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留个全尸吧。”高琼叹道。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高均锦的尸体上,眼神有些悲伤,也很克制。
这些年,他的亲人死的太多,早已经习惯了。
“好……许秃瓢,别砍他的头。”
李瑕没太在意牢门口发生的事,转过头,继续与高琼说话。
“刚才说到哪了?”
“若问我的意见,非瑜可把我留在统矢城。”
高琼躺在担架上,很虚弱,又解释道:“慕儒到了乌蒙部之后,需有人为他提供物资……我很认同你说的‘官商寇’的想法……大理如今太残破了,但我可以替你们把宋境的货卖到天竺……提供马匹、情报……这些事,由我来做比别人做更好。”
“我一开始是这般打算的。”李瑕道:“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我还是蒙哥封的统矢城主。”高琼道:“段实没有资格剥我的爵、罢我的职。”
“段实有多少证据?”
“高均锦这个人证已经死了,段实手上仅有一封我给舍利僧的信。但那封信我其实是用左手写的,真到了蒙人面前对质,他扳不倒我。”
李瑕沉吟道:“还是太冒险了。”
高琼道:“就是冒险,蒙人才会继续信我。段实揭穿了我,我本该与你一起离开,但我不走,反而能获得信任。”
“你还有一个选择,到了乌蒙之后,你联络旧部暗中走私也可以,未必要留下。”
“有必要。”高琼道:“大理世族畏惧蒙人如虎,多如段氏兄弟般甘心为蒙人走狗。换作别人,难保不会再背叛……由我亲自办才得安心。”
“你基本上已被完全拆穿了,很难圆回来啊。”
“我有一支旧部,藏在统矢城北面龙华寺,我妻儿亦在那里。”高琼道:“等非瑜走了,我让他们前来‘收复’统矢城即可,我能让蒙人信我。”
“好。”李瑕道:“此事我考虑,看能否定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非瑜打算如何穿过善阐城回五尺道?”
“不走善阐城。走?劝部、罗婆部的地盘。”
“不行。”高琼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李瑕身后的高明月,问道:“你和非瑜说的?”
“是。”高明月应道。
“只怕你还不知道,罗婆部的首领矣格已诚心归降蒙古了,年初刚定下来,要增设罗婆万户府,矣格得封万户侯、授金符,正是想要为蒙古立功之际……你们万不敢再走东面。”
高明月吃了一惊,抬头看向李瑕,眼神有些歉意。
“没事的。”李瑕低声道:“局势变幻莫测,你不可能马上知道。”
“可是我们往哪走?”
“若是有足够的粮草,从山林里绕道也无妨。”
高琼咳了咳,道:“统矢城本还有些粮草,但前阵子近万兵马的粮草都是由此支出,只怕所剩不多了。”
“是不多,今夜还被段实烧了大半。”
“你附耳过来,我知何处有粮。”
李瑕听了,似乎想到什么,附耳到高琼嘴边,果然听他轻声说了一句。
“寺庙里有粮……”谷
~~
统矢城的粮仓虽被烧了大半,却依旧让庆符军得到了补给,同时,城内还有一些伤药、箭矢、盔甲。
李瑕在统矢城休整了一夜一日,让士卒们恢复了体力。
他丝毫没有在此长期据守的打算,手底下拢共就这一点兵力,数万大理兵随时可能围上来。
要地盘,该要能依托于宋境防御的地盘,而不是一个深陷敌境的孤城,没补给、没支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发展的可能性。
休整好之后,李瑕开始考虑,要如何被高琼“击退”才行。
……
“非瑜也太信任我堂兄了。”高长寿道,“我看他不肯随我们走,未必没有想继续归附蒙古的心思。”
李瑕之前便感受得出来,高长寿并不是太信得过高琼。比如高明月唤他“二哥”,唤高琼“大哥”,而高长寿每每称高琼“堂兄”,语气里都带着些许疏远。
见李瑕笑而不答,高长寿又道:“堂兄的长子在蒙古为质,他不愿弃暗投明,只怕是拿些言语哄骗我们。若依他所言,我们装作是被他击败,退出统矢城。他拿着这功劳到蒙古人面前邀功,继续当他的统矢城主,往后未必肯真心抗蒙。”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高长寿苦笑,道:“在背后嘀咕堂兄,确是我气量狭小了。但此事……”
他说到一半,叹息一声,喃喃道:“我父亲、以及叔伯兄弟战死不假,但高家也有不少人归降蒙古,不过都是想贪生怕死之辈。我堂兄,不是豁得出去之人。”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知道。”
“你若考虑到了,还答应他?”
“他手脚都废了。”李瑕道:“你说他豁不出去,可他成了这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与其说是贪生怕死,不如说是……看得清局形吧。”
“可……”
“我们总归是要撤出统矢城的。主动撤,或是被他击退了,有何区别?”
李瑕说到这里,又道:“至于你堂兄,他若真有继续归附蒙古之心,也许更好吧,更容易活下去。”
高长寿道:“你真打算把伤员、妇孺留在城里,交给堂兄保护?”
“嗯。”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看他被段实弄成什么样了。”
李瑕不答,只是道:“我们并不带着所有的妇孺继续这样行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相信你堂兄能顾好他们。”
……
对于高琼这个人,李瑕的看法与高长寿不同。
但也只有在面对高明月的时候,李瑕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堂兄不是没有能力保护他自己。他如今成了这样,恰是因为是在保护别人。假设……我是说假设,他当时将慕儒或舍利僧出卖了,段实根本不能捉到把柄、拿下他。
他送走妻儿时是有机会走的,但他没走,一开始便打算为自己翻案。他清楚要做什么,坚定、克制。他看得很明白,段实不敢真的动他。他唯一没算到的,大概只有高均锦的背叛。”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大哥吗?”
“嗯,我信他。”李瑕道:“不仅信他的人品,还信他的能力。毕竟,连我都没想到,局势如此,他还敢留下来。”
“但我也觉得大哥要继续取和蒙人信任,只怕是不容易。”
李瑕道:“没事,我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