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去病听了颇感震撼,心想:这刑小天和我年龄相若,行事做派倒是真像江湖上的老大,将来肯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又问道:“小青和你们一样,也是孤儿?”范中举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低声说道:“我觉得不像。”
孟去病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范中举犹豫了一下,说道:“小青姐来了才不到一年。她来的那天,我们原本是要和镇上的郭家二少爷约出来打架。”孟去病听着郭家二少爷这几个字甚是耳熟,旋即想起来,被自己摔坏的那副手镯便是小猴儿从这位郭家二少爷手里骗得,微微笑道:“你们和这位郭家二少爷倒真是冤家对头。”
范中举说道:“可不是,那姓郭的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时常纠合了一群书院里的书伴欺负我们,有一回要不是我逃得快,险些被他们打。”提及此事,他犹自愤愤不平,继续说道:“小天哥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派了人给姓郭的送口信,说你要是有种,就带了人来这砖窑,我们打一架。姓郭的仗着自己有钱,邀得到书伴,一口答应下来。”
“故而那天我们在这里等着姓郭的带了人来,结果只来了他一个人。他说自己的书伴一会就到。我们说,那没关系,我们等着,等你们人都到齐了,我们再打。”他嘿嘿一笑,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他那些书伴一个都来不了。”
孟去病十分好奇,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范中举说道:“前一天的晚上小天哥已经让我们分头去了他那些书伴的家里,只说是他们的朋友,邀了出去玩耍。你想呀,那些人家就算不是大富,家里也都薄有产业,否则哪里供得起去书院读书。他们的爹娘看到我们上门,都以为自己的儿子不好好读书,只是在外面厮混,个个大怒,把我们赶出去不说,第二天都把自己的儿子关在家里痛加训斥,哪里还敢出来找我们打架。”
孟去病听了一乐,心想:刑小天这招釜底抽薪果然辣手。他问道:“那郭家二少爷就一直干等?”范中举笑道:“他等了一会,估摸着也察觉情形不对,原本还气势汹汹,后来就有些坐立不安。”他顿了一顿,说道:“小青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女扮男装,身上穿得破衣烂衫,和我们一般无二,趁着大家都只盯着郭家二少爷,悄悄混进了我们这群人里。”
孟去病想了想,说道:“你们既是都没看到,怎么知道她是悄悄混进来的?”范中举脸上露出一丝愧色,说道:“别人都没看到,我在最后面,只有我看到了。”孟去病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想必是范中举十分胆小,对方即便只来了一个人,他也是躲在后面,不敢上前,便故作糊涂,说道:“嗯,我若是你,也会站在后面,人多欺负人少,可算不上好汉。”
范中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当时心里正觉得奇怪,心想:这个人从未见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长得可真是好看,比人家大姑娘都要俊俏。这个时候我看到有几匹马跑了过去,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白衣人,腰间悬着长剑,个个器宇轩昂,好不威风。”
“我见那个人对这些白衣人颇为忌惮,一边往人堆里面走,一边还偷偷回头张望。好在那些白衣人着急赶路,虽是朝我们这里瞥了几眼,想必觉得我们只不过是一帮不起眼的小乞丐,并没太过留意,便骑马跑远了。这时候我看到那个人似乎松了口气。我正想上前问他是谁,就听小天哥在前面说道:‘姓郭的,你的同伴到底还来不来?是不是都吓怕了胆,不敢来了。’”
“那郭家二少爷这时候早就胆怯了,看着我们一群人把他围在当中,想要求饶,又怕丢了面子,急得脸都红了。小天哥说道:‘今天我们人多,若是打你一个,那叫胜之不武。不过你欺负我兄弟,我也不能白白放了你。这样吧,你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饶了你。’大家听了这话,都一起道好,催促郭家二少爷赶紧趴下钻完了,好尽早回家。”
“郭家二少爷急得满脸通红,有心不钻,又怕挨揍,正在拖延,小田哥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当初韩世忠不就受了胯下之辱,最后当了大将军,在黄天荡打得金兀术片甲不留。’我当时心想:小天哥你这可就说错了,甘受胯下之辱的韩信,不是韩世忠。就听郭家二少爷哀求小天哥,说道:‘小天哥,我知道自己错了,这回你若是放过我,日后我再也不敢和诸位爷作对。’小天哥却是大喊一声,说道:‘你欺负我兄弟,今日任你如何求饶,都要让你领一个教训。你到底钻还是不钻?’”
“郭家二少爷见势不妙,刚要屈膝下去,就听到有人说道:‘人家已经认输求饶了,你干嘛非要不依不饶?’我一看,说话的正是方才混进来的那个小乞丐。我心想:你刚躲开了追你的白衣人,现在倒要多管闲事了。”
“小天哥哪想到自己的兄弟里面会有人大唱反调,顿时愣住了,不光是他,我看其他人也都是愣住了。小天哥愣了好半天,才回过头来,问道:‘这话是谁说的?’那个人就走了出去,说道:‘是我说的。你想怎么样?’小天哥见他穿着打扮也是个小乞丐,只是看着面生,问道:‘你是我们一伙的兄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摇头说道:‘我才不要做你的兄弟。你只会仗着人多欺负别人,让人见了好生看不起。’小天哥生气起来,说道:‘他们仗着有钱有势,以前是怎么欺负我们兄弟的,你哪里知道?如今倒要跑出来充好人。’那人见小天哥说得义愤满怀,料想自己说话太重,便和颜悦色地相劝,‘好了,我猜这位公子哥也识得你的厉害了,这就放了他吧。’郭家二少爷也是连声求饶。”
“小天哥摇头不肯,说道:‘我要是轻易放了他,他纠合了人来寻仇怎么办?我让他从我胯下转过去,就是要让他日后想起我便会心生羞愧,怕我将他的丑态说将出去,这样才不会离得我们越远越好,就不会再欺负我兄弟。’那人听了也生气起来,说道:‘那我今天偏就不让他钻。你能怎么样?’”
“小天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说道:‘好吧,既然你非要多管闲事,那就按江湖规矩来。’那人问道:‘什么江湖规矩?’小天哥大笑道:‘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懂,还要冲好汉、强出头。江湖规矩就是,你把他的事揽下来。我们本来是要在这里打架,他不敢打,你就该替他和我们打架。’那人看了我们这群人一眼,冷笑道:‘原来你只会仗着人多,欺负别人。’”
“小天哥笑道:‘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你说我仗着人多欺负你,好,今天我就不欺负你。你既然要揽下来这件事,我们就比试一把,比什么、怎么比,都由你说了算。你若是输了,不光是姓郭的,连你都要从我的胯下钻过去。’那人问道:‘你若是输了呢?’”
“我们当时都想,既是不打架,能比的无非是奔跑、爬树,抑或是游泳、摸鱼,看那个人长得眉目清秀,身形瘦削,随便哪样都不会是小天哥的对手,听他这么一问,都觉得有些好笑。小天哥估摸着也是同样的心思,笑道:‘我若是输了,嗯,我从你胯下钻过去好了。’那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红起来,啐道:‘谁要你钻,你若是输了,就让他回去。’”
“我们看了都觉得奇怪,心想:钻人裤裆固然有失脸面,不过你也不必像女娃一般脸红。如此一想,我们更加觉得小田哥断无输给他的道理。小天哥笑道:‘好,就照你说的,我要是输了,就放他回去。你说吧,我们比哪样?’”
“我当时猜想他会说游泳,哪知道他掏出来一个毽子,冲着小天哥一晃,说道:‘我们就比这个。’说着话,他就踢了起来。他踢得真是好看,那毽子好像被一根绳子拴在了他的脚上,任他怎么踢,都不会掉,一会高、一会低,一会从左边飞到右边,一会又从右边飞到左边,还有种种花样,我认得的有里外廉、佛顶珠、拖枪,还有好些我叫都叫不上名字。那时候把我们都看呆了,我觉得他踢毽子的样子真是好看,整个人跟着毽子飞到这里、飞到那里,就像一只特别美丽的蝴蝶。不过我猜,我们大家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小天哥这回是完蛋了。”
“那个人踢到后面,猛地一脚,把毽子踢得飞起来老高,就看那毽子笔直地落下,他伸出腿来,用脚尖稳稳地接住,就用脚尖托着毽子,伸到小天哥的面前,笑道:‘不踢了,换你来踢吧。’小天哥的脸都白了,接过来毽子,才踢得两脚,已经是手脚乱舞,没了章法。我心想:换我上去,也比他踢得要好。我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他已经胡乱踢的一脚,将那毽子踢得飞出去老远,落在了地上。”
“那个人捡回来毽子,笑嘻嘻地说道:‘你可输了哦。’小天哥气呼呼地说道:‘这……这是女孩儿玩的东西。你踢得这么好,可不是羞死人了。’那个人笑道:‘我本来就是女孩呀。’”
听到这里,孟去病想到当日刑小天的窘状,也是忍禁不住,拍手大笑。笑罢,他问范中举道:“你是不是心里也喜欢小青?”范中举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对呀,我们都喜欢小青。不过,我们都觉得只有小天哥配得上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夜色中出现一双明亮的眼睛,随即看到一个人从夜色中走了出来。看到这个人,范中举惊喜地呼道:“小天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