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众人绞尽脑汁,都没有想起帝国有这样的一本兵法典籍,然而,齐平信誓旦旦的模样,却令他们开始自我怀疑了。
“尚书大人……”一名官员望向兵部尚书,然后愣住。
只见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后者正一眨不眨,看着齐平,目光里同样带着些许迷惑。
他同样没有听过这本书。
然而齐平仍在背诵:
“胜战之计如何?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倘若提及,他上辈子那个世界的古代兵法,最出名的当然是《孙子》。
但在齐平看来,更加实用的却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过的三十六计。
无它,孙子成书时间远早于后者,而在上千年的历史中,兵法学问不断进化,到了明清时期,才有人集结成了脍炙人口的计谋。
相比于概念居多的《孙子》,三十六计更重应用实战,也更完善,虽然逼格不如前者,但胜在只一听,便能知道绝非空谈。
只是记忆中的三十六计很大篇幅都是用历史上的真实战役作为例子。
齐平在这里不可能引用,故而,他背诵的也只是每一个计谋的简略描述。
这样既可以展示肌肉,又不用担心计策的细节被妖族白嫖了去。
而随着他的念诵,宴会厅内,那些于兵法有所了解的人们也都变了脸色,从起初的疑惑,惊疑不定,转为惊愕,乃至震撼。
“这胜战之法……”国子监一名学子霍然起身,打翻杯盘,难以掩饰激动之色。
“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是擒王之策。”一名武将张了张嘴。
“不敌其力,而消其势……混战之计么?”一名兵部官员眸子发亮。
兵部尚书眼神不再迷惘,而是吃惊。
其实在他看来,齐平所说的计策,很多都不算新鲜,单独拿出一策来,还不如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令他深思。
但……其罗列之详细,策略之完备,方法之实用……却令他都为之惊叹。
齐平的每一句话,都仿佛砸在他心头,与他所学彼此印证。
这绝不是空谈的学问,而是实战的经验。
景王等人彼此对视,突然有点迷糊了,齐平到底懂不懂兵法?他们突然不大确定了。
而佘先生,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他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锦衣年轻人侃侃而谈,脑子里回荡着那些字句,呼吸急促起来。
凭借经验,他能确定,齐平所说的兵法每一字都价值千金,然而却偏偏蜻蜓点水,只简略提及,令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打断,让他说个仔细。
“……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不知不觉,整个宴会上只剩下齐平的声音,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语气一顿,俯瞰后者:
“此,为三十六计,如何?”
佘先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起身,试探道:“公子可否细讲?”
齐平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
佘先生羞愧难言,既然是秘传兵法,岂会详解?
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怀疑兵书的真伪,虽无细节,但仅从这三言两语中,便可窥见此书浩瀚。
而能著出此等兵法,凉国的用兵学问,已无须质疑,至于兵棋的输赢,正如齐平说的,也许……只是一盘游戏吧。
佘先生喟然长叹,突然没了戾气,拱了拱手:“是我输了。”
这一句,再无不甘。
一旁,从始至终没怎么表态的知姬静叹了口气,望向景王:
“天色已晚,今日多谢款待,我等便先回驿馆了。”
景王难掩笑意:“使者请便。”
知姬静转身便走,佘先生等妖族起身,沉默跟随,在众目睽睽下,朝殿外走去。
齐平也让开了路,只是在知姬静走过他身边时,这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眉毛微微扬起,似乎察觉出了一丝有趣的事。
“你很不错。”她说。
齐平不卑不亢:“使者谬赞。”
知姬静再没说话,迈步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梅园中。
而直到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侍者才一個激灵,回过神来,疯跑着朝皇宫方向赶去。
他要将这边的消息送回去。
……
道院,危楼之上。
悬浮在半空的古镜中呈现出梅园中的情景。
画面正中是大殿,而知姬静正迎面走出来,在离去前,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一眼。
“呀,这鸡精发现你了哎。”鱼璇机一惊一乍,她盘膝坐在木制地板上,结实的小腿肌肉挤出一道雪白的弧度。
道门首座笑了笑,有些追忆:“这么多年过去,倒是还风华正茂。”
妖族的寿命比人类长久太多,当然,这同样有着代价,比如在修行上,比人艰难许多。
三百多年过去,故友一一死去,倒是妖族还有些“老朋友”在。
鱼璇机侧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这个糟老头子其实很孤独。
“啊呀,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平那小子赢了吗?”鱼璇机主动换了个话题。
镜子里没有声音,她自然没听到梅园里的对话。
道门首座点了点头,将经过转述了一番,听得女道人瞠目结舌,眼珠骨碌碌转动,嘀咕道: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学问。”
道门首座幽幽道:“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鱼璇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舒展腰肢,准备离开,临走时候嗤笑一句:
“还是我徒儿厉害,这满朝文武都好笨。”
说完潇洒地飞走了,等人离开,道门首座叹息一声:
“笨吗?是太聪明了才是……”
忽然,镜子暗了下去,转为了黑色。
漆黑的镜面中,一个朦胧的光点浮现,那是一个背着书箱的中年书生,箱子里蹲着只橘猫。
一人一猫安静地凝固在静止的世界里。
忽然,中年书生望向“镜外”,好似跨过次元,望见老友:
“你知道些什么?”
……
皇宫。
一辆马车碾过积雪覆盖的广场,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穿紫色长裙,整个躺在柔软的毛毯中的永宁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当马车停下,贴身女官说道:“殿下,到了。”
“恩。”永宁睁开双眼,披上厚厚的大氅,领着几个侍从,问清皇帝位置后,迈步赶去。
雪停了,天光稍显黯淡,御花园内,一丛丛梅花枝条上,也都盖着积雪。
透出一股子幽幽的暗香。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长公主心头浮现齐平曾在诗会上做出的梅花诗,心中牵挂着梅园中的宴会。
她虽碍于身份未去,但同样关注着动向,此前便已得知了兵部尚书败北的消息,心中焦躁,急切地等待后续进展。
显然,宴会时间很长,不会这样就结束。
但不知为何,一场雪都停了,却迟迟没有后续的消息。
心中焦躁不安,坐卧不宁,便干脆来皇帝这边打探。
“殿下,这边请。”一名禁军在前头领路,指了指前方亭子。
皇帝与胡贵妃于亭中对坐赏雪。
长公主望见这一幕,眼神微动,宫里自然有赏雪的活动,可大凡都是许多嫔妃一起的。
如这般模样,还是少见。
“永宁,你来了。”皇帝见她到来,勉强挤出笑容。
长公主笑道:“皇兄好雅兴。”
皇帝苦笑一声,问道:“来找朕有事?”
永宁迟疑了下,才道出来意,皇帝沉默了下,说道:“梅园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送来,朕亦不知。”
这样吗……长公主心中一动,无人禀告,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梅宴上并未发生值得禀告的事,要么,便是发生了什么,但尚未有结果。
她心中倾向于后者,因为若是前者,这么久,宴会也该结束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御花园外,一名宦官急匆匆跑来,他穿着厚厚的棉袍,手中捏着拂尘,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
但没人取笑。
这一刻,亭中三人同时望了过去,心弦紧绷。
“陛……陛下……”那宦官跑的急了,连呼带喘,说话也结结巴巴:“梅宴,结束了!”
永宁愣了下,心中一叹,结束了吗,所以,你来禀告的就是这件事?
也就是说,整个宴会并没有再发生转折?
皇帝也想到了这点,眼神中期待的神光熄灭。
可下一秒,便听宦官道:“贺喜陛下,梅宴上妖国使团败走了!”
什么?
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公主也面露诧异,二人身后,一些宫裙的胡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
“怎么回事?速速给朕讲来!”皇帝呼吸急促,“莫非是兵部尚书反胜了?”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宦官摇头,红着脸,摆手道:“不是尚书大人。”
“那是张侍郎?”
“也不是,”宦官望着皇帝的脸色,喜气洋洋地说:“是齐千户,齐大人赢了!”
哪个齐千户?皇帝先是在朝廷武将中过了一遍,并未找到合适的人,旋即,才想起了一个人……试探道:“哪个齐千户?”
“齐平,镇抚司齐大人。”宦官乐滋滋说。
真的是他……皇帝一怔,追问道:“他什么时候懂了兵法?”
宦官道:“不是兵法,齐大人是用下棋的方法赢了推演,然后呐,那帮妖怪不认,齐大人又当场背了秘传兵书,对方心悦诚服……”
他吐沫横飞地将过程描述了一番。
整个过程,无人打扰,等听完了,亭内三人久久无言。
用下棋的方法赢了对方……还可以这样吗……长公主咬着嘴唇,眸光闪烁。
齐平……又是他……胡贵妃垂在身侧的纤手攥紧,心情不大美丽。
三十六计?秘传兵法?朕怎么不知道?
皇帝张了张嘴,有些茫然,但瞥见胡贵妃的身影,登时压下不解,放声大笑:“兵棋亦是游戏,说的好,甚好!”
一时间,冰天雪地的花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梅园。
宴会厅内,妖族使团走后,齐平登时被包围,兵部官员冲到最前,一个劲追问秘传兵书的事。
齐平苦笑摊手:
“各位大人别问了,好吧,我承认,是为了压那妖蛮一头,故意胡诌了个秘传的名头,各位大人可要守口如瓶,莫要告诉外人。”
兵部尚书皱眉道:“那你说的那些……”
齐平一脸腼腆,突然看了眼杜元春,解释说:
“过去一个月,杜司首安排我入书院故纸楼潜心学习,看了许多书,其中便涉及兵法,下官也只是提取古籍精华,做了一份笔记,将前人智慧汇总了一番罢了,呵,若让我泛泛谈及,还能唬人,但若详细解释,就不成了。”
是这样吗?一群人望向杜元春,后者犹自不可思议,心想我让你学的是不同修行体系的战法,不包括兵法啊……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下,一群官员恍然大悟,有了答案,心想怪不得齐平字字珠玑,原来如此。
这个说法可信度颇高,毕竟三十六计原书其实也是汇总前人智慧成书。
只是,能汇集的这般好,同样非常人所能为。
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齐平也松了口气,别看他一副智珠在握模样,但其实赢的不容易,若论带兵打仗,一千个他绑一起,也比不过对方。
但在下棋,单纯的计算上,神通境界后,神识强大,算力再度增强,此刻对上范天星,他有自信不用任何前世围棋定式,也能获胜。
佘先生与兵部尚书算力都不如他,所以彼此比拼的,更多是指挥层面。
可齐平完全就是降维打击了。
“错的不是你,谁让你遇上挂壁了……”齐平心中为佘先生默哀了下。
得到结果的人们心满意足,对他一阵恭贺吹捧,然后准备离席。
将今天发生的事,传扬出去。
齐平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老男人的围攻,吐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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