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四品官的身亡,令齐平的心弦绷紧,阳光普照,他却感觉到,这偌大京都,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在黑暗中,窥伺着他。
呵,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起案子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与永宁公主的那场对话。
当初,在西北,他便曾推断出,夏侯元庆在京都肯定有“同伙”,才能知晓“钦差”的存在。
而搞风搞雨的不老林……也许便是那暗中棋手,推出台前的一枚棋子。
神符笔案、林武复仇案、皇陵案、以及这次官船大劫案,都有不老林与蛮族的参与,但真正的“棋手”,还安全地潜藏着。
而陈御史的死亡,再次彰显了对方眼线之强大。
“究竟是从哪里泄露的消息?没办法准确反推,书院、镇抚司、都察院都有可能走漏风声。”
齐平头疼,他没办法一一查过去。
涉及的人员众多,势力复杂,甚至于,暗中之人未必需要渗透进这些地方。
只要藏在暗处,发现自己,从书院返回,立马带人去了都察院,就有理由出手。
甚至,并未预料到冯步安苏醒,只是单纯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呼,我的任务是追查官银下落,没必要搅合太深。”齐平吐气,在心中提醒自己。
京都水深,深究下去,未必是好事。
……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已经临近散值。
镇抚司各个堂口的锦衣都密切关注着此事,很快,齐平带人回返,以及都察院官员死亡的消息,在人群中传开。
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
一时间,人们心惊不已。
没料到,一案未平,又生一案。
同时,也得知线索中断,案件愈发复杂,而丢失的赈灾银,仍不知所踪。
听到消息的周方等熟人皆为齐平捏了把汗,而有些心存嫉妒的,则乐得看笑话。
此刻的齐平全然未在意流言蜚语,而是去了后衙,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了杜元春。
后者全程静默,待听完叙述,这位镇抚使露出凝重的神情:
“你有什么想法?”
周遭无人,齐平并未掩饰什么,说道:
“我会尝试对陈万安进行调查,但并不抱期望,这件事……本就是计划之外的。”
杜元春说道:“所以,你的想法是一切照旧?”
齐平问道:“那得看密谍那边情况如何了。”
杜元春露出笑容,从袖口取出一张纸卷,递给他:
“李桐传回的密信。”
李桐……是衙门里的李千户……齐平对此人不熟,没想到,师兄把一位千户派了出去。
扫了眼纸上文字,眉宇间的沉郁之色舒展,旋即又想起什么,说道:
“两天内能安然返京吗?”
杜元春说:“可以。”
齐平担忧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杜元春端起茶杯,说道:“李桐携令牌,可敌神通。”
齐平心说稳妥,只觉浑身轻松:“那就好,时辰不早,我回去了。”
杜元春点头,等他走了几步,忽然叫住他,斟酌道:
“衙门里近来的一些流言……”
“没关系的。”齐平浑不在意。
杜元春心想,你当然不在意,可等那些人知道真相,不知道,是否会觉得脸疼?
……
……
南城小院,当天边染上红霞,云老从屋子里走出,看了眼坐在庭院中的考试两人。
云青儿斜着眼睛,用自以为高明的方法抄卷子。
齐姝腰杆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用不算好看,但异常干净整齐的小楷,将文章经典默写了出来。
当写完最后一句,她放下小毛笔,轻轻吐了口气,扬起一张白净、细嫩了许多的小脸。
阳光下,温润如暖玉。
“先生,我写完了。”
云老满意点头,心中赞叹,虽然已经看了好几天,但老人还是有些惊讶于齐姝的变化。
原本的少女模样一般,只能说是清秀,但因为过往日子苦,有点发育不良,皮肤也粗糙。
此前因齐平失踪,又连续失眠,眼瞅着消瘦下去,可前几日,突然就好看了起来。
以往,与云青儿在一起,多少有一点丑小鸭的感觉,眼下,却成了两只大白鹅。
从一个乡下的野丫头,蜕变成大户人家小姐,连带的,整个人都自信了很多……虽然还是很抠门。
“很好。”鬓角斑白,神情和蔼的云老捋着胡须,笑眯眯说,扭头又看向云青儿,后者忙不迭地也划拉完最后两笔,说:
“我也写完了!”
“拿来我看。”云老走过去,先是拿起齐姝的,迅速浏览一翻,恩,完全正确,心中满意。
又拿起青儿的,单论字迹,却是比齐姝漂亮许多,毕竟书法要花功夫和钱来练习,不意外。
卷子竟也是一字不错,只是看到最后,云老脸一黑,迎着孙女闪烁的目光,幽幽道:
“很好,就是记得下次抄,走心些,连名字都抄就过分了。”
云青儿尴尬极了。
这时候,院门吱呀敞开。
换了便服的齐平左手拎着一坛花酿,右手是用细绳捆着的纸包,渗出油花,显然是肉菜。
笑呵呵道:“吃了没,回来时候看到有卖的烤鸭,买了几只。”
云青儿欢呼一声,跑过去拎了鸭子,拽着齐姝就往屋里跑:
“我们去切开!”
“别偷吃……”云老无奈道。
“不会的!”青儿不走心的承诺。
阳光,桃树,老叟与欢腾的少女……远处有笔直的炊烟升起来,齐平顿觉惬意,自顾自,拿了酒碗倒上,说:
“桂花酿,来点?”
云老洒然一笑,坐下抿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说着,他看了眼齐平,好奇道:
“今日怎么想起买酒喝?案子有进展?”
齐平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摇头,说道:
“进了,又没完全进。”
说着,他大概将事情说了下,反正不算啥秘密,权当闲聊,云老也知道他最近在处理劫案。
闻言感慨道:“如此说来,此事颇为复杂。”
齐平叹道:“是啊,嘿,不过与我无关,我只要追查银子就好了,都察院有没有问题,让皇帝老子头疼去。”
云老莞尔,突然说:“陛下也不容易。”
齐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吐槽道:
“您这政治觉悟还挺高,都退休了,还跟这替领导着想呢,说得好像和皇帝很熟一样。”
“……”云老哈哈一笑:“是老朽说差了。”
“喝酒喝酒。”
……
接下来两日,京都暗流涌动,都察院御史死在家中的消息传开,有说自杀,有说他杀。
齐平尝试从各方面追查了下,没有收获。
并不意外,一旦涉及超凡手段,很多案子的确没法查。
比如一个“传送”,就足以令人无法寻找到凶手踪迹。
左都御史如何与皇帝说的,齐平不知道,也不关心,而在这条线索断掉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皇帝下达的最后期限逼近,而冯步安的证词,显然对追查丢失的官银并无用处。
至于衙门内,对齐平能力的质疑,也愈发多了。
起初,周方等相熟的,接受过齐平帮助的人,还会辩驳,但渐渐的,也无力起来。
“这次啊,他是栽了。吹了那么久的断案如神,不过如此。要我看,前面几次也是运气好,吹得太过了,这次才是真实水平。”
黄昏,散值的时候,齐平一行人往外走时,听到不远处,不知谁人低声说。
似乎也没怎么压低声音。
洪娇娇柳眉倒竖,冷眼扫过去,便要提刀过去理论,裴少卿等人也脸色不好。
“算了。”齐平伸手,拦住女锦衣,淡淡道:“何必呢。”
“可他们……”洪娇娇不甘心。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可以理解,毕竟我进衙门时间短,资历不够嘛,人之常情……再者说,不遭人妒是庸才。”
裴少卿看了他一眼,叹息道:
“你倒是看的开,说来,明天早朝,也不知司首如何挨过去,朝中百官素来与咱们不对付,这次逮住机会,怕是要落井下石。
到时候,衙门所有人怕是都不好过,保不齐,就有人迁怒于你。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立功的时候,他们不说话,偶尔失手,便会跑过来把责任都推给你,头儿如今也不在,若是有人抓着此事攻击你,恐怕会影响升迁。
齐平眼神复杂地笑了笑,说:
“没关系的,西北那么凶险我都撑过来了,还在乎这些?而且……时间还没结束呢,陛下给了三日,要到明天早朝才真正截止。”
大嗓门校尉苦着脸,只当他在安慰,说道:
“剩下几个时辰有啥用,就算现在知道银子位置,都来不及取。”
“那可未必,”齐平说了句大家听不懂的,“明早,大家辛苦一点,寅时去东城门一趟。”
众人一愣,不明白齐平要做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问,齐平只是笑而不语,众人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
一夜无话。
翌日,丑时,天还没亮,齐平便从床上醒来,换上锦衣,推门牵马,哒哒哒地,头顶着漫天繁星,抵达了外城东门。
这时候,城门紧闭着,有京都守备军的士兵把守,望见黑暗中一骑奔来,忙举枪拔刀:
“来人止步!”
“唏律律。”齐平扯动缰绳,出示腰牌:“执行公务。”
一名军官看了,恭敬道:“大人要出城?”
齐平点头:“等下再出。”
不多时,其余校尉也纷纷抵达,都一头雾水的模样,在齐平的带领下,出城朝码头方向狂奔。
等到了岸边,方停下。
此刻,天色青冥,天边翻起些许亮光,河面上,湿润的冷风吹卷过来,驱散众人倦意。
“这下可以说了吧,咱们到底来干嘛?”洪娇娇马尾抖动,直接发问。
齐平笑了笑,忽然指向河上:“等人,喏,来了。”
众人望去,便见运河之上,一艘船只破水而来,灯火摇曳,甲板上,一道人影伫立,如标枪般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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