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朝廷又来人了,你快点出来看看!”
“他们难道又想抄家?”
“不会连我们也一起抄了吧!”
宁静的乌衣巷一角,太原王府这边,这几天格外的清净,一方面是最喜欢张罗最为嚣张的王家人国宝兄被押入了大牢,王府的热闹程度顿时下降了一半。
另一方面自然是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闹腾的缘故。
因为王国宝被关入了大牢,这几天王恭也抱病在家,没有到建康宫里去转悠。
甚至连王府的大门都没有走出去,他既不担心,也没有打算去打探消息。
一只身披灰白相间毛皮的猫儿,一个窜腿就跳上了王恭的大腿,王恭熟练的摸了几把,那猫儿就发出了美滋滋的声音。
喵喵的,叫的人心尖痒痒的。
“又不是抄你家,你着什么急?”王恭一边自在的撸猫,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话说的,难道,我家不是你家?”王恭的老婆是个倔脾气,以至于年轻的时候,王恭也算得上是这建康城里数得上号的美男一个,在老婆面前还要夹着尾巴做人。
好在,王恭在朝政上虽然寸土不让,从来都是要据理力争,但是在家庭内部,他却是一个忍得的男子。
“当然是我家,这是没错的。”
“不过,你放心,就算他们再来抄家,也不会抄到我们这边。”
“你就这么有信心?”
听了王恭的话,王妻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有些安定了下来。
她坐到王恭身边,还是想多打听一点消息。
“当然有信心。”
“我与那王国宝素来不和,这一点朝野共知,陛下也清楚的很,不会为难我们的。”
“可是,王国宝若是倒了,对于王家来说,也不是好事吧。”
世家大族的生存规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国宝虽然是个烂厮,但终究也还是太原王氏的人。
况且还是太原王氏年轻一代之中,很有影响力的一个人,深受琅琊王器重。
世家之中是这个样子的,不管这个后代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只要他能掌控权力,在朝廷上有影响力,那就是好的。
就是家族中欢迎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国宝明明在朝堂上人人鄙夷,但是在家族之中,讨厌他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只要能让家族发展壮大,这样的人就是有用的人,至于是不是正人君子,是不是治世能臣,这些都不重要,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
王国宝凋零,对于太原王氏的势力,当然也是一大打击,这一点,深谙朝堂政治的王恭,不会看不到。
“他就算是在朝堂上,对我也没有一点帮助,留着他何用?”
“明明都是太原王氏出身,他却还一门心思的与我作对,我没有与他计较也就罢了,就因为我是国舅,官位比他高,权力比他大?”
“这次是他得罪了别人,倒霉是应该的,难道还要让我出手相救?”
王恭对王国宝的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两边会闹成今天这样水火不容,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力。
相比王恭对王国宝就事论事的那种讨厌,王国宝对王恭的怨恨简直是冲破天际,几乎是毫无根据的。
当然了,国宝那边可能还觉得自己相当有理,同样是太原王氏出身,我一表人才的王国宝当然应该站在朝堂的最高位,掌控最大的权利。
你王阿宁居然都不知道该及时避让,给我腾开位置,岂不是罪大恶极?
“那你的意思是说,王国宝在朝堂上又得罪了人?”王妻渐渐了然,却又提出了疑问。
左不过,王恭这几天也没有心情办朝务,那还不如陪着她聊天更实惠。
“那是当然,反正这次他倒霉绝对与我无关,既然是与我无关,那就肯定与别人有关。”
“这次他肯定是触犯了龙颜,犯了很大的事,才被连根拔起的,这个症结应该还是在琅琊王身上。”
同样是朝廷重臣,王恭这边的消息来源比之谢安还是要差那么一点,他能够知道王国宝此次翻车是与琅琊王有关,因为自从国宝被关押,琅琊王就四处奔走,一刻不停的企图为国宝求情。
若是事不关己,琅琊王才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但是,王国宝究竟是如何被逮住了把柄,而那所谓的把柄又是什么,王恭却还没有参悟透彻。
好在,王恭也并不在意。
原本王恭还是把王国宝看成是一家人的,谁知道,王国宝给脸不要脸,王恭有任何的主张,他反而比别人跳的还欢实。
以前王恭想不通,但是最近他倒是明白了司马道子的良苦用心。
他竟然是嫉妒王恭国舅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
呵呵!
他做梦!
王阿宁:国舅的位置我还没有坐够呢!
哪里轮得到你!
王恭置身事外之处,正是太原王府,虽然他一直与王国宝不和,却也还是照顾着彼此的面子,没有和王国宝分而居之。
牛虎带着人马声势浩大的赶往太原王府,风风火火的抓人,闹的阖府不宁,到处鸡飞狗跳。
王国宝这边的女眷、子弟也包括那些奴仆,早就已经吓得犹如惊弓之鸟。
一看到牛虎的脸,登时就两腿打颤,闲杂人等早就已经惊慌失措,王国宝之妻谢道晦,此刻的情况也没有比那些小厮奴婢好多少。
她抓紧了门框,紧咬着牙关。
她后悔啊!
早知如此,前几天就该答应谢安,早一点离开王家就对了!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谢安,她的亲爹终究是一个靠不住的人罢了!
牛虎带领的侍卫越走越近,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急,如今,王国宝那个烂厮已经被抓到了监狱里,根本是指望不上的了。
而一向与国宝不和的谢氏,反而成了一家老小上上下下的主心骨。他们围拢在谢氏的跟前,不断哀求着她,可惜的是,王夫人谢氏,现在根本就不想照应他们这些人,她还想找机会跑路呢!
那带头的大脸侍卫,她有几分熟悉,上一次查抄王府,籍没家财的时候,带队的就是他。
凶神恶煞的,出手相当精准,王国宝的那些私藏,钱财,不论是藏到哪一处犄角旮旯的地方,甚至是连谢道晦都不知道的地方,也全都被他发现,扫荡而去。
王国宝的府上,现在真可说是要钱没钱了。
身为世家女子,谢道晦虽然不似谢道韫那般是有名的才女,却对朝廷的那点事也清楚的很。
既然钱财都已经被抄没干净了,这些人还来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来拿人的!
王国宝本人早就已经被他们投入了监牢,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又是哪一个?
直觉告诉谢道晦,该轮到她了。
“夫人!”
“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几个小婢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王夫人这边也是愁的很,除了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她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连她都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死活。
这些家仆也不要怪她,他们的家主王国宝也靠不住,又何必去苛责一个根本就是摆设的所谓夫人呢?
要怪就怪王国宝!
“先稳住!”
“有什么事,也等到他们宣完旨意再说!”
稳住这句话,其实根本就不是说给那些小厮奴婢们听的,而是谢道晦说给自己听。
成败在此一举!
能不能活命,就看今天!
虽然在王府不受待见,可是从谢家再到王家,哪一个门户都是一等一好人家,也不需要谢道晦做一点事,身边总是有无数的人伺候。
可是,一旦被当做是罪臣之妻处置,那谢道晦的日子可就是显而易见的坠入了深渊。
别说是让她亲自干活了,就说是身边没人伺候,她就绝对受不了,恐怕到时候不是饿死的,而是被累死的,羞愧致死的!
牛虎带着大队人马,脚步铿锵的来到了谢道晦的面前,谢道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紧张极了。
完了!
彻底完蛋了!
谢道晦很想挺住,可惜他实在是挺不住,还未开口,嘴唇就哆嗦起来,全靠着身边的小婢女搀扶,她才能勉强迎接所谓的客人。
“王夫人,吾等奉上命籍没王国宝同住家口,充入掖庭,夫人还请暂且到内室回避。”
啥?
回避?
他们不是来籍没家口的吗?
难道,她不算是王国宝的妻子了?
谢道晦愣了愣,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妾定当服从。”
好家伙!
这一口气啊!
差点背过去!
“这是我的贴身婢女,跟随我从谢家来的,可否一并跟着妾回避?”
谢道晦抓住了小婢女的手,那婢女的感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恩人呐!
夫人竟然还没有忘记她!
就在刚刚她才从人间坠落到那无底深渊之中,而转瞬之间,她竟然又升到了天堂。
这样的刺激,怎能不令人热烈盈眶。
你都这样说了,牛虎岂能不答应?
挥挥手,也就算是认了。
然而,谢道晦的好心却并不是为了拯救他人的性命,仗义出手,她要是有那样的好心,还不把这些无辜的小厮奴婢全都救了?
谢道晦她只是怕身边没人伺候,多少都要留着一个而已!
婢女搀扶着她渐渐向内室走去,牛虎也准备去做正经事,却在这时,王府大宅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
完全不应该出现的!
牛虎都愣了!
他的兵马完全还没有开始行动,王国宝这边的人虽然大致也都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却也顶多只是哭闹而已。
却也不会有多少的嘈杂,王府的差役们早就是无心也无力了。
“六娘!”
“六娘。”
“为父来晚了!”
“都让开!”
“老夫看看谁敢动我家六娘!”
这个声音,怎的这样熟悉?
而且,在这个王府里是没有人会称呼谢道晦六娘的!
该不会是……
谢道晦奔到门前,猛地回头:“阿爹!”
“你终于来了!”
“牛将军,老夫在此,你休想动六娘一根寒毛!”
谢安见到女儿,目前还完完整整的,一股热血就顶上了脑门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谢道晦护在了身后,那牛虎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却立刻遭到了他的训斥。
牛虎被他数落的一头包,简直是莫名其妙。
“谢公,我们根本没有为难王夫人呐!”
冤死了!
简直是冤死了!
“没有为难?”
“六娘,你没事吗?”
谢安迟钝的回头,冲动退却,理智上升,他拉着谢道晦上下打量,竟然发现,他的六娘,身上居然一点伤也没有,完全好端端的。
“阿爹,你这是怎么了?”
“将军们都很客气,没有把女儿怎么样。”
“牛将军说了,让我去内室暂避,今天的查抄不关我的事。你看,连锦娘都放过。”
锦娘?
对了,还有她!
锦娘这个小丫头,跟在六娘身边也有快十年了,没想到,牛虎竟然连她都放过了。
“多谢牛将军!”
人人都晓得谢公地位高,权势大,但是,只要谢安心情好,他也可以把事情办的体体面面。
这个牛虎,不过是一个看管监狱的普普通通的将军,也非世家出身,但是,谢安还是拱了拱手,做足了面子。
牛虎笑道:“谢公太客气了。”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末将早就想到了谢公会来营救王夫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王夫人列入被籍没的人口之中。”
“可是,这样做,陛下知情吗?”谢安忽然关心起了司马曜的想法。
牛虎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若是陛下不允许,末将一个七品将军,如何敢私放人犯?”
“说的倒也是。”谢安喃喃:“没想到,陛下竟然能为老夫考虑的这样周到。”
“真是令老夫感激涕零啊!”
感激倒是确实有几分,涕零就是瞎扯了,谢安拉起袖角假意抹了抹眼泪,实际上,他连眼角都没有湿过。
“陛下当然能想得到。”
“谢公辣手摧婚的名声,建康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公素来厌恶王国宝,我们兄弟们平日里也时常说笑,谢公既然如此讨厌王国宝,为何不让娘子与国宝离婚?”
“现在方才明白,原来谢公是早有预料,王国宝这厮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长不了。”
“这不,陛下令末将传旨的时候,特意嘱咐末将,王夫人的去留按照王夫人和谢公的意思办。”
“末将进门,发现谢公还没到,便请夫人去内堂休息,看来,陛下料的是分毫不差。”
“谢公果然及时赶到!”
谢公:很尴尬,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谢道晦:果然阿爹的毒手已经人尽皆知。
牛虎:谢公的脸色忽如黑炭,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管到底谁说得对,谁说得错,谢安晃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谢道晦塞到了牛车上。
拍拍牛屁股,跑了……
管他王国宝如何!
管他太原王氏如何!
管他身后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