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在盘塆山南面守了一夜。
今日他赶到战场时,**已经在过河。
几轮箭雨倒是射杀了不少人,但蒙军有许多人不会水,也不敢再弃马,于是搭建浮桥过河,但**已逃到了山上。
阿术连夜派人偷袭,却被打了回来,那**主将竟是不让士卒休整,一直在布防。
围山的蒙军还有两个千人队,只是夜里不好强攻,那便等到天亮攻山,未必不能打下来。
但阿术不准备强攻了。
才在长江吃了一场大败仗,只剩不到五千人,丢了辎重、士气正是最低迷之时;而史俊、张实重新整备好那两万水师就能再杀过来,还有附近包括长宁军在内的**。
兀良合台已死,阿术连稳定军心都不敢保证,却还分了三个千人队在安宁县。每多留一刻就是多一分冒险。
他并非不愤怒,他的怒火比这焚山的烈火还大,但理智要求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带剩下的兵马离开。
因此纵火烧山,独留南面道路,想等着那支**逃下来。
山北的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照亮了半边天...
"**不会下来了,把南面也烧了。"阿术下令道。
他半边脸被火光映着,眼中的恨意蓬勃,另外半边脸却隐在黑暗中,显得深沉而冷静。
~~
"阿术!你老子都要被你熏成干了!"
盘塆山山顶,一句大喊声在天地间回荡,却被烈火的声音遮盖下去。
"刘大傻子,别费劲喊了...咳咳...省点力气。"
山顶上咳嗽声不止,士卒们已停止了砍树,无力地爬上山,趴在地上喘着气。
天已经大亮了,但四周都是烟雾,让人看不到远处。
"咳咳...县尉还没回来?"
"都不要怕!我们已连夜挖了那个...隔火带,火烧不过来...咳..."
许魁睁开眼,感到浑身的伤口像是有蚂蚁在咬,头也昏昏沉沉。
他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却也觉得现在太难熬了。
"许魁,能撑住不?"刘金锁俯下身问道。
"姜...姜班头..."
"不是姜钩子,是我,刘金锁。"
"刘班头,我不行了...给...给个痛快吧。"
"你听我说,蒙军就快退了,我们到时想办法下山。"
许魁喃喃道:"山火要烧很久...走不了了...我不想被熏死。"
"走得了,那边有片悬崖,下面就是河,树少,火烧一两天就灭了,我们已经在揉藤条了,到时候吊下去。昨夜我把隔火带一路挖过去了。"
许魁只觉他在哄自己。
"刘班头...我这样子...下不去了..."
突有人大喊道:"县尉回来了!"
"县尉..."
许魁努力撑起身子,只见李瑕被熏得黑乎乎的,带着一群人爬上山顶,用衣服裹着一个大包袱背着。
"草药来了,都咬咬牙撑住。我们不会被困死,能活着回去..."
许魁只觉很恍惚。
恍恍惚惚中,有大夫给他敷上草药。
接着他背上被人拍了拍。
"许魁,你能活下去。"李瑕道。
"县尉...小人下不了山的...草药给别人吧..."
李瑕很有耐心,不急不缓地又道:"放心,我会带人爬下悬崖,再带绳索和筐子上来把你们带下去,还会有水和干粮,不要放弃。"
"火很大...烟也很大..."
"没事,你只要管活下去,想想你娘,你浑家,你儿子还在等你过年。"
李瑕再次拍了拍他的背,走去与其他伤兵说话。
...
许魁睡了一觉,在次日醒来,只见远处的烟雾更浓了,他看到同袍们围在山崖边。
"放!慢慢放..."
刘金锁带着一群人,正握着藤条,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着。
他努力起身走过去,看到悬崖下烟雾燎绕。
"咳...咳...茅乙儿...这下面真有河吗?"
"好像有。"茅乙儿道:"李县尉正在下去。"
"这藤条够长吗?"
"不知道,熊班头和杨奔已经下去了。"
"活...活着?"
"活着吧。"
许魁坐下来,看着那悬崖边,看着那藤条和远处的火和浓烟...
他不知道县尉还会不会回来。
他其实很渴,很饿,很累,很痛,也被烟气熏得发闷,有时候真的觉得死了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黑,天亮,就在他担心李县尉是不是在路上遇到意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藤条动了一下。
...
"哎哟。"
刘金锁正把藤条绑在身上,倚着大石头打盹,突然被拉了下去,重重在石头上磕了一下。
"哪个猢狲!"
话到一半,刘金锁猛地反应过来,喊道:"回来了!快拉!快拉啊..."
~~
叙州。
史俊坐在公房当中,听着李同禾念着一封封信报,不时提笔在地图上标注。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秘信称,他将绕道东南,直扑僰王山,尽力拦截蒙军。"
"好!"史俊不由激赏,提笔在安宁县东南方向标了标,过了一会,眼神中又泛起忧色,喃喃道:"只怕是来不及的。"
"是,易都指挥不太可能在蒙骑前面赶到僰王山。以步卒撵骑兵,也只能如此了。"
"是啊。"史俊凝视着地图沉思。
在他的标注下,整个局势便清晰不少。
蒙军五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正在安宁县附近;长宁军有祝成带着一千人守城;张实已领了重新编整的一万五千人由北向南缓缓包围过去,并封锁了东西的道路;易士英则要迂回包抄蒙军向南逃窜的道路。
看起来,**像一张大网在围追蒙军。
但,蒙古骑兵只要逃得够快,显然能逃出这个包围。
下一刻,又有一名传信兵快步跑来。
"知州,张都统的信报。"
"给我。"
史俊迅速接过信,亲自扫了几眼,脸色不停变幻,一会喜,一会忧,最后成了深深的遗憾。
末了,他丢下信,喃喃了一句。
"太可惜了。"
"东翁?"
"自己看吧...太可惜了。"
李同禾拾起信,只看到一半,瞳孔一缩,惊呼道:"兀良合台?!"
他喜得手都不自觉颤抖,不明白这还有何可惜?
好一会儿,他才忍住暂时不去想这一桩泼天大功,心思回到那剩下的蒙军。
看过信,李同禾手指在地图上古河镇附近移动着,喃喃道:"一天...两天...只差一点。"
史俊点点头,道:"只差一点。"
"阿术若敢在盘塆山多呆一天。张都统就可赶上,毁其浮桥,将这五个千人对分割在长宁河两侧;再等易都指挥赶上,堵住山谷,未必不能全歼他们。"
"若能全歼这支蒙军,或可一扫西南颓势,可惜了。"
"东翁不必过于遗憾,能斩兀良合台,已是意外之喜。"
"宜斋,我是否算错了?"
李同禾一愣,问道:"东翁何出此言?如此大战,如何赞誉皆不为过,岂可用一"错";字?"
"若早知能斩杀兀良合台,宁率兵连夜追击,也该留下阿术。"
"不可能,被俘的人马未及整编,匆忙追击只会被反过头击败,东翁做的没错...在学生看来,现在说这些,是贪心了。"
史俊苦笑,他回想整场战事,明白确实已没有能做得更好的地方,最后只好叹道:"还真是贪心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这次李瑕若有两千人,或许就留下阿术了。
念头一起,他又摇了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功是功,过是过,该弹劾还是要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