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柳郡的麦子,终于是收割完毕。
大孩子们带着小孩子,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中展开拉网式的捡拾。
一株株麦穗,被他们捡起来。
百里奚站在田埂上,远远的看着。
“殿下……”他问着自己身旁的赢稻:“今年,柳郡的亩产是多少?”
“目前估算,应该比去年高一点!”赢稻说道:“应该是在三石多……”
百里奚咽了咽口水。
三石?还是麦子?
“柳郡现在有多少土地?”他问道。
“四十五万顷吧!”赢稻说:“不过,有十几万顷要明年才可以播种!”
“还有大概三万顷左右的土地,今年休耕,该种了大豆、牧草……”
“还有大概一万顷左右的菜地!”
“也就是说,有差不多二十万顷的地,在种粮食了……”百里奚说道:“柳郡凡人,有两百万吧?”
“超过了!”赢稻道:“目前统计的是五十二万户,两百三十四万余人……”
“当然,孩子、妇女、老人也都被统计在内!”
“若只算青壮的话,大抵是一百万上下……”
百里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百万青壮,就能耕作二十万顷?
平均五个劳动力,种一顷地?
秦国,大抵也就这个水平。
但问题是……
秦国人种地,基本上是粗种薄收的。
什么除草?什么浇水?什么施肥?
很少有人有空顾及,大部分都是草草的应付一番。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秦国农民太穷!
他们的力气都已经在春耕和秋收中消耗殆尽!
平时的话,连肚子都吃不饱,还得应付土地、河伯的盘剥,哪里有精力管土地?
秦国土地也太贫瘠。
一亩地,收成好也就一石,一般情况下不过半石。
遇到降雨不足,连本都收不回。
哪里像这里?
“殿下……”百里奚问道:“我秦国应该怎么做,才能和此地一般?”
他看向那些正在远方的晒谷场里,顶着烈日,正在将收获的新麦进行初次分筛的农民们。
这些凡人农夫,身体强壮,体格健硕,精气神饱满。
许多人甚至有着粗浅的武道气血萦绕。
在秦国,这样的凡人,已经符合征兵标准,可以成为秦国的正卒了!
赢稻看着百里奚,答道:“首先需要消灭压榨、盘剥众生的土地、山神、河伯……”
“让这些神职,由众生选出!”
“然后还需破除歧视,让众生平等!”
“最后,还得放手让众生自行制定符合他们需求的村规、乡约!”
百里奚听着,摇头叹息:“秦国学不了!”
秦国若学,单单是第一项,就要面临国内国外的重重压力。
山神、土地、河伯们,不是公族就是秦国大夫、封君的先人。
废黜了这些特权,就等于在逼反整个秦国上下的所有人。
也等于在给借口,让东方诸国介入秦国内部之事。
更不提其他事情了。
“不!”赢稻却是溢出一丝笑容来:“秦国能学,而且一定要学!”
百里奚看向年轻的公孙。
就听着公孙道:“待吾学成归国,必当从柳郡,挟天尊法旨,率数百数千同志,一同归国……”
“届时,雍都内外,从我者生,反我者死!”
“为了秦国苍生,为了天下大业!”
赢稻摩挲了一下双手:“敢反吾者,既为贼!”
百里奚咽了咽口水,在意气风发的公孙面前,他微微恭身:“那殿下,可有什么话,要臣带回雍都?”
赢稻点点头:“我已经将如今沙水所用的水车、风车之图,整理了出来!”
“百里大夫可以将它们带上,回去献给公祖与公父!”
“先以此两物,略解吾民之苦吧!”
“诺!”百里奚拱手而拜。
他是凡人出生,自然会站到凡人这边。
况且,眼前所见,让他震惊,也让他心服口服。
“此地情形,大夫只可与公祖、公父言说分明……”
“其他人问起来,不要去讲!”赢稻吩咐着。
“诺!”百里奚拱手:“臣知道轻重!”
“从今以后,就走汉水,绕道楚国来此吧!”赢稻又说。
“诺!”
………………………………
楚国,郢都。
今岁秋收,也已经完成。
楚王看着报上来的亩产,笑的眉头都要跳舞了。
“好好好!”
“今年郢都之外的稻谷,亩产居然有了一石半!”
“今岁香火收入,也较去年增加了三成!”
“吾国大兴在即!”
“四千年前,齐恒公以打神鞭,威逼郢都……”
“寡人可从未有一日忘怀!”
楚王站起身来,看向他面前的令尹斗子文和世子商臣。
“此仇,寡人铭记在心!”楚王说道:“如今,当代齐公,欲再举霸业!”
“寡人可容不得他!”
“定是要率军北伐,兵临临淄,以还昔年之耻!”
斗子文和商臣互相看了看,便上前道:“大王,前些时日,臣弟从柳郡传回了书信……”
“臣弟奏请,在寿春效仿柳郡,将寿春山神、河伯、土地,皆予众生自治!”
“臣与世子已经商议过了……”
“此事大有可为,还请大王诏准!”
楚王听着,有些不太明白。
此事和他要北伐中原有什么关系?
便看向商臣,问道:“世子不是一向反对的吗?”
“怎么?”老狼王本能的警惕起来:“世子与令尹,已经达成一致了吗?”
楚王的王冠,渐渐模糊。
无数羽毛,从他的王袍下一根根的树起来。
老王虽老,但实力还在!
他依然是楚国无可争议的最强者!
商臣见着,连忙跪下来,磕头拜道:“父王息怒!”
“实在是兹事体大,儿臣与令尹商议多日,不得不打破规矩,与令尹联手……”
“如今已是封闭了王宫,开启了先祖留下的郢都大阵,遮蔽了内外……”
楚王的脸,顿时变了。
一个、两个、三个……
三只金色的鸟兽,从他脖子上长出来。
三个鸟喙发出尖啸:“我儿,你的九凤血统已经苏醒了吗?”
“那就让为父来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楚国王室的传统就是如此。
新王只要向老王发出挑战,那么父子之情、兄弟之义,立刻斩断。
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王宫,去接受万民朝拜与欢呼。
“不!”商臣磕头道:“儿臣岂敢与父王对抗?”
“实在是迫不得已!”
“斗将军送回来的信件,用的是昔年火凤娘娘下凡,赐给先祖的‘妖圣符文’!”
楚王听着,妖圣虚影从身体中褪去。
他坐下来,问道:“可是那柳郡仙尊的来历有了证据?”
“将军信中没有提及!”商臣答道。
令尹斗子文也跪下来,拜道:“王孙这些年来的信中,也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柳郡上仙来历、跟脚与特征之事……”
楚王听着,脸色渐渐变了。
便听着自己儿子说道:“斗将军在信中只说了一个事情……”
“道统之争,宜快不宜慢!”
楚王的神色彻底变了。
“你们的意思是?”
“父王(王上)英明,当知儿臣(臣)的意思……”两人齐齐磕头叩首。
“我楚国偏居南方,守蛮荒之地,历代先君斩荆棘、暴霜露,为的就是今日啊!”
“承继天命,兴我大楚,受其道统,光耀四方,福泽先祖,懋及子孙!”
楚王咽了咽口水,问道:“你们怎么确认,柳郡的就是一位可以传下道统、天命的……”
“老爷?!”
斗子文拜道:“其实,臣早有猜测了……”
“臣子归来已有年余……”
“臣日夜旁敲侧击,臣子却一字不敢言……”
“然而……”
“臣却日日能见郢都之外的风车、水车之物……”
“大王,您仔细想想……”
“不用道法,不施神通,其物自转……”
“您再想想,许民自选山神、河伯、土地……”
“命万姓自立自法,自治其村……”
“能做如此之事者,还能有谁?”
楚王低下头去,他心中,古老的传说在回荡。
道法自然,无为而为。
“真的是吗?”楚王内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斗子文道:“即使不是,也应该相差不远了!”
“这样啊……”楚王握住拳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轻声道:“若如此,寡人当为周西伯!”
周西伯,是为姬历!
“汝当为文王!”他指着商臣说道。
“吾孙当为武王!”楚王坦然而言。
虽说,宗周先王们的下场,及其惨烈。
然而……
却也依旧有着一位帝君,高居九天。
承天命,受道统……
这是所有人族邦国的最高追求!
道统若成,最差也是宗周那样,享数十万年之福运,受天地之伟力!
甚至,可如人皇会元一般。
以地统天,自证伟力,照耀三界,仙神辟易,言出法随。
楚王当然动心了。
他也当然愿赌。
当然,楚王也知道规矩。
他看向商臣与斗子文,道:“寿春上下之山神、土地、河伯……”
“得找一个地方安置……”
“随国就不错!”
到底是楚王,老谋深算。
他知晓,不能把动静弄的太大,那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传令下去,让各地封君和山神、河伯,都来郢都!”
“寡人要再次南征!”
“攻灭随国!”
“以随国之地,安置寿春上下人等……”
“大王英明!”斗子文拜道。
“父王英明!”商臣也是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