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蒜子还是很善于察言观色的,虽然明慧没有表现出不满,但是,她忽然的沉默,还是让蒜子意识到,她的话,有点不中听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明慧却把后半句吞了回去,老实说,在此之前,当她听说王谧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天天打转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醋劲十足的。
她可不是那种傻白甜,年轻男女天天混在一起,甭管他们对外是怎样宣称,谁会相信他们没有苟且关系呢?
所以,在未与沉蒜子见面之前,她对沉是有些偏见的。
而现在,她不得不承认,是她小人之心了。
“看来,谢娘子也听说我的事了。”
“略有耳闻。”
牛车悠悠走着,一点也不着急,既然这位娘子真的是沉蒜子,那么她的住处就是可以确定的了。
竟然和谢明慧是邻居,两人不但可以同乘一架车,甚至可以说是邻居,都住在乌衣巷上。
车夫也是个明白人,只要娘子不发话,他就这样晃晃悠悠慢慢的走,也好给她们创造一点说话的时间。
“沉娘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今天出手相助,是专门为了接近我吗?”
“你们谢家的女子真是与众不同,都这般清高自傲吗?”沉蒜子挪了挪屁股,嗤笑道。
“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如果你们主仆能打得过那个无赖,我也不会出手,是你们太弱了,我看不过去才帮忙的。”
“也不必谢我,就算是换一个人,我也一样会帮忙,不是专门为了谢娘子才出手的。”
“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们娘子说话!”
“玉柔!”
“不得无礼!”
“可是娘子,这个人也太不客气了!”
见明慧发怒,玉柔赶忙狡辩,可惜,明慧却不给她面子。
“沉娘子刚刚仗义出手,为我们解围,你忘了吗?”
玉柔哑巴了,只得用自认为凶狠的眼神盯着蒜子瞧。
某沉姓女子才无所谓,她伸长了脖子,翘起了脸蛋,把自己那俏丽的容貌送到玉柔的眼前。
看吧!看吧!
长着脸就是为了给人看的,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她的脸皮早就已经是无人能敌。
“既然我们都亮明了身份,那就可以敞开了说话。”
“你可知道,王稚远他最近就要回来了?”
蒜子微微一愣,却见谢明慧忽然挺直了腰板,派头摆的足足的。
虽然两人都是世家女子,但是,若是按照门第排序,当然还是谢明慧要高上一等。
虽然幸得沉蒜子相助,但是架子还是不能倒。
“这个我还当真是不知道。”
“不过,我猜测,他也该回来了。”
“猜测?”
“如何猜出来的?”这一次换成明慧好奇了。
“因为王府上下忙活的很,都在张罗你们的婚事,我感觉,王谢两家一定是想提前把你们的婚事办了,才会这样做。”
“既然要结婚,新郎总是要回来的吧。”
沉蒜子的话并无半分醋意,坦坦荡荡的,反而让明慧略显青白的脸蛋泛了红。
“你……你讲话也太直接了些。”
“真是让人受不了!”明慧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红烧,渐渐的涌了上来,她焦急的双手捂脸,可越是这样遮丑,这个丑就越露越多。
“我一向很直接。”
“自从来到了建康城,关于谢娘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坊间传闻你是个特别机灵古怪又胆大包天的女子,照实说,我还心向往之,特别想与你结识,想和你比试一番,到底谁的胆子更大。”
“今日一见,这才发现,与我相比,谢娘子终究还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文静的很呐。”
“你说谁文静?”
“你少看不起人!”
谢明慧气得直跺脚,明明人家蒜子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她却又羞又恼,整个一个气急败坏。
“我告诉你,在竟陵城,我也是在战场上待过的!”
“虽然我的胆子是没有你大,也不会武艺,但是,我不是怯懦之人,你也少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闺阁女子!”
“我要是有机会,也想去闯荡大江南北,行侠仗义!”
嚯嚯!
志向还挺大的,看不出来。
“闯荡天下我倒是不反对,行侠仗义就算了吧,你能把武艺练好点,保护自己就算是大恩德了!”
还是瞧不起人!
岂有此理!
“你可知道,琅琊内史王国宝被抓了,下了大牢?”谢明慧自顾自的改变了话题,当她发现,对面坐着的这位英勇的小娘子,竟然就是她的假象情敌沉的时候,她的想法瞬时就改变了。
之前,她把沉蒜子叫上车,也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这是个女子,并且向她表示感谢。
沉蒜子微微颔首:“知道了,闹的这样大,王府上下到处都在传说这件事。”
“谢家怎么样?”
“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既然谢明慧自己提起这个话题,那就说明,她并不介意蒜子发问,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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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倒是有一些,不过也不能确定,或许你还不知道,阿翁最讨厌王国宝,听说他被陛下处置了,连开了三天宴席,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是家宴,所以我也能出席,我隐约听到,阿翁说,王国宝能倒霉,竟然与王稚远有极大的关系。”
“但是,半月之前他就已经前往新野战场了,而在那之前,王国宝还是陛下的宠臣,半点失势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入狱如何会与稚远牵上联系?”
“这位王内史确实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但是,听王家的人议论,这次事发似乎并没有任何征兆。”
不知不觉之间,朝廷上的那些生死攸关的大事,竟成为了两位小娘子之间的谈资。
一次偶然的相遇,让沉蒜子和谢明慧架起了王谢两家消息互通的桥梁。
“你还进过宫?”
“当然,就在不久之前。”
不久之前?
谢明慧更惊讶了,她简直是惊讶连连。
就连她这位谢家的嫡女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进过宫门了,她这位并没有家族庇荫的女子,到底是如何进入宫门的。
看她的样子,还很是轻松的样子,彷佛是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怎么?”
“不相信?”
沉蒜子整理了一下衣袖,得意洋洋。
这些人呐,想法还是太过循规蹈矩,难道,她就猜不出她是如何混进宫的吗?
看到她的样子,都猜不出?
“我没有不相信的意思,只是很好奇。”
“难道,是王稚远带你去?”
这个问题嘛……
蒜子思忖片刻,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也是,也不是。”
“我确实是跟着王稚远进宫,但是,如果我没有男扮女装,恐怕也照样混不进去。”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这就是沉蒜子优势了。
在建康城这块地方,她小小的吴兴沉蒜子,根本只是个小人物,没人认识,人们也不晓得有她这么一号人。
所以,只要她穿上男装,她就可以随意的行走在建康城的各条大街上,从容不迫。
甚至是宫门也一样,大摇大摆进门去,说什么谎话都不会有人怀疑。
同样的事情,换到谢明慧身上,就绝对无法成功。
别人不说,就说那皇帝司马曜,就认识她。
在司马曜那里,就算她谢明慧换一身衣衫,打扮成男人,也一样是换汤不换药,一眼就会被认出。
“女扮男装!”
“对!”
“这是你最擅长的!”
“不公平!”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还是你们吴兴好,我要是能生在吴兴,现在恐怕也自由的多了!”谢明慧的表情,完全可以用遗憾了形容。
对这一点,蒜子表示认同。
“这一点你说的很对,我们吴兴沉氏一直是游离在朝廷之外,不是夸口,在吴兴,我们沉家也算是有钱有势的家族,吃穿不愁,只是,因为仕途不顺,家中的长辈也就不愿意在这方面再钻研,反而让我们这些晚辈生活的更自由了。”
“而且,我家一向对男女的管束都差不多,虽然因为是女郎会多多教育一些,但是,你看,以我为例,我不愿听从,我阿爹对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后都会依着我的。”
原本沉蒜子只是想把她能够成功混进宫的这件事原委讲述的清楚些,却没想到,是越描越黑,竟然让明慧更嫉妒了。
真是好命啊!
谢明慧她嫉妒的发疯!
真想和沉蒜子换一换!
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呐,再一次活泛了。如果,她不是生在谢家这样的大世家,或许她身上的那些束缚就会少得多了。
她可以更加纵情恣意的活着,没有人再会对她的各种行为强加干涉。
“谢娘子,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你看看这建康城里,虽然商贸繁盛,到处都是有钱人,但是,生活困苦的人也是多到数不清。”
“对于这些贫家女来说,不要说是闯荡南北了,就算是保证吃穿都很困难。”
“与她们相比,你已经是上上等人的命!”
“说的也对。”
沉蒜子寥寥数语,就把明慧心中的疙瘩解开了,真不愧是在襄阳城坑蒙拐骗几个月,丝毫未露破绽的神算子。
最是善解人意,妙语连珠。
重要的消息也互通过了,王国宝为何会倒霉,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都想不明白就更别指望她们这些小娘子能揣测的明白了。
不过,经过了这次相见,很显然,两位因为王谧才建立了某种关系的女子,倒是顺利扭转了对彼此的印象。
无意之间,似乎还摸索到了一条互通消息的新方法,不必玉柔在中间穿针引线,女人和女人见面,总是没有人会阻拦了吧,光明正大。
不知不觉间,王府就到了,沉蒜子起身,正要利落的跳下车,却被谢明慧一把拉住:“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沉蒜子一头雾水,只得停下了动作。
她当然知道,谢明慧还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现在也只得是给她一个机会。
“看阿翁的意思,大约是只要王稚远一回来,他就要让我们成婚,我听说,你是与他一道从襄阳回来的,天天呆在一起,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们今日相见,这就说明有缘分,刚才你仗义出手,一番交谈,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娘子,心底无私坦荡。”
“我就问你一句话,将来我若是与他成婚,你又打算怎么办?”
“你也是世家女子,我相信你绝对不甘心与我共事一夫,还要屈居我之下。”
“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做,但是,我不会赶你走,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都看你自己的选择。”
“你怎么选,我都能接受!”
谢明慧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蒜子忽然感觉心底一荡,随即爽朗一笑:“多谢谢娘子惦念,不过呢,我这个人一向是只看眼前事,不会想的太长远。”
“你说的事情,总要你和王稚远结婚之后才会发生,再说,我看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你两成婚我是很支持的,你也像我想象中的一样,教养很好,娶了你,那是王稚远他的福气。”
“至于我以后要怎么选,坦白说,到现在为止,我也还没有一个答桉,不过,这里我也要先和你通个气,这段日子,我在建康城还没有玩够,一年半载的,恐怕还不会离开王家。”
“这也就是说,在你和王稚远成亲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在他的身边看到我,不过,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搅扰你们的生活的。”
这番话,怎么说的这样拧巴。
观人观心,虽然沉蒜子嘴上说的坦荡,但是,她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谢明慧感觉,在见到沉蒜子之后,她竟然凭空生出了许多的愧疚之感。如果不是阿翁抢先一步与王家商定了婚事,那么沉蒜子是不是也有机会?
看她成天穿着男装,武功高强,但是,言语之间又是体贴柔和的,这样的女子,不可能没有一份春心。
但是,事已至此,明慧不可能把送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那么就只好劝说蒜子主动退出。
但是,这样的话却并不容易说出口。
“那你的真心呢?”
“你对他就没有半分男女私情?”
“你天天穿着男装在他身边混,就只是把他当做兄弟?”
男女……私情……
蒜子的心没来由的勐地颤了一下,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说不清,道不明。
越想理清楚,就越是纠缠。
但是,谢明慧的话却触动了她,不只是如此!
不只是兄弟!
在谢明慧的开导下,沉蒜子半是遗憾,半是激动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她对王稚远,是有感情的!
而且是彻彻底底,真真切切的男女之情!
这可真是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