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五体投地的魔宗行走,玉连城面色微微古怪。
刚刚还打生打死,现在却突然就要拜师,不禁低声喃喃道:“我分明没打脑子啊,这孩子怎么脑子坏了?”
“玉先生,请你收我为徒。”
唐再次说道,声音凝重。
他之所以如此,的确是经过仔细考量了的。
魔宗是由千年前的一位光明大神官所创,信奉冥王。
因魔宗修炼方式是吸纳天地元气入体,再加上那光明大神官自行开宗立派,相当于背叛西陵神殿,故而西陵神殿一直联合诸国,大力打压魔宗。
魔宗在西陵的打压之下,本就渐渐势弱。后柯浩然不知是何缘故,闯入魔宗山门,将整个魔宗血洗,高层死伤殆尽。
再加上宗主林雾消失不见,整个魔宗几乎名存实亡。
如今整个魔宗明面人物,就只有唐和他妹妹唐小棠。
唐迫切的想要壮大魔宗。
这也是他主动寻上玉连城的缘故,看看能不能将这尊未知的高手拉入魔宗。
而经过先前的一番交手,他清晰的感悟到了对方深不可测的修为。
尤其是玉连城的第一拳,那是一股难以想象的浩瀚力量。狂暴强横,且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在这一拳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念力或天地元气波动,是纯粹的肉身之力。
这种力量是如此强大而完美,并不存在失衡的感觉,被对方完美的掌控。
这让唐甚是惊讶,各派修行中,唯有魔门会吸纳天地元气修行。而魔宗修行之法,之所以不被修行界认同,除了亵渎昊天之外,还因为天地元气狂暴而无序,将天地元气吸入体内,极有可能爆体而亡。
若任由魔宗功法广布天下,只怕不知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即使是唐这种知命境的魔宗高手,也有走火入魔之危。
若能跟随对方学习,完美的掌控自身力量,那么唐有信心能够进入“天魔境”,而一旦进入五境之上,那么对于振兴魔宗,也更有希望了。
“白痴。”玉连城骂了一句。
唐头颅深深低下,语气中带着诚恳:“玉先生,我是真想拜你为师。”
听他语气中的诚恳之意,玉连城倒是多了一丝兴趣:“我记得你是魔宗宗主林雾之徒。”
“宗主已消失多年,生死未知。并且我们魔宗之中,可以拜多位师父。”唐道:“实在不行,我可以转投先生门下。”
“可我并不想收徒。”玉连城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特别还是一个独臂壮汉,带出去太影响形象了。”
唐微微一怔,身影一晃,再次五体投地挡在玉连城面前:“玉先生,你一身修为惊世绝伦,总是需要找一个传人。而吸纳天地元气,淬炼肉身,乃是正宗的魔门功法,为世人所摒弃,我是魔宗行走,是先生最佳的徒弟选择啊。”
“都说了,我不收徒。”
玉连城思忖片刻,话锋柔和了少许:“不过世人都说我是魔宗之人,你又如此虔诚,我倒是可以留下一点香火情,传你一门绝学。”
唐露出一丝喜意。
玉连城抬头望天,悠悠道:“昊天是一方大天地,人体则是则是一方小天地。每一个穴窍经脉,都是一处宝藏,都居住着一尊沉睡的神明。我要教你的这门功法,就是找到你体内的宝藏,唤醒神明。这门功法唤作‘元级魔身’。”
说罢,一指头点在唐的眉心。
轰隆!!
唐的识海内波涛翻涌。
一道精纯的神念携裹不知多少信息,砸入他的识海之中,
“这‘元级魔身’你可以传给荒人,但这门功法我只是草创,至于能领悟多少,能发挥什么效果,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这‘元级魔身’是玉连城在几个呼吸前,根据‘元级摩诃’与‘灭世魔身’草创而成。以他如今修为,再加上海量的功法积累,想要创建一门功法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传完功,在唐还未回过神来,玉连城就将目光看向叶苏,嘴角掀起一丝笑意:“叶苏,你真的信奉昊天吗?”
叶苏经过短暂的休息,虽扔脸色苍白,但好歹有了一丝说话的力气,冷笑道:“难道阁下以为几句话,既能动摇我对昊天的信仰?!”
“你曾周游天下十余年,但我若没有猜错,你周游之地,要么是繁华富庶,要么名川大泽。或许你已见天、见地,但并未见众生,见自己。”
玉连城摇了摇头,衣袖一挥,打出一道劲气,封住了叶苏的雪山气海,同时又有一本书漂浮到叶苏面前。
这一本书,叶苏很熟悉,他曾在知守观看过很多次。
——天书沙字卷。
“再去周游天下吧,当你见到了众生,也就见了自己,雪山气海的封印自然会解开,到时你再打开天书明字卷……”
玉连城人已走远,声音也越发缥缈,仿佛从天外传来,渐渐不可闻。
“叶苏,我对你期望很高,比很多人都要高,所以你也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唐渐渐回过神来,面上的喜色尤为褪去,朝着玉连城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拍了拍叶苏的肩膀,转身离去。
叶苏雪山气海被封,已与寻常人无异,他看着手中的沙字卷,想着玉连城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时陷入沉思之中。
另一边,玉连城回了小镇,与莫山山、天猫女相见,又游玩了小半个时辰,行人渐疏,便回客栈去了。
……
翌日。
马车朝着山道上行去。
一路上秋蝉不止,许是到了生命尽头,蝉声中仿佛带着淡淡的洒脱之意。
“岐山大师乃佛门最受敬重之人,此前闭关多年,此次若能见到他,也不虚此行。”
马车中,莫山山淡然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崇敬之色。
盂兰节还有几日才会开启,玉连城一行人就上山,所为的就是拜会那位叫做岐山大师的高僧。
岐山大师是烂柯寺,甚至是整个修行界最高的几人之一,甚至听闻比西陵掌教还要高半辈,除了书院之外,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在他面前执弟子之礼。
修行界传闻,岐山大师是百年前前代讲经首座私生子,当然没有人敢向他求证,甚至无人敢提,传闻只能是传闻。
而真正令岐山大师得到修行界尊重的缘故,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辈分或身世,还因为他高洁的德行。
数十年前,有过一次非常恐怖的洪灾,大河咆哮泛滥,浊浪滔天,淹没良田。
岐山大师先是携烂柯寺积蓄的粮食药物救灾救难,后更是拖着重病之躯,拦在将要崩溃的长堤之前,坚持一天一夜,保下南晋最重要的万顷良田。
从此以后,岐山大师名震天下。然而,他也为此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苦修数十年,几乎半只脚跨入五境之上的惊人修为,从此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再无恢复鼎盛的状态。这样一位纯粹的佛门大德,的确可以赢得任何人的尊敬。
黑色的马车停在山道前。
玉连城看着山林中若隐若现的寺庙,听着莫山山讲述那位岐山大师的事迹,心境淡然。
这个世界的佛门是畸形的,其中的藏污纳垢,比以往任何一个佛门世界都要严重。
若究其缘故,在玉连城看来,还是由于佛祖奴役百万农奴,以至于悬空寺上的僧人从小看蝼蚁般看着农奴,对整个世家带着高高在上的心态。能出一个像岐山这样的真正大师,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了。
几人下了马车,山道上缓缓行来了一位年轻僧人,僧人面色黝黑,神情宁静从容,走到马车前,恭敬道:“观海见过玉先生。”
又分别同莫山山、天猫女见礼。
这正是前去莫干山,将盂兰节请柬亲自交给玉连城的观海僧。
观海僧在寺中没有具体职务,但因为是岐山大师的关门弟子,故而辈分极高。
“带我们去见你的师父吧。”玉连城道。
“请,师父早已等候多时了。”钟声悠悠,观海僧在前引路。
山道幽静,道路旁的魁树犹带湿意,缓平的道路上,依稀可见一些脚印。
很快,玉连城一行人在后山一尊大佛的脚下,见到了传说中的岐山大师。
尚在秋时,这位岐山大师就已穿上了厚厚的棉制僧衣,显得极为惧冷。而穿着这般厚的衣裳,却不显得臃肿,可以想象身躯之下是多么瘦弱,而且看他那微黄的长眉,神情委顿的目光,显然正在生病,或者一直在生病。
当年的洪灾,大师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大耗心血修为,这病也缠绵了他数十年,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圆寂,也不会让人意外。
“师父,你身体不好,怎么也出来了,小心着凉。”观海僧忙的上前,搀扶住岐山大师。
岐山大师微笑的摇了摇头,柔和的目光看向玉连城:“有客人远来,做主人的自当上门迎客。且能够一睹当世俊杰之风采,心中还是欢喜得很。”
莫山山、天猫女连忙行礼,神情恭敬。
玉连城微微一笑:“我听闻瓦山曾有三局棋,前两局不下也罢,倒是最后一局,手痒难耐,不知岐山大师可否见教?”
岐山大师微笑道:“自无不可。”
随后,岐山大师在观海僧的搀扶下,走到了石坪旁的藤架之下,坐到了一张棋盘旁。
玉连城随意落下一枚黑子,手指在光滑的棋盘上微微触摸了一番,似乎和寻常棋盘并无两样,但他却从棋盘中感悟到了一股浩荡的佛意,以及……一方世界……
岐山大师的白子落下,笑容依旧温和:“除了先生外,这几十年来,还曾有四人在这棋盘上下过这局棋。”
玉连城道:“都有谁?”
岐山大师微笑道:“夫子、柯先生、观主、莲生。”
“是么。”玉连城沉吟片刻,落下一枚黑子:“我要这张棋盘。”
岐山大师不觉惊讶,微微一笑道:“这棋盘是佛祖留下,对佛门有重要的作用。”
玉连城道:“我听观海僧说,岐山大师你曾说过一句‘佛在西方’,并让他一路西行寻找。”
岐山大师点头。
玉连城道:“何谓‘佛在西方’?”
“观海回寺后,与老僧说过玉先生对于‘佛在西方’的两个推论,都很有禅意。即使是老僧,也觉受益匪浅。”岐山大师放下一枚白子,叹息道:“但‘佛在西方’就是‘佛在西方’,就是它的字面意义。”
“自当年阻挡水患后,我一身修为江河日下,身体比之常人都还不如。可那一日,老僧心血来潮,以残余修为的,催动佛门‘天眼通’,往西方看去,我看见了一尊人间之佛。庄严、肃穆、浩大,充满威严,但又不乏慈悲之意,所以才让小徒一路向西。”
“那么你现在再看看,佛在何处?”玉连城微微一笑,三十二相之如来相与心神契合。
轰!!
莫山山三人只觉玉连城生出一股宏大的意味,其他的便无多少感受。
但在岐山大师的面前,就觉一尊佛陀神圣降临人间,忍不住眼眶一红,热泪盈眶。他没有让观海僧搀扶,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口宣佛号,躬身大礼参拜,以几乎带着颤音的语气道:“小僧岐山,恭迎我佛圣驾瓦山。”
玉连城扫了岐山大师一眼,淡淡道:“你的大限要到了。”
“成住坏空,生死有命。”
岐山大师恭敬的说道。
当年岐山大师为阻洪水,本就身负重伤,多年未愈。
两个多月前,强行催动‘天眼通’,将最后一分生命力耗尽。
之所以还能强撑一口气,不过是为了见道“西方之佛”而已。
而如今,佛不在西方,佛在眼前。
“我看见了你的心愿。”玉连城看着岐山大师,语气淡然:“悬空寺下,百万农奴。芸芸众生,慈悲皆渡。错了,但不能一直错下去。”
岐山大师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再次朝玉连城一拜,微微转头,看向悬空寺的方向,又是一声轻叹。
钟声悠悠,蝉声渐止。
棋盘上,纠缠在一起的黑子白子,都是簌簌粉碎。
“师父,圆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