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谧把将作大匠普超叫到了身边,探问道:“将作坊里的香烛师傅在哪里?”
香烛师傅?
普超抬头,环顾一周,果然没有找到香烛师傅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将作坊里的香烛师傅姓江,原本是个最爱看热闹的,此前几次制钢的活动,江师傅可是没有一次缺席。
这次是怎么了?
不太正常。
“你们几个!”
“你们的师傅去哪里了?”
普超向着人群里喊了一声,几个青巾小弟,就来到了围观队伍的前排。
“我们师傅还在赶制香烛,听说是后宫里的新娘子急着要用的。”
后宫里的新娘子?
王谧眼前一亮,那不就是裴姣儿?
还没在司马曜身边待几天,居然就可以催促前朝的工匠赶快做活了,看来,小裴的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
司马曜俨然已经是她的裙下之臣了!
王谧与何氏兄弟对视一眼,全都心下了然。
将作坊里偶然得知的这个消息,正是验证了一点,广撒网才能多捞鱼。
没有一个布下的局,是会浪费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把他叫过来,这边有更要紧的事要他办。”什么后宫的女子,普超是最厌恶这帮人的了!
大晋朝廷颓废至此,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重新振作,这帮女人却好像从来对大晋的困境一无所知一样,照样还是要享受,要奢侈!
虽然后宫女人的状态,多少和当朝皇帝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司马曜怎么做,却不是普超能置喙的。
不一会,那专门制作香烛的江师傅就被徒弟们带了过来,他身上穿的正是将作坊师傅的夏季统一服装,赭石色短打。
而那短打上,不只有汗渍涔涔,肉眼可见还有不少的蜡油的斑点。
“江师傅,你会做火引子吗?”王谧想了想,在将作坊的范围内,有可能会做出这样东西的,也只有专门做香烛的师傅。
“火引子?”
“那是什么东西?”
“恕老朽愚钝,确实不知道。”
看看江师傅那懵懂无知的眼神,王谧就知晓了,火引子这种公元五百年以后才出现的事物,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就是一种可以随用随取的火种。”
“需要一些容易点燃的粗糙草纸,草纸弄成卷状,外层弄得厚厚的,每一层都涂抹上硫磺、硝石、松香。”
“这种纸卷可以留作点火备用,不论是使用手枪,还是日后点燃火箭,都是必不可少的!”
说到火引子,王谧也是大呼遗憾。
这样的好点子,当初在襄阳战场上,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要是那个时候在襄阳,就能做出这种使用方便的火引子,那对付氐秦士兵,岂不是如虎添翼?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火引子的制作,看似很简单,但是,要想在兵荒马乱的襄阳城,把各种材料都凑齐,并且有那么一个条件,一个作坊去制作大批火引子,那就不是易事了。
江师傅点头如捣蒜,虽然他并没有见过火引子的真身,但是,听了王谧的描述,老江顿时就觉得,这件事有点靠谱。
王谧感觉,很多东西,空口无凭,还得要落到实处,才能让工匠们也有入手的可能。
“既然有这么大的用处,那小的这就去做。”江师傅摸了摸脑袋,嘴上答应着,头脑里也在迅速反应。
所谓香烛师傅,便是既要做蜡烛,又要做香。在晋末,除了横行一时的天师道,佛教的信徒也是越来越多。
这些信徒要诵经礼佛,那就需要建筑固定的寺庙,有的达官贵人,甚至在自家的宅院里建有专门的精舍。
既然要礼佛,那就少不了燃点的线香、蜡烛。
于是这两样原本并不能算作同一个范围的事务,逐渐变成了一项工作,会做蜡烛的工匠一般也会做线香。
在王谧看来,火引子的整个制作过程,和线香基本上是大同小异。都是需要纸张、反复压实、要易于点燃。
“江师傅先不必着急,我也需要把火引子的样子先给你画下来,你才能制作。”
“作坊里的各位师傅,若是有这几种原料的,不妨帮个忙,把各种原料都交给江师傅。”
“我们也好把火引子赶紧做出来才是。”
听到王谧的话,众位工匠,多少有点失望,原因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很多工匠对于今天就能看到手枪打响第一枪,那场面该有多震撼!
师傅们都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呢!
谁成想,不但是欣赏了一次根本就不成功的打枪表演,还要继续为完善手枪,做一系列的工作。
那种失落感,还是不容易挥去的。
没办法,王谧只能站到了他们中间,深情勉励了几句,又拉出了何家两兄弟,掏出了心窝子真情剖白。
师傅们,不要因为现在的一点点拖延就灰心丧志,你们且看看小何和小小何。
贪功冒进,就是这样的下场。
虽然这一次是侥幸没有发生大事故,但是,继续这样莽撞行事,那就总有人要承担后果。
那后果是巨大的,不可设想的!
在火器盛行的宋朝,负责生产各种火器的作坊,便经常发生火灾,也折损了许多巧手的工匠,烧毁房屋无数。
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要知道,宋朝的那些火器工匠,也算是经验丰富,却也免不了一个操作不慎,就酿成大火。
而现在的情况呢?
晋朝的这些工匠,连火器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晓,完全没有概念,他们能制作的与火有关的兵器,不过是最初级的。
比如火箭、比如投个火球之类的。
这些兵器虽然与火有关,但是大多数还都不能称得上是有技术含量的火器。
平地上拔不出旱葱来,要想进步,也得一步步来。
急不得!
安排好了一应事项,王谧终于可以带着何氏兄弟走出将作坊。
这一天,过的真叫一个跌宕起伏,惊险百出。
“阿迈,无忌!”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
“何必这么心急,我不过是去趟茅厕的功夫,你们也等不得?”想到刚才的惊险一幕,即便是胆大包天的王谧,也禁不住又冒了些冷汗。
“枪是无忌打的,着急的也是他,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待到度过了那个艰难时期,何迈就恢复了本性,继续开始甩锅。
反正呢,刚才也没有人告诉王谧详情,那自然是枪在谁的手上,就是谁打的了。
那何无忌看到他这副嘴脸,哪里还能冷静,立刻揭穿了事实真相,其实,原本也不必何无忌如此心急。
他们两兄弟那点恩怨情仇,王谧心中明镜一般,只是不愿意戳穿罢了。
“好了,好了!”
“别吵了!”
“你们也看到了,那火药的威力确实巨大,一着不慎,就容易惹出大祸。”
“手枪这个火器,因为需要装填火药,非常容易走火,自燃,若是不小心,整个将作坊都有可能被毁掉!”
王谧竖着眼睛,做出特别严肃的表情,对于他来说,现在何氏两兄弟正是很好的恐吓对象。
火器易燃,其制作过程容易出现各种问题,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根本就无法避免。
无论你如何小心,事故总是无法完全杜绝。
可是,晋人对火药的危险性还完全没有了解,如今,把唐朝才出现的火药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直接拍到了工匠们的眼前。
就这样干巴巴的告诉他们,应该注意防火防爆,感觉完全没有威慑力。
先用何氏兄弟磨磨刀,看看威吓的效果如何。
自从与王谧一同回到建康,何氏兄弟也一改往日的作风,经常骑着小小矮脚马,在建康城的宽阔大街上行走。
即便他们骑的只是普通的,丝毫不起眼的矮脚马,看起来一点也不气派,却依然招来了建康城百姓的连连侧目。
最近城里的郎君,爱骑马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好事!
大好事!
郎君们越来越威武,看来,我大晋重回中原,可以说是指日可待了!
“稚远,你说的这样严重,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看的。”
“今天这手枪出了种种问题,完全是因为我们准备不足,操作不当,等到我们把这一切诀窍都掌握了,这样的事故,自然不会再发生。”
何无忌信誓旦旦的说道,他已经听出了王谧言语之中的恐吓之意,却并不想被他轻易的吓倒。
王谧这般郑重的叮嘱,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把兄弟们看成什么人了,都是战场上滚过几遭的人,谁会不晓得火器的危险。
火器制作,更是容易出事故。
但是,总不能因为容易出事故,就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吧。
“你们有信心,自然是最好。”王谧敷衍一句,不再与他们争锋。
他已经好心提醒过了,这些人愿不愿意接受,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不能强求。
说不定,到了最后,还要是血淋淋的现实,才能教育他们。
“不过,稚远,你刚刚逃去茅厕,不是真的尿急吧!”
“你是不是也想实验一下手枪好不好用,以防在众人面前出丑?”
王谧刚想挥鞭前行,快点回家,还没有向前奔跑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何迈清亮又动听的声音。
登时马蹄停在了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了。
额,这个嘛……
打人别打脸,更不能秋后算账。
这个何迈,怎么能一脚就踩中两个雷点呢?
“你是说,稚远竟然揣着这样的心思?”
“难道,我们是替他扛下了祸事?”
“稚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把枪做的有问题?”何无忌纵马狂奔,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王谧尿遁的真相。
可惜,他追的快,王谧逃的更快,不一会,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溜了溜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
乌衣巷,司马道子宅邸。
乌衣巷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琅琊王氏的府邸便在此处,而皇帝陛下司马曜的同胞弟弟,堂堂琅琊王,也正是居住在此地。
东晋朝廷很是有意思,因为南渡的第一个皇帝司马睿,想当年就是琅琊王,于是,琅琊王这个本来平平无奇的大王封号,就变成了南渡之后诸皇族之中,地位最为尊崇的。
只有即将继任的皇帝,还有皇帝最为倚重的皇族兄弟才可以担任,身份差一点都没有这个机会。
“真是气不过!”
“老子一定要超过他们!”司马道子懒懒的坐着,酒盏是片刻不能离手,眼睛瞧着东边方向。
愤恨的样子,让袁悦之很是无奈。
你想去就去啊!
谁拦着你了!
是纯爷们,就要干点实事,怕什么!
“琅琊王,我们要着眼未来,何必为了那些往日的荣耀,耿耿于怀。”袁悦之心中不忿,却没有急于表现出来。
“为什么要看未来?”
“我们就应该关注现在!”
“现在都过不好,还看什么未来?”那王国宝从来都不是吃素的,更是个没风也能扇出几丝雨的典型。
他虽然日常惹是生非,但是这一句话,倒还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今天都经营不好,还谈什么明天?
“国宝说得对!”
“老子一定要把王谢两家扳倒!”
司马道子视线以内的方向,正是那王谢两家的宅院。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司马道子的怨恨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身为皇帝最为倚重的弟弟,唯一的同胞亲弟弟,司马道子已经传承到了晋朝最为尊贵的王位。
皇兄司马曜对这位胞弟不可谓是不爱护,宅院颁赐在乌衣巷,地方也是宽宽敞敞的。
各项宫廷供奉,比之司马曜本人也是一点不差。但是,司马道子还是一点也不满足。
他要超过琅琊王氏,他要推倒陈郡谢氏,他要把横行大晋朝廷几十载的几大世家,全都一举干翻!
司马道子的妄想,正是王国宝的宏愿,在王国宝这里,他当然是最看不惯老丈人谢安的。
但是其他几个世家,甚至是包括他自家太原王氏也并不能引起他丝毫的同情。
就算是本家又如何,他王国宝在朝廷上被看成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平步青云的王阿宁,也没有给他一点提携。
争权夺利的当口,就算是本家人,也不会留半点颜面。
王国宝早就认清了当前的局势,所谓的联合,只能是暂时的,等到真正的困难摆在眼前,能够指望的,还是只有自己。
“既然殿下也是这样的想法,为何不着手实施呢?”袁悦之品了一口酒,淡淡开口。
“怎么实施?”
“悦之,你有什么办法?”
一听说能扳倒世家,司马道子登时就精神了,就连他最爱的黄汤佳酿,也难得的抛在了一边。
可谓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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