乖巧地一声不吭,小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此时的二人,浑然已如一体,生死不离。
四名刺客身手高绝,能成为亡命之徒而没被官府抓住,自然是有着一身不俗本事的。
徐元庆已中了许多刀,仍在咬紧牙关不肯倒下,他听到了部曲刚才吹响的竹哨声,也记得部曲匆忙时说过一句“原地待援”,这是他此刻苦苦支撑的信念。
只是当他看到另一边被围攻的两名部曲,以及被部曲保护在小圈里的荞儿时,徐元庆的心沉入了深渊。
他知道荞儿是李钦载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一切皆因他而起,荞儿若有事,徐元庆百死难赎其罪。
“那边两个,不就是要我的命吗?冲我来!”徐元庆厉声喝道。
说完徐元庆突然抽身,换了个方向做出逃跑的架势。
他知道刺客的目标是自己,只要自己往远处跑,刺客一定会扔下部曲和荞儿,专攻他而去。
想法是美好的,事实却很残酷。
在两名刺客密不透风的围攻下,徐元庆根本跑不出去,刚迈开一步,刺客的刀便封死了他的前进方向。
另一边,两名部曲也在苦苦支撑。
两名刺客的身手比想象中的高出许多。
刺客与部曲的性质不同。刺客练的是独来独往的杀人技,而部曲是军伍之人,他们个人的技击之术并不高明,所倚仗的只是抱团结阵击敌。
此刻两名部曲人数太少,根本无法结阵,全靠个人的一股血勇之气支撑着。
军队与个人的性质实在差距太大了,但凡此刻有四名以上的部曲,他们都有信心以四敌十,四人只要结成阵势,十名刺客都近不了身,而两名部曲的战斗力便数倍下降,连两名刺客都防不住。
刀光之中,一名部曲突然痛苦地闷哼。他的腹部被划了一刀,刀刃从腹部横切而过,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死守,待援!”另一名部曲厉吼道。
“杀——!”军中血勇之气未消,受了重伤的部曲像一杆染血的标枪,牢牢地钉在崔婕和荞儿的身后,不倒也不退。
终于,当刺客的刀轻松地再次划过部曲的大腿,血光再次迸现,受了重伤的部曲情知很难支撑下去了。
“守不住了,以命相抵便是!”
重伤的部曲忽然扔了手中的刀,猛地一把抱住刺客,朝他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然后狠狠地扼住刺客的喉咙。
刺客被猝不及防地抱住,不由大惊,他没想到部曲竟然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于是扬手一刀,将部曲刺了个透心凉,部曲却仍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另一名部曲瞋目欲裂,悲愤地大吼一声,手中的刀不要命地横扫而出,刚要抽身护住袍泽,却不料被刺客一刀狠狠劈中了后背。
部曲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眼见情势危急,恐怕已等不及援兵了,部曲瞬间露出决绝之色,猛地将崔婕一把拽起,奋力地朝另一个方向一推,大吼道:“护不住你们了,快跑!”
说完部曲转身便朝刺客扑去,跟他的袍泽一样,索性中门大开挥刀劈砍,同归于尽的打法。
崔婕被部曲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但还是听清了部曲的话,闻言头也不回,紧紧抱住荞儿朝庄子飞奔。
四名刺客久攻不下,而且李家的一名部曲眼见已不活。
杀了李家的部曲,刺客情知惹下了大祸,再看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飞奔逃命,刚才两名部曲不顾生死保护女人和孩子,显然这女人和孩子是重要人物,此时祸已惹大,庄子里的援兵也即将赶到。
为首的一名刺客迅速做出决断。
“截住那女人和孩子,我们先撤!”刺客果断下令道。
正在围攻徐元庆的两名刺客闻言立马放弃了攻击,转身便一刀劈落,封住崔婕和荞儿的去路。
崔婕吓得惊叫一声,然后只觉身子一轻,被两名刺客架住胳膊往庄外跑去,荞儿也被另一名刺客单手扛在肩上,一行人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庄外的乡路上。
打斗的现场,一名部曲已断气身亡,另一名部曲重伤倒地,不远处的徐元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刚才刺客们走得急,情知惹下大祸的他们,竟连最后一刀都来不及补,徐元庆莫名又捡回了一条命。
活着的那名部曲趴在地上,想动弹却已浑身无力,重伤的伤口汩汩流着血,通红的眼睛望向刺客逃走的方向,牙齿咬得面颊肌肉直哆嗦。
崔婕和荞儿被刺客掳走了,部曲只觉得百死莫赎,不知如何面对五少郎。
…………
李家别院。
李钦载正在后院的课堂里,懒洋洋地向众纨绔演示两位数乘法的交叉列式。
宋管事一脚踹开了门,凄厉大喝道:“五少郎,不好了!小郎君被歹人掳走了!”
啪地一声,李钦载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脸色刷地苍白。
课堂内,一众皇子和纨绔们惊愕万分,随即同时站了起来。
李钦载面色铁青,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说清楚,怎么回事?谁掳走了荞儿?”
宋管事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道:“一群歹人,据说是冲着那位姓徐的公子而去的,他们在庄外设伏,恰巧荞儿和那位姓崔的姑娘也路过,刺客对他们动了手,咱家两名保护徐公子的部曲一死一重伤,崔姑娘和荞儿也被歹人掳走了。”
李钦载明白怎么回事了,深深吸了口气。
“马上召集府中所有部曲,派一支骑队,飞马赶到渭南县衙,将县尉赵师韫拿下,要活口!”
“其余的部曲,对附近方圆撒网式搜查,务必找到崔婕和荞儿的下落!”
宋管事躬身应是。
李素节忽然道:“先生,弟子和英王还带有近百禁卫,他们就驻扎在庄外的空地上,可助先生搜寻李荞的下落。”
其余的纨绔们顿时如梦初醒,纷纷附和表示,自家部曲家将可任其差遣。
他们每个人都非富即贵,来甘井庄求学当然也不是孤身而来,都有家中部曲护卫的。
李钦载此刻心乱如麻,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先去他们动手的地方看看。”李钦载阴沉着脸,匆匆走出课堂。
一众纨绔面面相觑,年长的李素节忽然道:“先生对我们有授业之恩,如今先生有难,李荞被掳,我等不可袖手旁观,仅仅派出部曲还不够,马上派人向长安城送信,搜寻附近方圆,人手越多越好!”
众纨绔年纪不大,唯李素节算是比较成熟,见他已拿了主意,众人纷纷附和,就连与李素节久不对付的英王李显,此时也不唱反调了,难得地赞同了李素节的建议。
于是,在李钦载跨出别院大门匆匆朝村口走去时,李家别院的后门马厩内被牵出十余匹马,马上骑士各自带着自家少主人的命令,飞快朝长安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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