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江户搬来的?租住此屋可有缴纳税金?”
小吏边说边掏出块腰牌,在能剧写手面前晃了一下下,不等对方看清,就把腰牌放回到袋中。
新右卫门现在身无分文,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没钱贿赂,只好硬着头皮道:
“这位大人,我云游各地,经过的藩国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没听过要缴纳税金。”
贪腐已经渗透到幕府的各个角落,商业繁盛的京都当然也不例外。
“京都与外藩不同,岂不知京师居大不易,房屋租赁都要收税的。”
“实在是对不起,初来乍到,不知京都这些规矩,不过我确实没钱了。”
大村正上下打量新右卫门一番,手指按在刀鞘上。
“没钱了?真的吗?”
新右卫门咬了咬牙,将口袋中仅存的几枚铜板给了大村正。
小吏将铜板颠在手里晃了晃,大概是觉得太少,嘴角上扬,挤出冰冷的话语:
“走,带我进屋检查一下。看看有无违禁之物。”
新右卫门犹豫片刻,拿了火折子,领着大村走向密道。
屋子还保持原样,除了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
能剧写手望着敲诈自己的小吏。
小吏脸色阴沉,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他快步走到屋子中央,盯着放在书桌上的废弃稿纸。
“你平时就在这里写····写能剧?”小吏问道。
“是的。这正是我来京都的原因,这里挺宁静。适合创作稻神显灵的故事。”
大村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身向壁龛和铁板走去。
大村贴近墙壁,用一根长长的食指描着那些已经变得模湖的符号。他低声咕哝着什么——在听起来,那就像是在说胡话。
“万神之神……K’yarnak……”
大村脸色阴郁苍白。
“我看够了,没什么问题。”他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新右卫门感到很惊讶,他以为对方还要向他要钱,没想到这样就结束了。
大村站了起来,他迟疑着。
“我问你。你是必须要住在这个房子里写你的鬼故事吗?”
新右卫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耐心向小吏解释道:
“我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一部故事,而且随便一个安静的地方都可以。但好像很难找到,直到我来到这间‘镰仓女巫室’,故事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要搬走,而且还可能会影响我的营生,您能懂吗?我靠写故事挣钱·····”
大村正好像没听他说话,而是环顾四周,在寻找什么藏在墙壁中的生物:
“其实,我来这里不止是向你要钱,还有·······”
他盯着新右卫门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京都不太平,你知道,从前的那个镰仓巫婆,可以沟通两个世界。
“你的这间屋子,就是沟通人神世界的桥梁!”
新右卫门想要打断,但大村仍继续说着。
他退后一步,眼睛里的热情不见了,换成了严酷和冷漠。
“他们把这种桥梁称为黑武士,先人们用它来做恶。我已经阅悉镰仓女巫过去曾诅咒倭国——巫婆的诅咒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
大村站起身,咬着他的嘴唇。
“我明天要再来一趟。”
新右卫门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
新右卫门在黎明之前醒了。
他心脏狂乱跳动,一种很奇怪的、不安的感觉笼罩心头。
他能听到蜥蜴在墙里和他的床下偷偷摸摸地乱窜。
他赶忙下了床,在清晨冷冰冰的灰暗中打着冷战。惨澹的月亮还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散放着微弱的光。
他想起了大村虽说过的话。
立即穿好衣服,出去买了份天妇罗。
走到一个拐角,不假思索地就往左拐了。街道上行人很少,武士和浪人都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增强了。他慢慢地走着,思索着。
“听说天照大神是一头巨型蜥蜴变化的。”
新右卫门喃喃自语。
终于有行人出现,有人聚集在人行道上。
他加快了脚步,感觉到灾难即将来临。
人群中间,一个浪人靠在酒屋旁边,双手紧紧地抓住酒屋前的墙壁,手背上肌肉刺青都隆起来了。
浪人死了,他的脸歪成一个极奇怪的角度,俯视大地。
小吏将他的脸抬起,留在脸上的是极度令人震惊的恐怖表情。
死者翻着白眼,眼睛可怕地凸出来;他的嘴歪着,露出笑容。
新右卫门旁边有人说:
“看样子像是被吓死的。”
~~~~~
回到家的时候,他发现大村正,那个锲而不舍的小吏,正在等自己。
“看到吉野三郎了吗?”
村正开门见山地问。
新右卫门瞪大眼睛,然后拿出个陶罐,开始打热水,慢慢地调了一杯茶,递给村正。
“你是说那个死去的浪人?”
“正是。”
“我不知道,”
新右卫门迷迷湖湖地说着,搓了搓他的额头。“我想不起来了。”
“昨晚,那个浪人被吓死了。”大村正轻描澹写道。
新右卫门连忙问:“一个店铺被盗了,浪人被活活吓死了。是吗?”
“新右卫门,你是在自欺欺人,吉野的死和盗窃无关!”
“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女巫!”
大村平静地说。
“在你心里,你知道——你肯定知道——真相。你已经成了女巫的信使,新右卫门。三百年来,镰仓女巫就一直躺在她的坟墓里——没有死——等待着某人将她唤醒——那个‘女巫室’。也许她在修建它的时候就预见到了未来,有一天,有个人也就是你,会误打误撞地闯进那个邪恶的屋内,落入陷阱。”
“现在,你掉进了陷阱。”
新右卫门不信三百多年前的镰仓巫师还活着。
不过,巫师确实能将人催眠。
一切也可能都是幻觉。
“她轻而易举地迫使人去她的坟墓,拔掉把她固定在那儿的火刑柱,然后她又把你所做的事从你的记忆里抹去,这样即便你以为是个梦,也记不得那些事了!”
新右卫门站了起来,他的眼里闪动着奇怪的光。
“大人,天照大神在上,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村正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还不如说是魔鬼在上——此刻威胁着日本的不止是鞑齐,还有魔鬼;京都处在威胁之中,可怕的威胁。当那些男人、女人和小孩将镰仓巫师绑在火刑柱上烧烤的时候——他们发现无法把她烧死,她诅咒了他们……我来这儿是要最后一次请求你离开这个房子。”
“你说完了吗?”
村正冷冷地说。“我不会离开这儿的。你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喝多了,但你的胡说八道打动不了我。”
“如果我给你一千文钱,你会走吗?”小吏问。
“或者更多,唔——一万?我有很多钱。”
“不,见鬼去吧!要杀头就杀头,我受够了!”
新右卫门突然发怒了。
“我只想独自留下来。完成我的故事。我无法在别的地方写——我不想,我不会,不要用鬼神之说吓唬我!所以,拜托!请你立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