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栋到这个时候,凝固沉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确实,他很好奇……好奇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他被逼到了眼下的地步。
他眯起眼凝视张玉琴,看着那张想出了八年,一日日让他觉得厌恶、作呕的脸,不只是陌生,仿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半个月的变化能有这么大吗?
只有一点不变,让让他觉得作呕!
“想知道吗?”
她脸上竟然是淡淡的笑,当然了,还有一抹淡不可见的讥嘲。
“十年前,还是十二年前?我在你的车上,发现了一条丝巾——我故意装做不知道,然后隔两天买菜的时候,我看到,同一条丝巾带在菜市场门口的小超市老板娘身上。”
多余的话,没有说了,没有解释,以刘长栋的脑子,不会猜不出来。
刘长栋的好奇被调动了,他死死盯着张玉琴的眼睛,问她:
“你又是什么时候,重新发现的?”
“……你认为呢?”
她突然闭上了眼睛,她揣紧的双手,让观众意识到了她此刻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的不平静。
这里恐怕还有一段故事。
看到她这副模样,刘长栋又往前走了几步,但很快就在她睁开的双眼下停住了脚步——
在她眼里刘长栋看不住任何情绪,但他却知道,这个女人一旦发疯——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季梅,以及他的儿子,在他儿子惊恐的目光中,她双手抚摸着他的脑袋,这一举动让刘长栋投鼠忌器,他抬起了手,然后畏缩地往后退了几大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渴望激怒张玉琴、却又害怕激怒张玉琴……
他环顾四周,重新感受了一番这座废弃屠宰场内,锈迹与以往牲口留下的腥臭——
他神色复杂,“是我告诉你,我可能要找到斌斌的那天……你跟过来了?”
想到自以为,隐瞒住了一切,在他眼中,张玉琴就像是活在他阴影下的牲口——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切的一切,早就被张玉琴洞悉了,自己反倒像个小丑。
张玉琴目光一点点幽暗,她轻轻拍了一下他儿子的脑袋。
看着刘长栋复杂的目光,她的目光更加复杂,怨毒、自责、自嘲、她笑了。
“是啊……”
至于那一天张玉琴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到了这一步,刘长栋看着张玉琴抚摸着儿子,她眼神平静,但他却逐渐失去了耐性——
他眼神偶尔露出茫然,这让他内心的不安攀升到极点。
“你说吧,怎么交换?”
“交换?一个换两个?”
“那你想怎么样!?”
张玉琴指了一指不远处,一个被焊接起来的半个屋子大的笼子。
她说,“谁能活着出来,谁就能够带着她们离开,怎么样?”
“我怎么敢相信你?”
在刘长栋质疑的目光里。
张玉琴率先走向铁笼,她身形有点佝偻,脚步微微一瘸一拐,她的背影很瘦弱,但哪怕是观众,都能够感受到她瘦弱的脊背上,承负的……是重逾千万均的希望!
夏郁的台词、眼神、情绪无疑是极其到位的,纵观这五年的作品,她每一部影片的进步,都是横跨式的,就如同她的肢体语言——她瘸着的脚!
在这一幕以前,陈凛其实没有太关注,因为她的演绎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天然的认为,她就是一个天生瘸子,直到导演用了这一幕长达二三十秒的镜头,陈凛才真正关注到了她的“瘸”。
这种伤到了神经,哪怕外面已经好了,实际上受伤的位置以下,可能是常年无力的。
虽然没有一条腿都残废掉,勉强也还能走路,可两脚的不平衡是真实存在的。
长期的不平衡,会导致身体一上一下的颠簸,不只是脚,你的肚肠会因为来回的颠簸而形成绞痛、你的通根脊椎也会受到影响,最重要的是腰椎,长期的不平衡会让它磨损日益加重!
前面都被两人出色的表演掩盖了,这一刻陈凛才注意到了,夏郁经常性的咬牙,以及那张干枯苍老的脸颊一侧,略有些歪曲,这是长期咬牙导致的!
而她的每一步,都像是发自内心痛苦的敲门声,叩打着陈凛的脊椎、敲打着他的肚肠、敲打着他的心脏,每一下都极重陈凛要害——这种痛苦她不哭不闹,忍受了六年!
终于,踏进了笼子,而当她抬起眼睛的一瞬间,那双满是沧桑,饱经风霜的眼睛,让陈凛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钢笔,手里的颤抖导致笔端在笔记本上来回地辍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写道,【张玉琴瘸的,可能不只是脚,还有,她的心……】
就在她进笼子的这一刻,刘长栋暴起,就要冲到屠宰场中央,将季梅母子救下来——他料想就张玉琴的腿,指定是没办法,来不及阻止他的,他的脸上浮现狰狞与兴奋。
却没想到,“嘎吱”一声,原本吊在半空的一大一小,突然被拉动,很快就被拉到了顶部,与此同时,绑着她们母子身上的绳子一松,两人直接被倒吊起来!
刘长栋狰狞兴奋的申请顿时凝固在脸上,整个人一怔,一面看着已经小便失禁,满脸恐惧的季梅母子,一面转头看向在笼子里正在转动一个器材的张玉琴。
耳边则是响起她嘲笑的声音:
“地面距离房顶七米,脑袋砸到地上……神仙都救不了。”
“张玉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内心的惊怒怨恨。
刘长栋被逼到了绝路,他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杀了那个小丫头片子,不顾季梅母子的生死,然后再杀了张玉琴;或者是,杀了张玉琴,救下季梅母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吊在顶上的儿子,终于还是踏进了被焊接起来的笼子里——为了儿子,为了季梅,更为了他自己一辈子,他不想终其一生活着都不得安生!
笼子门锁上。
钥匙被张玉琴丢到了门外,在一个胜利者能够抓到的位置。
这一瞬间,就是看多了武打电影,甚至看过真正的肉搏擂台的陈凛,都忍不住提起了兴致。
但陈凛是不解的,张玉琴掌握了这么大的主动权,
却最终将自己也送进了这个注定了只能活一个人的屠宰场。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与此同时,他更是不解的——一部文艺片,如果添加的太多暴力的场面,好不好看另说,但想要过审,是极其困难的,毕竟华夏跟国外的电影定级制度不同,只有过审和不过审这么一说……
无论如何,这场注定只能活一个人的角逐,开始了。
这一场戏,非常之关键,前期铺垫了那么多,要是这一场戏没拍好,前期拍的再好,也会导致整部影片质量上的大打折扣,到底是演,还是真打?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这也是戴承弼当初考虑了两三个月的问题,因为有时候,真打还不一定有假打的效果,毕竟真打,还是会有顾忌,打出来,终究容易少了那么一股狠劲!
就连程志清也沉默了,打算采取柔和点的方案,他虽然知道夏郁有每天在晨练,不也不是娇气的人,但要是真打,下手有没有轻重,他也挺担心的。
戴承弼问,“演,你们有把握演出那股狠劲吗?”
程志清当然没问题了,夏郁也没问题,但夏郁当时只有俩字。
“真打!”
该下手就下手……
所以当门一关,两人彻底撕打在一块时,影院内的观众都瞪大了眼睛。
刘长栋狰狞从后面抱着张玉琴,拿手肘死死勒着张玉琴脖子,而张玉琴发狠一口咬住他的手臂,拿着脑袋狠狠往他下巴一顶……
而当看到两人并非假打,而是真打,两人那股狠劲,让陈柠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手捏着,整个人都绷紧了,完全沉浸到了影片里。
刘长栋每一次出手都是下的死手,这是他在贩罪生涯里,进行的一次次殊死搏斗学习到的求生技能,而张玉琴看似只能被动反抗,但她这种不要命的反击,也让人头皮发麻——自损以前,伤敌八百,拿命在搏杀!
而此时此刻,她一而再让刘长栋换衣服的隐藏优势就出来了。
她虽然力量不如刘长栋,但她好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有些许防护作用。而只穿了短袖、短裤的刘长栋,每一下受的伤,都是肉眼可见的,毫无防御的,而且一副裤子都没有口袋,想装器具都难!
一次又一次……两人那种狰狞扭曲的搏斗,令人触目惊心。
张玉琴抱着必死、求死的信念在搏斗,她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指望,她的生活早就如同一汪死水,或者对她而言,可能反倒是一种痛苦。
所以渐渐地,抽打、重击、落在身上那种剧痛,翻到让她麻木的心,麻木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的快感——她的脸上带着痛苦,更带着畅快!
刘长栋则是带着求生之心的,他想活,那么他就有软肋,他的每一下都是冲着要了张玉琴的命下的死手,张玉琴就那么死死扛着,然后拼死反击。
看着一脸血迹的张玉琴,看着她扭曲的笑容,他反倒怕了。
最终,在张玉琴的步步紧逼下,他们扭打着靠近的铁笼——
就在刘长栋退缩的一瞬间,张玉琴抓住了机会,双腿死死捆住他的腰,从身后牢牢抱住了刘长栋的脑袋,一手肘扼住他脖子,跟刘长栋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她脑袋死死往后仰,一手拿出了一块让他熟悉的毛巾,死捂住了他的口鼻眼睛!
熟悉的气味、窒息感扑面而来,有一瞬间晕眩,意识到这一切,刘长栋迅速做出了反击,疯狂后顶,拿张玉琴撞墙,最后在失去意识前,就要重重往后一倒!
但他手掌已经脱力根本抓不住张玉琴的手脚,被张玉琴借力一翻,他整个人摔打出去。
“砰!”地上血迹不多,与汗水交织,尘土在一瞬间飞扬。
整个影厅内,好似安静无比,谁也没想到,这一场搏斗,会如此的真实又震撼。
刘长栋已经昏死过去了,而张玉琴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概三五秒,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从羽绒服的内口袋里拿出了一跟绳子,将刘长栋牢牢捆住;一瘸一拐走到铁笼口,将钥匙勾了回来,打开门,一眼都没有看别人……
而是十分忐忑地走到了被捆在柱子上的童童身边,没有说话。
从脚上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隔开了捆住她的绳索,带她离开——等到屠宰场大门口的时候,污秽不堪且丑陋的脸上,浮现一抹隐忍而温柔的笑容,“……你走吧,回你家!”
她从口袋里,拿了一个本子,一个存折,还有自己的手机,交到了童童手上,
她声音嘶哑,“打电话给你家里人……以后,不要偷跑出门!”
要小心一些……以后就碰不到妈妈救你了。
听到这句话,小姑娘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疯狂摇头,死死握着她的手,却被她缓缓扒开了。
门一关,不只是屠宰场,仿佛整个世界都黑暗了起来——
她一脚踢翻了一桶汽油,然后拿着另一桶汽油走进去,泼洒在她早就搬好的易燃物上,一桶油一桶,很快,整个屠宰场就充斥着刺鼻的汽油味。
直到此时,被关在笼子里的刘长栋终于恍惚醒来了。
看着突然冲起的火光,他慌了,张玉琴就在他旁边,他起先还强忍着恐惧,惊慌软言软语。
“玉琴,玉琴,快放了我,我知道斌斌在哪!你快放了我!我带你去找他!”
眼见就在他身边的张玉琴无动于衷,他慌了,恐惧引得他大怒,
“你这个疯女人……”
“你他妈疯了!”
张玉琴浑身上下都是上,强撑着一口气做完这一切,已经上气不接下去了,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也终于讲这么多年的愤怒宣泄于口。
“我是疯了……”
“十三年前,看你早出晚归、夜不归宿的时候,我就疯了……”
“斌斌失踪的时候我就疯了……”
“还有——我这只脚被你当做抵抗人贩子,故意压断的时候,我就疯了……”
“可为了斌斌,我都能忍。”
“直到那天,当我在见到这个女人,看着你们在这个废弃的屠宰场的奸、情、曝光被她老公逮住,你怕被报复,跟这个女人丧心病狂弄死她男人。
当那个男人说出来,当初就是他们拐走斌斌,这个女人就是罪魁祸首,而你居然没有报复她,只因为他已经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我他妈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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