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村口屁颠屁颠跑来一白胖小伙,离老远便嚷喊起来:“恶霸哥,真是你呀,他们说你回来了,我阿爸还不信呢。”
二舅家的猪仔,当年的白胖少年,现如今的白胖小伙,除了年纪长了三岁,个头高了三厘米,体重增了三十斤,其他方面,一如三年之前。
正忙着给一大群小屁孩发奶糖的杨锐根本腾不出空来,随手将摩托车钥匙扔给了喘着粗气的猪仔。
“自个先兜会风,等我忙活完了一起回家。”
猪仔接钥匙接的倒是挺溜,可看了眼那辆崭新的艳红幸福250,立马打起了退堂鼓。
“恶霸哥,我不会骑,怕把车给摔坏了。”
杨锐忙里偷闲,瞅了眼猪仔,笑道:
“车是给你买的,摔坏了只能算你倒霉。”
给我买的?
白胖猪仔瞪圆了双眼。
给他小表弟买的?
稻谷场四周,一大帮吃瓜村民同时齐刷刷瞪圆了双眼。
这可不是村长家的那辆千把块嘉陵半自动,而是一辆当下最顶级的国产250,西江东岸阐城市里大商场有的卖,标价八千多块呢!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给了他家小表弟?
顶你个肺!死恶霸这三年究竟赚了多少钱啊……村长真是个王八蛋,要不是他逼走了恶霸,我们大伙今天也不至于如此眼红。
个别脑子灵光的村民动起了歪心思,心想着赶在别人之前跟恶霸套上近乎,说不定也能捞到一票油水。心有所思,身有所行,只可惜这少数几人的行为瞒不过大伙雪亮的眼睛。
一时间,四下里的村民纷纷涌动,大有一副争先恐后的态势。
杨锐见状不妙,情急之下忽闪灵念,抡起了奶糖袋子,撒出一个四分之三圆,只留下了西侧通向村口的一个豁口。围在身旁高呼着恶霸真帅等着领糖的屁孩们顿时发出幸福到不能自已的尖叫,向着奶糖飞去的方向扑杀过去,刚好阻住了纷拥奔来的吃瓜村民。
杨锐速度上车,载上了猪仔,轰大油门,从豁口处冲出了包围,卡车司机反应神速,上车,点火,起步,竟然紧紧跟住了杨锐。
二舅敞开了大门,已是等候多时,杨锐一头扎进了院子中。院子不小,可惜院门宽度不够,身后的卡车无奈只能停在门口。
杨锐停好了摩托,出门招呼道:“大龙,到家了,进来喝茶。”
卡车司机名叫大龙,可惜不姓王,而姓黄。
黄大龙年长杨锐将近四岁,杨锐出村闯荡社会的第二年春天,这兄弟刚刚脱下了军装。回家的火车上,好巧不巧碰上了一伙车匪。黄大龙岂能漠视匪徒猖狂,可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匪徒人多,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事,黄大龙根本敌不过。
幸亏这节车厢还坐着位酷爱多管闲事的某地恶霸。
某地恶霸可不像黄大龙那般鲁莽,倒不是担心自己干不过这伙车匪,而是怕直面硬刚会伤及到无辜旅客,于是便猥琐地伪装成了一个小透明,可怜巴巴躲在了车厢一角,等着的却是擒贼先擒王策略下的一击制胜。
黄大龙的莽撞刚好为某地恶霸创造出了机会,就在黄大龙捂着中刀的肚子眼看就支撑不住的时候,某地恶霸终于等来了他期盼的时机,从角落中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擒住了贼王。
不单救了黄大龙的命,同时也护住了整一车厢旅客的财产。
之后,那位某地恶霸还自讨腰包,为黄大龙缴纳了手术住院费。虽然没几个钱,手术住院外加一周的吃喝,总共也就七十来块,但足以令黄大龙对那某地恶霸的义薄云天钦佩地五体投地。再说啥也听不进去,非得追随那某地恶霸左右。
要说那某地恶霸为什么那么强,说出来可都是泪。
少小时的某地恶霸吃不上肉,而七叔公擅长垂钓,渡船上的水桶里总是养了几条江鱼。可七叔公的江鱼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嘴里的,得陪他喝酒,还得接受他的训练,打六岁多一直练到了三年前,练的全都是七叔公当年在战场上以及后来云游江湖时总结下来的各路拳法精髓。
苦啊!
幼小时的某地恶霸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故而那位七叔公喜获老不死的光荣称号。
杨锐把黄大龙带进了家,再吩咐猪仔出门去叫几个小伙伴回来帮忙卸货。二舅这边已经沏好了茶,招呼外甥和客人茶台对面安坐下来。
南粤广府文化,哪怕吃不上饭,也不能少了喝茶。
两盏茶水入了口,二舅开口问道:“这几年总共赚了多少钱啊?”问话时,二舅正在往黄大龙的茶盏中斟茶,面向的当然只能是黄大龙。
黄大龙楞都没打一下,立刻回答道:“三万多块吧。”
二舅不由一怔。
三万多可是一笔不小的巨款。拿他自个来说,出师后当上了红白事排席的掌勺大厨,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就赚个五六百块,加上地里的粮食收入,三年下来,省吃省喝也就攒下了两千不到,连外甥的十五分之一都不到。
二舅本是想唠叨外甥两句,年轻人会赚钱是好事,但也要学会过日子,不是说不该买摩托车,而是没必要买那么好那么贵的,有辆千把块的嘉陵半自动不一样够骑么?结果,被黄大龙的一句三万多块给惊了一下,把到了喉咙眼的话忘在了肚子里。
黄大龙的脑子还算灵光,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那什么,二舅,我说的是这两年我跟着霸哥赚到的工资,霸哥是老板,他赚到的钱至少是我的十倍。”
二舅应声被茶水呛到,连声咳嗽,咳之剧烈,居然带出了两行鼻涕。
杨锐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纸巾这玩意在当下比大彩电还要稀罕,村里的供销社根本没见过,乡里甚至是县里的商场也没得卖,只有那种高档酒楼才会为客人提供。
二舅接过纸巾,抽出一张,刚贴近鼻子,便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幽香。如此柔软细密的质地手感,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用它来擦鼻涕,岂不是暴殄天物?
于是,稍微一愣后,二舅小心翼翼地将纸巾放在了茶台上,随手拿起桌上抹布,胡乱擦了两下。
三万多的十倍,那就是三十多万!
震惊的结果不单是被茶水呛到,还帮助二舅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咳咳,锐仔啊,你赚了大钱,二舅打心里为你高兴,不过啊,你要记住,你是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胡花海嘥。”
杨锐连连点头。
二舅的长辈身份得到了尊重,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正想着继续发挥一二,却被自家的幺仔给打断了。
猪仔虽胖,但两条腿还算利索,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嚷嚷来了三个小伙伴,屋里的这爷仨也只能是放下茶盏出去一块卸货。
揭开帆布车蒙,最顶端的是一台二十八吋大彩电。
二舅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这么大?
一个人根本抱不过来!
上回去市里办事,顺便逛了下商场,看到过这么大的大彩电,具体价格没记住,但六字开头肯定错不了。
六千多呀!
造孽啊!
心疼的就像是肺管子被戳了一刀的二舅还没缓过来气,紧跟着小心脏又被扎上了一箭,黄大龙吆喝起猪仔的小伙伴,说那第二件货是空调,重的很,要小心地搬。
空调……
当了两年多的排席大厨,二舅也算是见多识广,但空调这玩意,却是只听说过从来没见到过。据说把这玩意装在窗户上,便可以呼呼地往屋子里吹冷气,高级得很,舒坦得很。
但问题是这玩意贵得吓人,听说一台就要一万多块,还特别费电,一晚上就能耗掉个十几度。
败家啊,实在是败家!
二舅面色阴沉,胸腹间积极酝酿怒气,可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捅了无数个窟窿眼一般,拼了老命才积攒起来的怒气,一不留心便泄了个精光。
最让二舅不爽的是自个的眼神,虽然没照镜子,但他也能感觉的到,瞅向外甥的目光肯定是极尽温柔的,如此这般的温柔十七年前曾有过一回,那一回,看向的是刚刚出生的猪仔。
二舅妈初听到外甥归来的消息,一秒钟也不愿耽搁,立马拎上了菜篮子,骑上了脚踏车,直奔乡里去买鱼割肉,此刻刚刚回到家里。
一进门,便看到了院子里黄大龙正在安装的缝纫机。
二舅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连杨锐的招呼声似乎都没听见,更顾不上把菜篮子放回到厨房,围着黄大龙和那台缝纫机便转起了圈,左看看,右瞅瞅,时不时还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摸上一摸。
二舅拉着一张老脸走过来呵斥道:“时候不早了,眼看着就要黑天了,还不赶紧去烧饭?”
听话要听音,二舅的措词确实是呵斥,但口吻间却充满了欢喜愉悦。二舅妈带着笑意狠狠地剜了老公一眼,走向厨房的脚步饱含着犹豫和不甘。
二舅以相同的口吻又交代了一句:“我去趟村委会,给锐仔他俩姐姐打个电话,锐仔这孩子也真是,给他俩姐姐也买了那么多的东西。”
待二舅迈出院门,二舅妈从厨房里探出身来,冲着杨锐诡异笑问:“锐仔,给你大舅家买了些什么没?”
杨锐应道:“买了,一张麻将席,一顶尼龙蚊帐。”
二舅妈的笑容更加诡异:“就这两样?”
杨锐耸肩叹气:“不少了,两样加一块值不少钱呢。”